回忆小屋

菊爱娣

是小蜗牛的《小屋》,唤起了我写自己小屋的冲动。虽然离开小屋已经三十年了,但无时无刻不想念它。说实话它是我人生幸福的开始,是我儿子出生的乐园。

八十年代的家庭都普遍贫穷,特别是家口大的。我的丈夫弟兄五个就更不用说了。那时,他的三个哥哥已经结婚都有了孩子,只有四哥还在外面当兵,和他一样没有成家。我们是老五,父母的“老疙瘩”。丈夫刚从部队上复原回家,就赶上了父母平时欠下的一笔帐,三百多元的复员费还没有还清(那个年代当兵都属于义务兵,国家不发工资),于是,他就在家收集高粱芒帮笤帚卖钱,收入除过本钱所得利润也只能解决温饱而已。当时,丈夫24岁我22岁,都已经算是那个年代的大龄青年,我们打算在(复原的)第二年结婚。父母给我们没有房子,老大和老二独自白手起家,老三和父母住在祖先留下的老院子——老合院,但另起着锅灶。父母把院里所有的大小房子都指名在老三名下,二老的意思让老四和老五两个当兵的小儿在外面(部队)安家去呢。可谁知这两个小儿都相继复原回家,这无疑给父母亲增添了一道很大的难题,虽然两个的媳妇儿都是自己谈下的,但总要有房子住吧。看到父母亲着急的样子,三哥主动给小弟腾出了一个平时堆放破烂的小屋,兄弟二人经过了一番精心地打扮,变成了准新房。

结婚之前我第一次见到那小屋时就喜欢上了它,小小的足有6平方米的样子,除了刚好能睡两个人的一个炕和旁边地上的一个洗脸盆架子以外,剩余地上只能站一个人的空处。墙壁和顶棚都用报纸糊过后又拿白纸复了一遍,再在相面的墙壁上饰了一个大大的双喜字,大红毛线绕着固定好的大头针上做成的,红艳艳毛茸茸的漂亮极了;喜字的两边各贴一幅大胖娃娃的画儿,左男右女;正面墙的拐角处用三角玻璃做了两层架子,上分别摆着小篮塑料花儿,还能放刷牙缸子,炕上已经铺好了大嫂替婆婆为我们缝好的新褥子新床单,新缎被叠得整整齐齐顺小窗户的墙放着,整体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一个多月以后,我们就成了小屋的主人,暂时虽然困难,但新婚后的每一天过得都非常充实,白天上地干活一到晚上小屋里就沸腾了。丈夫吹着口琴,我扯开嗓门唱歌儿,住在隔壁屋里的三哥也经不了诱惑,会提着二胡过来凑热闹,三嫂子不识字也不会唱,她就拿着针线坐在小屋的门槛上边做边陪我们。三嫂的两个女儿在院子里嬉戏,时不时地跑过来,用小手扶在小屋的门框上朝炕上瞟一眼我。不管什么时候新媳妇是非常招人看的,那个年龄不打扮也会很漂亮的。公公婆婆被我们吵得睡不着觉,躺在上房屋里听着,有时候婆婆会载着她的三寸金莲下来,站在院中央喊着三哥的名字问:“三儿,三儿,你知道咱家上个月的电费是多少吗?”,每到了这种情况我们才互相替个鬼脸便停息了闹腾,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觉察到夜已经很深了。婆婆舍不得骂我们,只是提醒着说:“一天活儿干乏了,以后玩一会儿早点睡”,我们会应承着她的话,但一次也没有自觉歇火过,好像都有健忘症似的。

丈夫因为在部队(老山前线)立了功,复原后不久就被安排了工作,分到后山里(杨尧小学)当老师。偌大的校园晚上就住他一人,其他附近的老师放学就都回家去了。婆婆让我跟上给他做饭去,当时由于不太习惯山里的环境,显得自己非常想家,造成夜里严重失眠。每到了星期六的下午就饭也不想做了,站在学校门前的大崖边上望着远处,盼着夫君早点放学,那时候总感觉时间过得真慢。遇上周末要等到下午5点半是那么困难,每付出一秒钟的忍耐都要超出往日的极限。可是一旦踏上回家的路,心情又是开花儿地愉悦,根本就顾不上肚子的噜噜作响。蹬着自行车没命地往家赶,二十多公里的山路顺着河沟走,疙疙瘩瘩的石头抖得人心都快蹦出来了。幸好回来时算是下坡路,一辆飞鸽牌轻便自行车,后座带上一个人惯性还是蛮大的。一路上哼着歌儿过一个小时就到家了,一进自己的小屋,一种幸福感涌上心头,仿佛所有的疲劳和饥饿瞬间而散。每次在这个时候我都会想起奶奶的一句话:“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穷窝”!我们躺在炕上休息一会儿,婆婆就喊着吃饭,她知道我们周末回家,所以早准备好了晚饭。

一年之后,我的儿子海涛出生了,隔壁屋里三哥的儿子海波也出生了,刚好比我儿子大一个月。我觉得婴儿的啼哭要比美丽的歌声更吸引人,公公婆婆,大哥大嫂,二哥二嫂,还有几个大一点的侄子侄女,不分白天黑夜,只要一有空闲就往小屋跑。三哥一家更不待说,他经常喜欢把他的儿子抱到我们小屋里来,和我们没有满月的儿子冒充上一阵子双胞胎,逗大家乐呵一阵子。上下二十多口子人都围着小屋里的小家伙转,那热闹劲儿确实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

春天,我在小屋门前种下了几株花儿,时时就像关心宝宝一样关心着它,一发现土壤干了就给它去浇水,在阳光下水汪汪地成长着。它的俗名叫“煮饭花”,喇叭一样的花朵边缘分着六瓣的豁楞,每天早晚饭点的时候会开得旺旺的,细细的花蕊散发出脉脉香气,蜜蜂把头扎进蕊芯里,屁股使劲翘得老高,嗡嗡地响着。蝴蝶扑棱着美丽的翅膀,一会儿落在红艳艳的花朵上亲亲嘴,一会儿飞到小屋门口看看炕上咿呀学语的宝宝。过了饭点不做饭的时候,所有的花朵都把敞开的大口收了起来,彷佛新媳妇儿收起了笑容,但香气一直在小屋弥漫着。麻雀在小屋门脑的椽缝隙筑着窝巢,每天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它会为主人啄净花叶上的小害虫;它还会用歌声替主人迎来朝阳;也会用歌声替主人送走晚霞;有时候给它自己养育一窝雀宝宝,吃饱了把头露在窝巢外面,歪着看花开花收。煮饭花是很普通的一种花儿,它没有牡丹富贵,没有水仙雅气可生命力很强,夏天,偶尔一场暴雨击落了花瓣,但没几天又会从叶叉间生出一拨新的花苞来。秋霜之夜我用塑料薄膜盖住花株,白天揭开让花儿在阳光下芳香,我的小屋也跟着沾光,每一个角落散发的花香味都会盖过丝丝奶腥味。

在儿子刚刚过了一岁的时候,我们有了自己的宅基,一家人省吃俭用,东挪西借终于盖起了五间土木结构的新房。从老院的小屋搬出来时儿子在开始学步,那时,公公婆婆和我们一块儿搬出来了,他们二老住上屋(堂屋),我和夫君还有儿子仨住耳房。如今儿子已经三十岁了,在这些年里我不止一次地去看望过小屋,显然它一次比一次苍老了。三哥也走了,小屋又变成了三嫂的储藏室。虽然如此,但我记忆中的小屋仍是幸福的,美丽的,充满芳香的。

审核/高步芳 责编/王 强 编辑/杨 茜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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