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大凉山徒步游记:遭算计,险些不能前行,幸遇开明黑夷护送

<什么最爱搜>历史灰尘注:前面我更新完了曾昭抡博士的《滇康旅行记》,下面我们一起去看看大凉山的人文与风光。1941年7月1日,跟随民国曾昭抡博士和他的“川康科学考察团”出发,看民国时的大凉山人文与风光。本文摘自曾昭抡博士《大凉山夷区考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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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粹地再现一下民国时的学者对于夷人的研究与看法,很客观地呈现一下过去的资料而已。我觉得民族政策的最终是各民族都走向现代化,不存在优待,也不存在歧视。
磨石家
磨石家黑夷居住的地方名叫“山摩马拖”(Sammato),此处位在山坡上,近乎山顶地带。距离美姑村,约有二十八华里。站在该处,向西南下望,可见一条山沟。该地名“舍摩那打”,大部分磨石家娃子与小部该家黑夷所居地。由山上下去,路程不远。前人所谓“耶路那打”,实际上为“舍摩那打”一名的讹音,但其意则指“山摩马拖”(大部磨石家黑夷所住地方),殊欠正确。本文中所谓“磨石家”一处地名,系指“山摩马拖”。去雷波的大道,只经过此处,并不经山脚“舍摩那打”地方。
从支派上说,磨石家黑夷,是凉山黑夷中比较弱小、和善、开化,而且接近汉人的一支。这支夷人,虽则位在野夷区域内,可是一点也不坏。对于汉人尤有好感。历来汉人通过凉山,得到他们的帮忙不少。因其善处人事关系,这家夷人,冤家极少。实际上只有恩札家一家,是他们的冤家。雷波路上几支黑夷当中,乌坡、阿禄、磨石三家,互为亲戚。吴齐家和他们,也有亲戚关系。亲家多而冤家少这点使此支善良驯弱的小族,磨石家,在凉山中处于一种相当特殊的地位。他们的特长是做“保头”。汉人要他们保,夷人也要他们保。汉人当中,商人要他们保,官吏和其他公家的人也要他们保。由此看来,即在野蛮的凉山夷区,和善少争,亦自有其价值。
常隆庆先生初过凉山的时候,磨石家的老酋长磨石达夷,依然健在。这位既有本领又对汉人不错的老英雄,对于常先生等的凉山旅行,帮忙不少。凉山里面,没有人不知道达夷。充当“保头”的时候,东面他可以一直送到雷波,西面可以送到竹黑。这位老者,不幸业已在二十八年逝世。继承他的地位者,现为磨石铁哈,铁哈是达夷的侄子,住在“山摩马拖”地方比较最上面的一幢房子。他的能力与声名,虽然远不及当年的达夷,可是也还不很差。在整个凉山区域内,可算一位非常有力的保头。“山摩马拖”这座夷村,远没有美姑那么大。房屋少得多,散布得更要开些。铁哈住宅附近,只见零星地有几幢夷屋。铁哈住屋,不过普通大小,远不及阿禄几几家宽敞。正屋二间,一间楼下划作牛栏。另外主人养有一匹骑马,系在牛栏旁边,正屋以外,别无其他房子。锅庄亦甚简陋,不似阿禄家华丽。住宅四周,皆是燕麦地。
按地图上说,昭觉县境,西面起于玄参坝,东边止于黄茅埂。据此美姑与磨石家,皆在此县范围以内。可是事实上自从设县以来,昭觉县政府的势力,从未达到这些地方。目前情形,仍是这样。自习惯上说,美姑河以东,可说是属雷波县管。例如磨石家黑夷,素来与昭觉县毫无往来。其稍许听命于汉人之处,均系受命于雷波。最近该县政府,还向他们募过飞机捐。
磨石铁哈本人,现年五十二岁,身体仍甚壮健。他不但丝毫不野,而且相当斯文,相当开通。他认识倮文,能写保字,汉话也说得很不错。最后一点,对于我们,十分方便。到此后各种交涉,都由我们直接
和他谈判,不必假手于那阴阳怪气的吕赞臣。后来我们通过凉山,卒告成功,得力于此点不少。家庭里面,不但夫人健存,高堂还有七十三岁的老母。不过这位老太太,近来卧病在床,势殊危险。所生儿女,计有两女一子,儿子年纪最轻。这位小少爷,刚才十一岁,最得父亲宠爱。不过全家最出色的人物,还推芳龄十七岁,善于交际的二小姐,这位小姐,和阿禄几几的女儿一般,衣领上也戴着一只大号银别针。她们两姊妹,丝毫没有羞涩的态度。请她们照相,不但不反对,反而很高兴。闲着没有事,这位二小姐和她的小弟弟,就教我们夷话。同时我们也教他们汉话,作为交换条件。这样大家弄得很熟。原来我们以为倮夷的话,各处一致。到此方知并不是这样。当然凉山里各地夷人,彼此可以通话,不致语言不通。不过各处方言,彼此间却多少有些分别。例如磨石家所说的话,就和昭觉一带,略有差别,昭觉以东“谢谢”称Kasasa,此处则说Kejo,夷人用的口琴,昭觉以东,称为lingo或Sgo,在此则称Hoho.
此处黑夷女子,年轻的头上皆戴蓝布头帕,覆在头的两边,仿佛像两片瓦一般。在这点上,她们很像滇省鹤庆一带的妇女。她们还有一种特点,是喜欢抽草烟。像这位二小姐,一根短的旱烟袋,时常叼在嘴里。无疑地在她们中间,以为这事很时髦。

1941年庄学本摄
从为人方面说,磨石铁哈,样样都好。唯一缺点,是偶尔要抽几口大烟,虽则并没有很大的瘾,对此事的解释他自己说,是因为有病,非此不可。他曾经一度去过成都。这事在凉山黑夷领袖当中,十分难得。据他告诉我们,二十七年,王缵绪氏任四川省主席的时候,特别将凉山各支黑夷的代表,召去成都开会,商量禁种**事宜。参加此会者,共有黑夷十三位,代表四支夷人。磨石家黑夷,只去了他一位。另外尚有阿侯、吴齐等家的代表。每位黑夷,各人带了娃子走。到了成都,住在城南某旅馆。食宿悉从汉人风俗,感觉相当舒服。当时几位军政长官,均曾见过。除由省政府供给食宿及车钱外,王主席并对每位黑夷,各奖四百元,娃子则各奖二百元。
这次成都开会,对于参加该会的夷人,印象甚深。此番碰见我们,事隔三年,铁哈还问我们,以前他所见过几位长官的近况,以及现在谁任川省军政长官。他因在成都住旅馆时,不识汉字,坐洋车常有找不回去之险,深感不识字的苦处。弄熟以后,我们提议在此处办学校,他一点都不反对。同时还说,很羡慕汉人的街子,希望将来在这里也修街子。这和以前倮夷的故意破坏汉人文化遗迹,大有天渊之别。假如凉山夷酋,个个都有这样开通,整理凉山夷区,改善夷民生活,应该是一件比较轻而易举的事。
铁哈以前在雷波县政府当过差。他认为当初报酬还不错。二十九年以来,法币对于银子的价值陡落。一百元薪俸,不过抵几两银子。这种差事,便觉得没有多大意思。问到我们的薪水,按实数折合银子告诉他。他也替我们抱不平,说这样真太苦了。因为去过成都,铁哈对于时事,要比其他黑夷知道得多些。他总算知道对日抗战这一回事。敌机狂炸嘉定等处,也曾听见过。飞机飞过凉山上空,他知道有时那是日本飞机。不过对于抗战实际情形,他的印象,还是非常模糊。在黑夷当中,铁哈是比较常上雷波的一位。县政府的人,对他感想甚好。最近该县同夷人募飞机捐,他一人捐了百元。县府答应奖国旗一面,迄未发下。应允送我们去雷波以后,这是一件他要求我们代催的事。
挫折与奋斗
磨石家向来惯于做保头,保人去雷波。汉家商人以及汉官通过凉山,常由他们作保。甚至夷人去雷波赶街子,害怕通过冤家的地方,也是请他们做保头。按照这个道理,请他们送我们到雷波,本来是应该没有问题的。可恨是吴齐倮狗子那家伙和我们捣蛋,与阿禄几几设下阴谋,要害得我们不能通过,以致到了磨石家,此事受了很大的挫折,弄得原来计划,几乎失败。一到铁哈家,送我们来的阿禄家娃子,便用夷话和铁哈说,阿禄、吴齐两家,业已商量妥当,不让我们过凉山,请他务必合作,阻碍我们的行程。铁哈听了这话,当然先入为主,想出种种理由,不肯送我们前去。我们当时不知此点,吕赞臣这坏东西,也不给我们暗示。求过凉山心切,缠着铁哈,和他辩驳,达数小时之久。无论如何,请他设法送我们去雷波。最后总算凭三寸不烂之舌,把他说服了,居然派人将我们一直送到雷波,自己也送过黄茅埂。这事卒告成功,多少有点出乎意外。后来大家感情弄得不错,铁哈便将阿禄家娃子所说的那些话,一齐告诉我们。奸计至此,完全揭穿,倍觉可恨。
铁哈究竟人不错,一起头就对我们很客气。不过当初总是婉辞推托,劝我们和张秘书一样,自此折回昭觉。最初提出的理由,是雷波城“热病”仍然猖獗。前去异常危险。即令我们这班汉人,不怕此病;夷人当中,却是非常害怕。因此谈到去雷波的话,既找不到人做保头,也找不到人背东西。对于这点,我们的回答,是身上带有药,不怕痢疾。不但自己不怕,而且可以保障同行夷人的安全。有了这种药,得了痢疾可以治好,未得者亦可先服以资预防。实在因为求去心急,这些话全是吹牛皮。我们身上所带的痢疾药。剩下只有很少一点,是预备必要时拿来救急的。可是铁哈一听这些话,非常高兴,马上问我们讨这种药。那时我们身边所带西药,只有金鸡纳霜一种,比较多些。逼得没有办法,只好送他两颗,叫他藏起,不必马上就吃,发病时再子服下,或者上路后先服以作预防亦可。铁哈对此,感觉满意。立刻又多要了许多颗,藏起来,准备全家用。当然他不知道,此药对于医治痢疾,乃是完全无效。
痢疾问题解决以后,铁哈又推说,他的母亲,年龄太大。近来害病甚重。现在天天打鸡打羊,为她祈祷,终不见效。刻已命在旦夕,不忍离开。汉人最讲孝道,夷人也是同样道理。因此务必请我们原谅,恕他不能护送。他又说,如果我们是些普通的人(如商人等),由他派两位娃子送去,倒不要紧。可是我们乃是官家的人,地位太高。派娃子送,万一出事,责任担不起。要是自己送的话,病重的老母,将她一人丢在家中,真不放心。设若在此时期,她老人家死了,不孝之罪。无法可赎。这条路上,确实有匪,不太安静,所以他劝我们不要去。他说,保送商人前去,万一出了事,也就算了。因此派两名娃子,拿枪护送便可。对于我们这群人,不敢如此冒险,自己又无法可以离家。这样只有我们取消行程,折回昭觉。
对于铁哈这番话,我们感觉非常棘手。当然儿子应尽孝道,乃是正理,亦系人情之常,无法可以劝其改变观点。我们只好向他说,既然自己不能送,请他派一位家里的亲人,代他送一送。对此他的回答是,兄弟现不在家。要不然,都可叫兄弟在家伺候母亲,自己保送我们前去。儿子又太小,不能担任此项职务,所以没有办法。僵在这里,我们无可奈何,最后只好要求他派一位小姐送。这事他也不肯,说是女孩子年纪太小,不懂事,担不起这种责任。
我们此次企图横渡凉山,志愿非常坚强。同时因为所带盐布不够,到此事实上几乎无法可以折回去,早已准备破釜沉舟,无论如何,想法走通。我们自己当中,甚至说过,万一找不到夷人背行李,或者雇不起背子,便把铺盖掷掉,和夷人一般,空手走过去。现在遇着此种挫折,当时不甘心放弃原有计划。铁哈既然不答应送,我们只好老和他“蘑菇”。我们对他提出的理由,是实在有公事,不得不这样走。并且强调地说,此番通过凉山,实因有要公,需赶到重庆,走这条路可以快些。如果走不通,折回去,再绕道走,耽搁日期,将来处分不轻,因此务必请他帮忙。这些话来回地说,前后不下三点多钟之久。双方互不让步。一直商量到晚上八点多钟,我们始终不屈。结果铁哈卒于勉强答应设法,另外找一位黑夷,将我们送过最危险的一段。剩下一段路,则由他家娃子,负责护送。
这件事希望明天可以办妥。因此留我们在此住一天。等到后天,有办法即送我们去雷波,否则仍请折回美姑。交涉办到这种地步,虽说不是完全成功,却已出乎初料之外,我们总算胜利了。这次交涉之所以卒告成功,主要是依赖政府的威望。磨石铁哈去过成都,对于服从领袖,具有比较深刻的印象。因此拿大帽子去压他,他便难于推托。后来他甚至告诉我们,上次所以没有让张秘书通过,乃因他不过是刘文辉手下的人。现在我们由中央派来,当然另眼相看。
刚到磨石家,王主任介绍的时候,称我为“曾团长”。其实意思不过指考察团的团长。可是铁哈误以为是军队中的团长,由此对我格外恭敬。后来答应送我们过凉山,这种有趣的错误,或者也有所贡献。
命运在卜卦中
住在磨石家的一夜,晚间铁哈“打鸡”相款。他向我们说明了,这种简单的招待,为的是双方免得浪费。上次张秘书未带回去的一些红米,拿来煮给我们吃。为求实惠起见,他提四只鸡来,献给我们四位客人(包括吕赞臣在内)每人一只。夷人非常迷信。对于送我们过凉山这一件事,铁哈本人心中,业已承诺,可是不知道“神”是不是愿意。他们当中,流行一种鸡骨卜卦的方法。将鸡“打死”煮熟吃完以后,把鸡头嘴中骨头拔出,看那骨形状。如果该骨状类音叉,两支平行,尽处略为翘起,便是表示好运。很巧地,我们所吃四只鸡,检验结果,每只的嘴中骨,都是这样。铁哈一见如此,非常高兴。告诉我们,此行必交好运。

用鸡卜卦,1941年庄学本摄
这种占卜的结果,侥幸圆满,还不算数。于是他又进行另外一种更为正式的卜卦法。那种方法,叫做“揪羊膀”或“揪羊骨”。法将一块羊膀骨,在火上仔
细地烤过一阵,烧成九个纵横平列,作方阵式的小洞以后,用指甲在骨上掐之,看看所成裂纹形状。如得三条平行的直纹,则系表示幸运。这种卜卦,结果又完全对我们有利。为着更求放心起见,第二天一早,铁哈特别请来一位“笔摩”,请他正式用羊骨卜这样的卦。我们的确是幸运。笔摩占的课,完全证实了铁哈的结论。那就是说,此去前过凉山,运气很好,途中没有问题。
过凉山真不易,人事上的纠纷已够麻烦。另外还得乞怜于鬼神。我们的命运,此时竟悬在卜卦。然而对于原始民族的迷信,任何人都没有方法可以反对。既到此处,一切只好听天命。十分幸运地,这种难关,也没有难住我们。
准备长征
一宿以后,清早四点三刻,天还没有十分亮,铁哈便将我们催起来,说是当天就起程赴雷波。他想清楚了,决计亲自送我们走过最危险的一段,送过黄茅埂为止。同时昨夜已经专人去找另外一位黑夷,邀他一同护送这段路。黄茅埂以后,比较安全,就由他所派娃子,背枪送一送,不致发生问题。原来昨天还不知道究竟能否越过凉山。至少我们的了解,是在这里要停留一天。现在忽得此信,真是喜出望外。
磨石家的保头,一直可以送到雷波城。背脚也可以一直雇到该处。所以铁哈正式答应送我们去以后,一切便可算是解决了。不过这段四天路的长征,出发以前,需有充分准备。一早起来,我们和铁哈全家,便忙于做这些事。
第一件需要准备的,是要带足全体人马沿途所需干粮。途中没有打尖的地方,自不待说。黄茅埂的一晚,普通均需打野,找不到吃的。同时翻过黄茅埂以后,直到雷波,沿途均不直接经过黑夷居住的地方,夜里概需住在娃子家里。娃子多半很穷,少有多余粮食,可以匀给客人,而且他们也很小气。因此走这四天路,事实上需要足足地带够四整天的干粮。磨石家地方高寒,出产燕麦,所以普通多将“炒面”当做干粮。铁哈家所存“炒面”不多。他叫我们拿一件半蓝布,换来三小斗生的燕麦。拿来以后,主妇亲自代为炒熟;乃由一位娃子,将其用屋里的石磨磨成粉子。过筛以后,即成所谓“炒面”。因为没有东西装千粮,铁哈将自己平常作此用的两只獐皮口袋,借给我们。
干粮问题、还易解决。背子问题,最为棘手。磨石家家族既小,娃子不多。此刻正值农忙,他们各自忙于田间工作,都不愿远征。我们虽则行李简单,所带盐布又将送完,一共不过要三四名背子,却也足够费事。原来昨日谈去雷波的事。铁哈就曾再三地向我们说:“你们连背脚都没有,这事如何办。”娃子对于自己时间的支配,也有相当自由,并非尽由主人指定。因此铁哈对于他的娃子,不便强迫其来替我们背行李。费了好些事,才找到三位背子。原来由雷波背盐巴到此处,四天路程,普通工价,是每名十斤盐巴。目下因为农忙,无人愿去,由铁哈作中,谈判妥当,每名给十二斤盐。这种办法,我们当然认为很满意。不过身边所带盐巴,已不够用。此地时价,一件布可抵五斤盐,只好商量一部用布代付。对于此事,起初娃子们完全不接受。商量一大阵,方始勉强答应。双方同意,给布酌量多给一点。数量议定以后,品质又发生问题。他们只要毛蓝(深蓝)色的布,不喜欢二蓝(浅蓝)的;对于白布,更是根本不要。给他们盐,
又嫌是土盐不受。磋商良久,才将此事对付过去。由竹黑带来的四十七斤盐,到此完全用完,还借了铁哈一斤半,约在雷波买就归还。剩下身边只留有极少量,准备路上自己食用。干粮既已带足。前去路上没有多少花费。同时一路走来,四十七件布,以及其他所带的东西,原已用得差不多。至此除留少数以供路上用途,索性将其一律分配完毕。我们此刻真是“破釜沉舟”了。
铁哈对我们说,此次送我们,是因为送了我们,他就“有名誉”,所以不要任何报酬。不过他已约定了一位吴齐家黑夷,一同做保头,送我们过黄茅埂。对于那位黑夷,嘱咐致送八件布,交给他带去。至于他自己的话,很喜欢我们带来煮饭吃的那只新铜锅,希望能够割爱。我们对于他的提议,欣然听从。送他铜锅以外,凡是不预备带走的东西,如背东西的箩筐等等,也一齐送给他。这样将行李充分疏散以后,剩下的东西,三位背子就够背了。当然我们不能在磨石家白吃白住,所以另外还送他一份礼。这份礼包括一件红布、一件蓝布、两斤盐、一条毛巾、两件女子用的小手巾、一面小镜子、一支洋蜡、一块肥皂、四个针抵、八根针和若干棉线、丝线、绒线。对于这些礼物,他们一家,感觉非常满足,高兴得不得了。夷人家中,每逢送礼,总有一番精彩的表演。家长多少不得不按住贪心,保持相当尊严。他的太太和小姐们却不管这套。礼物一交过来,她们便尖叫一声,一齐拥上去抢。于是家长弄得没有办法,也就加入抢夺,自己留下一部分。最后如果分配不匀,他便替家属分匀一下,免得吵闹。只有比较很开化的黑夷,才家长一手将礼物事先分配妥当,分给女眷们。我们送给磨石铁哈这份礼,他自己只留下铜锅、毛巾、洋蜡三样。其余各物,被太太和两位小姐,当场抢光。甚至说好拿去送吴齐家保头的八件布,也让女儿于不意中偷去两件。幸亏那位保头后来对他客气,表示不愿独受报酬。定要和他平分,这样才救了他的面子。
半讲面子,半送礼物,这样我们就把保头请好了。铁哈对于此行,郑重其事。一早特别叫人来,替他剃了一个头。铁哈和他的娃子,都会说汉话,吕赞臣现在用不着了,同时他自己也急于要回大兴场。算清工钱以后,给了一些盐布,打发他先走。铁哈想得周到,特别派了一位娃子送他去美姑。
友情的交流
在磨石家前后不到一天,我们和他们一家人,弄得感情非常融洽,这是一件难得的事。铁哈不但为人诚恳可取,而且很爱面子,相当开通。他之所以卒于决定送我们去雷波,一部分是因为这种虚荣心的驱使。他以为送了我们这些大人物一趟,乃是一件荣幸的事。谈话当中、屡次自动地提到,要在此处修街子。他说:“修了街子,我就有名誉了。”弄熟以后,王主任提议在此处设立学校,让夷人子弟读书,将来可以做官。对于此事,他毫不反对。当时便商妥,由本地出人工及材料,官方出工资,短期内在此修学校。
不但铁哈本人对我们很好,他的少爷小姐,也和我们玩做一堆。我们一起谈话,一块照相,时间不觉很快地就飞过去了。夷区中的生活,在磨石家的一天,实在是最快乐的一天。刚来虽有一番冗长的争执,结局却是异常圆满。
铁哈将他的儿子,拜给王主任做干儿。按照夷人规矩,做干爹的,应送义子衣服一套、碗一只、筷子一双、笔墨一件,此等礼物,所费有限。当然王主任欣然承诺。
夷人虽系火葬,但是烧剩下来的骨头,仍然要收起来。予以土葬。他们也很相信阴地阳地那一套。常隆庆先生初入凉山,利用这点去迎合他们的心理,结果得到莫大的便利。我们此来,铁哈问我们会不会相地。没有办法,只好权充一回地仙。凭着一点常识,信口开河,胡诌一番。这样有时当然会耍弄错的。比方某处一幢大房子,我们认为阳地很好。可是里面住的人,早已死绝了,对于此事的解释,我们只好说,那幢房子,大门开错了方向,如此自圆其说。
翻上黄茅埂
历史灰尘注:黄茅埂位于四川省美姑、雷波和马边三县交界,不仅是有名的一处自然景观,是放养畜牧的风水宝地,也是大凉山人耳熟能详的一个地名,是彝族人心目中的一座神山。黄茅埂是一条狭长山脉,为凉山正脉,有“凉山第一山”之美誉,地处美姑县合姑洛乡境内,海拔3961.8米,它将凉山一劈而成二者,东北为小凉山,往西南为大凉山,是进入“大凉山之西门户”,对于众多到旅行者来说,到过黄茅埂,仿佛才真的算是到过凉山。黄茅埂彝语称为“井叶硕诺”(含义为“井叶家族居住地畔的黑色湖泊”,该湖泊后来消失。)黄茅埂的主峰硕诺木尺合,彝语系“硕诺养马养羊之地”之意,历史上的黄茅埂留下了很多彝经记载和民间传说。其中,彝族的一代毕摩宗师阿苏拉则,在结束了多年游历参学,晚年就在黄茅埂的龙头山下的比尔岩洞中潜心修道,从事彝文经书的编撰和整理,这就使得黄茅埂成了一个令彝家人敬仰,具有神秘人文色彩的图腾和符号,秘境黄茅埂更是成为美姑县彝族同胞欢度民族节日聚集的首先之地。
一切准备妥当,只是背子们始终到不齐。此次离家,前后将有八天之久。当然他们家里,有许多事要安排,这里便把时间耽搁下去,时过正午,仍未动身,我们不觉焦急起来,铁哈也没有办法。派娃子去催,亦归无效。各种方法都想尽,仍无结果。最后只好请二小姐帮忙,推托了一阵以后,她卒于亲自出马,站在屋前,尖声地叫了一声O lado(夷语“快些”的意思)。住在底下的娃子们,一听此种娇声,立刻跑出来答应,不久果真上来了。究竟还是女性魔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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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点二十八分,我们卒于自磨石家启程上黄茅埂。同行者中,磨石铁哈,身披擦耳窝,外罩用以御雨的草制蓑衣,骑着一匹马,露出一位武士的气概,一位笔摩,也骑着马,一同上山。当家娃子和三位背子,是我们其余的队伍。娃子当中,一个背着一支步枪,一位佩着一支手枪。笔摩肩上,也背有一支步枪。这样我们真是浩浩荡荡,杀奔黄茅埂而去。汉人善于做当家娃子。佩着手枪,磨石家当家娃子,也是一位汉人。这位乃系云南省籍,在小孩时期便被掳入凉山。现在汉话依然说得不错,不过生活却已完全夷化,根本不愿再回原籍。铁哈对于他,十分信任,常常叫他一人去雷波买东西,不愁脱选。
离开磨石家,最初路右沿燕麦田缓上。半里陡下一坡,涉过一道溪水,势仍陡下。不远旋改左绕山顶走,向东北去。在距离磨石家约两里半处,路旁田完,进入草皮荒山地带,山上露出石灰岩。前行一里左右,自一山口陡下石路,旋改平坦东行,右循山边走,左溯一溪而上。一里余过溪,改由路右溯溪,向东南东走,势缓上趋,后来渐改陡上,磨石家的娃子,工价虽然贵些,走路却很痛快。爬山路跟上我们,没有多大问题。在这点上,我们不致像在昭觉以东那么怄气。
在距离磨石家八华里左右的地方,我们停止休息。这段路上,最初一半,碰见下山来的夷人甚多。对面走近我们的时候,他们常常会厉声地问我们是不是做**生意,是谁家保头。要不是有磨石家作保,这段路断然无法可走,他们所背的东西,计木板(在山上劈成的雨板)、木炭、竹枝(连同竹叶,当做燃料用)、细竹等项。大的木料,直径达两尺半,挖成半圆弧的形状,用作马槽,亦自山上背下。
我们身边,带有一支寒暑表,有时拿出来看温度。铁哈他们,觉得奇怪极了,连问这是做什么用的。说温度他们根本不懂,只好告诉他们,这是一种预测晴雨的东西。这样一来,可就麻烦了。沿途他们会来问,现在会不会下雨,明天会不会天晴,弄得穷于应付。
休息后再向前进,续向东南东行。未到休息地点以前,途中原来走过一段暗红色砂岩与泥页岩构成的山地,至此又入石灰岩地带。一路左边绕山上趋,一部陡上,右溯溪而上,路上行人渐少。偶尔碰见一些,亦以背细竹的女子为多,走过时默默不作一言,和前段所遇厉声问话的男性夷人,大不相同。在距磨石家约九华里处,路往左折。向正东行。原来很好的晴热天气,此时忽转阴凉,大有雨意。一路东行,势缓上趋,路右溯溪谷而上,地面又见一部分辟成荞麦田。半里涉溪,溪到左边。不久改溯另一小溪。更前不到一里,陡上一座山岗。岗上一片好草地,牧有羊群。此时路仍向正东走,有时微偏东南。其处距磨石家约十一华里不足,到此已入黄茅埂的草原地带。海拔愈高,人入雾中。前行一部陡趋上草坡,一部则颇平坦,约三里后,路线方向,改为向东北走,路势平坦而微上。又三里,已到云雾上面。自磨石家到此,已行十七华里。在此停下,大喝溪水,并进“炒面”。不久雾忽散开。四望各处山顶,一齐入目。云垂山腰,倍增美景。在南东南方向,龙头山已不显得高。南望为沙马家地。再过去便是沙马土司,属云南省管。西南方向的高岭,则是八咀山,各处山岭,除龙头山外,皆较我们所站的地方为低。美姑河在下,婉蜒南流。此刻我们业已上到大凉山正脉的宽平山脊了。休息的地方,附近风景不错。巨大的石灰石数块,自路旁地上耸出。依之而坐,大喝溪水以咽“炒面”,此种野餐生活,大有趣味。这时候天又晴了。不过时间渐晚,夕阳中久坐感觉有点儿冷。于是在下午四点二十分,我们再度启程前进。由此到达黄茅埂最高的地方,还有十四里路。初行路续平坦而微上,方向则改朝东北东走,后来一部分向正东去。沿途所经,皆系山顶宽平草原。牧羊人与背细竹下来的夷女,有时仍可遇见。此片草原,水源亦颇丰富。用以发展畜牧事业,极为适宜。即在今日,黄茅埂亦已早就是凉山夷区的畜牧中心。一路前进,途中频涉小溪。如此计行四里之后,往石下望。石崖上见长有冷杉数株。在没有变成草原以前,大约此处山顶,必系被美丽的冷杉林盖满。

今天的黄茅埂某村庄
更向前进,路续朝东北东走,上趋颇陡。途中仍然碰见少数背细竹下山的夷子,不过他们全是男子,看不见女性了。一路曲折前进,大体系循东北东方向,一部缓上,一部殊陡。共行十里左右,于下午六时半,到达黄茅埂上的磨石家羊圈停宿。将到此处以前五六里,山上巨块石灰岩,耸起不少,状似一种石田。路经其间,与刚才一段,风味不同。后来三四里,则又系缓上山顶草原地带。最后几里中,沿途皆见不到三尺高的细竹子。夷人将其砍下,作为燃料。一路上来,途中所遇许多夷人,背的即是此物。这一带原来是很好的森林。常隆庆先生入凉山,还提到黄茅埂的“老林”。我们一路走上来,却已很少看见树木。到达山顶,也只看见烧砍剩下来的一些冷杉树根。除草以外,最多的便是这种细竹了。
磨石家羊圈所在地,距离“山摩马拖”(磨石家)约计三十一华里。平常到此,多需打野。此番居然有羊圈可宿,总算万幸。要不然夜间冻得更加受不了,下雨尤其没有办法。在羊圈前,约半里,达到大凉山绝顶,黄茅埂的最高点,距磨石家约三十一华里不足。站在此处张望,南东南方向的龙头山,高度不过与此处约略相等。回头而望,蓝山层层,亦均甚高,即系玄参坝、梭梭梁子、八咀山各脉山峰。可是比起此处来,都显得要低些。据说天气晴朗的时候,自此可以望见贡嘎山的雪峰,可惜我们没有这种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