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银录 | 《拉柿子(外三篇)》

黑漆盖,红漆缸,红漆缸里藏蜜浆。

这是谜语,我们小学三四年级语文课本上学过的,谜底是柿子。

柿子这东西好吃。尤其是软柿子,人们不光喜欢揑,更喜欢吃!吸一口满嘴蜜浆,再吃到两个软而脆的柿子核,脆而甜,那真叫一个好吃!

柿子虽好吃,但拉柿子却不易。如果到百里以外垃柿子,则更不容易。

那年我十七虚岁,正是文化大革命进行的如火如荼之时。村头的小广播里整天播放样板戏《红灯记》,其中有一句戏文叫,铁梅呀,年龄十七不算小,也该帮助爹爹操点儿心。那时我家兄弟姐妹多,弟弟妹妹还小,只有父亲一个人上工。一到入冬队里结了一年的帐,像我家这样人多工少的家庭不但分不到钱,还得交队里钱。十七岁这年我记得是要交队里一百三十多块钱。

于是父母就犯愁。年怎么过就成了大问题。

一百三十块钱,放现在当然不是问题,但在那时,怕是抵得上现在一万块!

听了《红灯记》的戏文,我想,自己已十七岁了,也该帮父母操点儿心了。那时只是知道起早贪黑的到耕过的红薯地里剷拾生产队丢落在地里的红薯,拾些牛羊粪,拣些柴火什么的。但终究换不了几个钱。

怎么能挣到钱,便成了压在心头的一个大问题。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听我们队远本家的大哥霍智勇(我平时叫他大傻哥)说最近我们队里有四五个人要到阜平县龙泉沟村去垃柿子,因为那里是深山,交通不便,柿子很便宜。拉回来后可串村去卖,能挣到钱。虽说当时割资本主义尾巴割的厉害,但那些割尾巴的人毕竟大多时候是在城镇上割,极少下乡进村去割的。人们就钻这个空子去串村挣点儿钱。所以我就要求和他一起去。

回来后和父母说了,他们说到龙泉沟有一百多里路,怕我受不了。我说我都十七八了,没事儿!他们见我很坚决,便同意了我和大傻哥一起去。

第二天吃过晚饭,太阳快落山时,我们五个人四辆车(需说明的是,那可不是汽车,是当时流行的人力车或叫排子车)。装备齐整,便向龙泉沟出发。

当时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我俨然有一种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气势。

上路以后,听大傻哥他们念叨,天黑前必须穿过掌头村,然后再走四五里,才能上大公路。上了大公路就好走了。要不然,等天黑下来,走乡间坑坑洼洼的小路是非常艰难的,有时翻了车也是可能的事。于是大家便加快脚步,要赶在天完全黑下来前走完这十五六里的乡间小路。

一路上,大家疾步如飞,有时便近似小跑。人力车在我们身后便起起伏伏,叮咣叮咣地响。

天完全黑下来时,我们如期来到了大公路上。

说是公路,但绝不是现在的柏油或水泥路。而是一条能并行两辆卡车的简易沙石路。即便如此,也是当时颇有名气的大公路了。

当时已过了二十四节气中的小雪,天已经是很寒冷了。由于刚才赶那二十多里的乡间小路,大家却都走得头顶冒汗,我的棉袄棉裤里边已是湿漉漉的。

上了大公路,大家便放慢了脚步,任寒冷的山风顺着裤筒子和袖筒子往里灌。公路两边,黑黢黢的大山神秘而沉静地矗立着,满天的繁星俯瞰着我们这行进在暗夜里的五个人四辆车。寒冷的山风已吹走了赶路时浑身的热气,被汗水打湿了的棉袄棉裤便变得冰凉。加上寒风,真是里外都凉透了。

偶尔经过一个小村庄,村民的窗子里透出点暗淡的煤油灯的光亮并传来几声狗吠。更增添了这大山中的空旷,远寂及神秘的气氛。

有时走过距离很近的大山,给人一种逼迫感和泰山压顶的感觉,我们这五六个行进在大山中的人似乎变得象蚂蚁一样渺小。于是我便觉得人定胜天这句话很可笑,以如此渺小的人怎么能胜得了如此雄浑伟大的大自然呢?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看着自己从未见过的深山的夜景。头上浩瀚的星空,远处起起伏伏远山的轮廓,近处大山的泰山压预,就这样感受了一夜。

到第二天天放亮,便看到了满地的白霜,我们的棉袄上,皱折的高处也蒙上了一层白霜。每个人的限睫毛也变成了白色。桃乐哥的胡子长,也变成了白胡子,配上他戴的那顶高顶的绒线帽,竟酷似圣诞老人!

大约九点钟的时候,高山下小河旁的一个小村庄映入眼帘,河边的菜地已然是一片光秃,满目荒凉。不知那个懒散人家未及收获的两畦大白菜呆呆地站在河旁。

这时村头一户人家的篱笆墙内有一个老人出来倒尿罐儿,我们上前询问得知这个小村庄正是龙泉沟。

由于已是冬天,山里的人们无事可做,所以都起的很晚。九点多了,家家还都插门闭户,唯一让人感受到的生机是鸡鸣和狗吠,以及高高的白杨树上飞来飞去的喜鹊。

我们象一群无家可归的乞丐,在这寒冷的冬天的早晨,在向阳的墙跟里左右手相互插到对方的袖筒子里,左右踱着步,摇晃着身体等待着村民开门。

大约十点钟过后,有几户人家相继伊伊呀呀的打开了家门。有一家的门内走出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我们便上前说明了来意。他听说我们是来买柿子的,便热情地联系了七八户人家来一起和我们谈买卖的相关事宜。待价格与数量敲定。我们便在街头找了三块四十多公分高的石头,支起了我们带来的大鍋准备做饭,那男人热情地为我们打来水并搬来他家的玉米秸给我们提供做饭的方便。

出门在外,饭当然不能太复杂奢侈,其实那时想奢侈也奢侈不起来,像什么几菜一汤之类那只能是痴心且妄想的事。我们在鍋里加上水,放入小米,加上盐,待小米粥快熬好时再加入白菜叶子。后来从男人家里要了点儿葱花儿和香菜,熬了一鍋筷子插入而不倒的小米焖饭。由于在野外做饭,焖好的饭上免不了要落一些玉米秸子烧过的灰。柴火灰据说是好东西,它富含钾。我们五个人后来都未得过缺钾症,或许与此有关也说不准。记得那时看过《三国演义》,就不明白蜀军为什么总是埋鍋造饭,像我们这样支鍋造饭岂不是更方便快捷么?

闲话少说,我们各自吃了三四大碗富钾的焖饭。村民们把柿子也送来了,装好车后告别了热情的山民,十二点以后,我们便踏上了归程。

古人是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我们则是来时容易归时难,冬风吹得百花残。

虽是同一条路,但来时是空车,回去时每车装了四百斤柿子,自然比来时艰难。

虽是大公路,但山中的道路总是上坡下岭连绵不断,难得有一段平路。走平路还好,若遇上坡,拉着四百斤柿子,再加上车的重量就近五百斤了。不用足力气是断然不行的。我和大傻哥还好点儿,两个人拉一辆车。其他人一人一辆车,得把腰弯到一百二十度也不止吧。有时他们的头离地面也不过二三十公分,几乎是以头抢地了。这让我想起了古人的一句话:天子之怒也,伏尸百万,血流千里;布衣之怒也,以头抢地耳!此时我们这些布衣虽说没有怒,但为了生活,也不得不以头抢地了!有时遇到大坡,只能先把车停到坡下,大家合力一辆一辆地推上去。

上坡固然艰难,下坡也不容易。

村里老百姓的聪明,着实令人佩服。不知谁发明的,我们的人力车装有一套制动系统。就是在每辆车的车底下边固定了一根两米多长,茶杯粗的木棍,长度超过车底尾部二十多公分,这样下坡时把车辕抬起,木棍便着了地。利用木棍和地面的摩擦力来控制车的下行速度。这套制动装置对付一般的坡非常有效,但对付很大的坡从技术上讲则尚显不足。所以,遇到大的下坡,还是要大家一辆车一辆车的送到坡底。

就这样上坡下坡的走,大约十个小时以后,我们走到了灵寿县的山门口村,终于出了深山区,道路也平坦了许多。走在平坦的大路上,不再有大家共同送上送下的大坡。由于劳累加上来时一夜未睡觉,瞌睡虫便渐渐上来了。走着走着我便睡着了,东倒西歪,直碰车辕条,大傻哥便喊我一声,又睡着来?!就这样过不了半小时他就喊我一次。从山门口到家五十来里路,我就是这样半睡半醒象一个踉踉跄跄的醉汉般走回去的。正应了叶倩文《潇洒走一回》中的歌词,真是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了。

福无双至,禍不单行。此时右脚前脚掌大拇指跟部起了两个大血泡,前脚掌便不太敢着地。只能用脚后跟和脚的外侧一瘸一拐地走。现在想来,我当时的状态是迷迷糊糊,东倒西歪,一瘸一拐,肯定和从战场上败退下来的逃兵差不多。

此时的我,刚出发时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已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霜打了的茄子。

幸亏当时离家近了,我们终于在天快亮时拉着我们的战利品一一四百多斤柿子回到了家中。

常言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后来自己终于未能成为人上人。我想,也许是自己从小无大志,从不考虑这个问题的缘故。要不然就是吃的苦还不够,没有成为人上人的资格吧!


卖烟叶

记得上初中时,十二三岁。那时虽说还很小,便也有一点儿小小的志向,记得在上学的路上,大概是和秋梅二偶几个同学一起走。不知怎么就谈起了未来。忘了谁说了,说是长大了怎么也得大小弄个官儿当当。

待长到十六七岁时,文革已经爆发。字校已不能正规上课了。

那时还在生产队,家里有几分自留地,由于当时家里花钱极为艰难,象酱油,醋之类的奢侈品是根本不敢买的。当时大人们在自留地里种了二三分地的旱烟。除了自已抽以外,多余的便拿到集市上出售,以便換几个零花钱。

但,卖烟也不是容易的事。

当时家里因父亲有脚疾,不能出远门,弟弟妹妹还小,卖烟的重任自然便落在了我肩上。

当时的气侯一一或叫政策,若想出售东西,必须从大队开具自产证,以证明不是投机倒把一一投机倒把这个词儿,现在的人不明就里,就是从它处买来货物到别处出售被称为投机倒把。便会被割资本主义尾巴。所谓割尾巴,就是把货物没收充公,所得钱款也得被搜走。至于充公的钱物的去向,是充了公还是充了私,则只有鬼知道。

当时卖烟叶,因本地价格太低,人们为了多卖几个钱,往往要跑好远。如距我们家七八十里的曲阳县城,四五十里的新乐,三十多里的灵寿,六七十里的正定。总之行唐周围的县城都跑遍了。

最远一次是到三百里以外的井陉矿区矿市街。

记得那是一个初夏的早晨,三四点钟便起了床,开始把烟叶喷一点水,尔后用一个大包袱包裹起来,带上杆子称和玉米面饼子。这时,母亲也做熟了小米闷饭,狼吞虎咽的吃两碗便骑上自行车和五六个大人一起往矿市街进发。

出发时天还未大亮,为了少跑路,我们就抄近路从村间道路向通往灵寿方向的大公路行进。那时的村间道路可不是现在的水泥路。路中间是牲畜走的满是牛蹄碗儿的小沟儿,两边是雨后被大车轮轧的两条二十多厘米深的车辙。在这样的路上骑自行车没点儿技术是断然不行的。再加上天未大亮,所以便不时有人摔倒。到天亮时,我便摔倒了三四次。

就这样跟头咕噜的走了十五里,我们的自行车队终于走上了通往灵寿,尔后再通往井陉的康庄大道。


此时,天已大亮,夏日清晨清凉的微风吹拂,清新的空气,路旁夾道树上啘啭的鸟鸣,让人心旷神怡。在平展宽阔的马路上,大家骑得飞快。

此情此景,我竟然想起了和秋梅二偶一起说过的将来大小弄个官当当之类的话,不觉哑然失笑。现在看来,弄个官儿怕是很渺茫的事儿。转念又一想,卖烟叶其实也不错,听着小鸟歌唱,吹着夏日清风,吸着清新空气,令人好不愜意!大道平展,通向期望的远方,让人充满了对远方无限的遐想。

在我的胡思乱想中,不知不觉过了灵寿,过了获鹿。一路荒山秃丘,了无生机,上坡下岭,尘土飞扬。几个小时后来到了井陉县的上安地界。上安地段的公路,我第一次见那么大的坡,下坡自行车不用蹬,五六里地轻快如飞。上坡时便沒那么容易,只能下来推着车子慢慢往上走。

就这样大约在太阳平西的时侯,终于赶到了矿市街。烟叶当天是卖不成了。我们便找了个小旅店住下来,以备第二天再去赶集。

那时因为穷,自然住不起标间,我们每人花五毛钱住了二十来个人住的大通铺。找柜台服务员要了两大暖壶开水,就着玉米窝头和家里腌的萝⺊咸菜用了晚餐。用餐过后,由于骑行近三百里路,实在是太累了,大家倒头便睡。躺下后,我一时睡不着,虽然是睡的硬木板,但感觉很幸福,心想我终于也住上旅馆了。

第二天七八点钟,用过和晚餐分毫不差的早餐(长大了才知道,餐也可称为膳的,只是我们级别不高,称为膳有点儿太高抬自己了。)我们便匆忙赶到了市场。

矿市街所以称为矿市街,是因了井陉煤矿的缘故。因这个镇大多是煤矿工人。在我眼里他们是挣钱的,于是形象便也高大,我也便生几分敬畏之意。

买卖开始,由于我们的烟叶品质优良,叶片有七八十公分长,三十来公分宽。所以很吸引这些大叔大爷们。他们便纷纷拿出几张十元的大票子踊跃购买(当时尚没有一百元,五十元,二十元的大额钞票)。这样的烟叶在我们附近最高只能卖到一块两毛钱,在这里却能卖到一块八毛钱。

在成交火热的时侯,大人们有人喊,快跑!查集的来了!于是我们便包起烟叶仓惶往镇外跑。一两个小时以后,派一个奸细潜入市场。大家经过分析认为平安无事了,才又回去继续我们的交易。

到下午两点多钟,我便早早售罄,卷起包袱等候没卖完的大人们。我之所以卖得快,是因为心里有个小盘算,这么热的天,今天必须卖完,如果卖不完,人们翻来翻去的,弄成烟末以后就卖不了了。那时大人们开出的价格是少了一分都不卖的。我甚至少给五分也卖给这些工人大叔大爷们。

下午三点多,除了一两个人外,大分人都已卖完。由于路途远,大家便匆忙收拾好东西踏上归程。

归途虽说轻松,但也不易。自打过了获鹿县,屁股便开始疼痛起来,过了灵寿县城以后,屁股便不敢挨到车座子,直是疼的紧!从灵寿县城到家的三十多里路,是象赛车手一样蹶着屁股骑回家的。

夜里两三点钟,我们终于到了家。当我把五十来块钱交给父母时,他们露出了欣慰且心疼的微笑。我也便如凯旋回朝的将軍感到荣光和自豪。

如今老了,回忆卖烟叶的经过,便生了一点儿小小的感慨。

想到小时侯长大要当个什么官儿的童言,便觉得好笑。毕竟且假如当了官也不是容易的事。再想想那些当了官儿又进了监狱的人,还不如当时去卖了烟叶!现在我还时常微微翘起嘴角窃笑,比起那些整天想着平安落地的人,我们一直脚踏着实地。看来卖烟叶也並非什么坏事,虽然当时屁股确实是疼得狠!


闲话游泳

每星期二下午三点,我便匆忙赶到大孙子凯森的学校去接上放了学的他,赶到游泳馆去上课外游泳训练班。游泳馆很是豪华,漂亮!在最显眼的墙上写了条标语,或叫广告词一一斯威明佛来夫,这是英语,汉语的意思是游泳为了生活(或生存)!他们这里很奇怪,不知为何不写为国争光或为了人民健康之类的高大上的口号。

游泳馆共十个泳道,分深水和浅水区,供从两三岁到十至十五六岁各年龄段的孩子们学习游泳。这里大概有十多名教练。孩子们的装备很齐全,从泳衣,泳帽,泳镜到救生圈一应俱全。他每次训练结束,由于运动量大,必得让我给他买一支巧克力雪糕。

记得我们小时候也游泳,但不是在游泳馆。

我村西南角在唐代曾建一古寺,叫龙皇寺,规模很大。修寺时需用土,便挖了一个十多亩大小,深有七八米的大坑。一到盛夏下大雨,坑中便蓄了不少水,浅处有几十公分至一两米,深处则有三四米。村民称之为寺头濠。这便是我们的游泳池!

下雨蓄的水,又在野外,自然是十分混浊,看起来就是黄泥汤子。即便如此,仍阻挡不了我们这几十个七八岁至十五六岁的小子们吃完午饭后纷纷兴高采烈地跑来游泳的热情。

游泳,是城里读书人的叫法。我们的土话叫打扑腾儿。

这几十个小小子全部是说了谎话瞒着大人出来的。一到濠边,大家便脱个精光一一有的便一边跑一边脱衣服,水性好的就直接从两米多高的岸上飞一样地跳入水中。

午饭后大约半小时,水中便如煮饺子般汇集了三四十名打扑腾儿的小子们。寺头濠便成了他们尽情玩闹的天堂。

打扑腾儿的重头戏是轮番跑到两米多高的岸上跳到水中,或单人跳如雏燕凌空,或双人跳如双鹰展翅。或多人跳如百鸟争翔。现在想来,若当时国家跳水队教练在此,能选拔几个跳水好苗子也未可知。

另一个大家争了去玩儿的项目是用水边的泥巴涂满全身,把自己弄得像尊泥塑似的,连头发也用泥巴抹起来,整个头部弄成一个泥球儿,然后再跑到岸上跳入水中。经多番戏闹,头上身上的泥巴便荡然无存。这种洗头沐身大法,哈哈!如今看起来,无疑省却了潘婷与漂柔无数!再一想,这群孩子们当是如今风行世界的泥浴的鼻祖了罢?!

孩子们在水中玩得忘乎所以,大人们在家里急得火烧火燎。在孩子们正玩得热火朝天时,岸上便不时有大煞风景的大人们冲着濠里高声喊自己孩子的名字,待孩子上了岸,大人们便连喊带骂地拽上孩子往家里拖,孩子们大多不想走,于是后背上便会马上增添三四个红色的大巴掌印子!每次打完扑腾儿,由于折腾了一两个小时,加上太阳暴晒着,多数人会感到很渴,但再渴也吃不到美乃滋,红小豆,巧克力之类的雪糕。只能在自家的水缸里舀一瓢凉水咕冬咕冬灌下去。若是新鲜水,便爽快地解了渴。若是放久了的水,拉两天稀也是保不准的事。

我们这些不谙世事的孩子,就这样每年夏天在这黄泥汤子里度过自己快乐的童年时光。

时光悠悠,白驹过隙,转眼间这些浑身涂满泥巴的跳水高手都成了古稀老翁,以至于在酒桌上这些泥猴子们谈起往事时还禁不住开怀大笑。尽管他们有的是退休干部,有的是成功老板,有的是高级教师。令人可惜的是,他们竟没有一个人成为跳水冠军。


马场即事

琢磨文章的题目,对我来说向来是一大难题。

马场,本来是新西兰奥克兰市安文代尔区的一个赛马场,分前后两部分。

前面面向东南方向是赛场,是一片很大很平整的草地,足有五百亩之多。正对赛场的西北方向是看台,能坐多少观众则说不清楚,大约坐上千名观众也不止吧!

看台的后面是进大门后的准备活动区,虽说小一些,估计也不会少于一百亩。

马场之于奥克兰,是一个很有名气的所在。

之所以有名气,是因为它除了承担大型马术赛事以外,还是新西兰最大的星期日农贸市场——也就是国内俗称的自由市场。一进大门的赛马准备活动区便做了市场的场地。

本文的题目所以叫巜马场即事》,是因为想简单写一写马场这个市场的一些事情,恰好马场又象中国的集市,所以便拟题为《马场即事》,取双关之意。

每到星期日的早五六点钟,来自奥克兰市区以外的菜农,如百里之外的帕苦让迦和帕帕苦拉被称为奥克兰菜篮子区的菜农以及口谬被称为奥克兰果篮子区的果农和一些日用小商品经营者便驾车从四面八方汇集于此。

下车伊始,这些穿着很粗放的农民便七手八脚地开始搭建遮阳遮雨棚和简易柜台。尔后仍然是七手八脚地摆放上他们刚採收的新鲜蔬果。未等他们摆放好自己的劳动果实,心急地赶集客便陆续进入市场。

待到八九点钟,市场内已是人头攒动。这些赶集客是各色人等齐备。其中有高鼻碧目白皮肤的欧裔,有黄皮肤黑头发的亚裔,有黑皮肤的印裔,有黑的发亮如煤炭的非裔和肤色偏黑且大多是国字型脸的毛利人。这里几乎汇集了全球的所有人种。

人们的服饰也是五花八门,多姿 彩。欧裔亚裔大都穿得很休闲很随意,印裔的锡克族人便用两三米长或黑色或棕色或赭色的长布包一个大包头,象一个上大下小的平底锅圈儿顶在头上。非裔女人们便披了花花绿绿如床单一样的大布把自己包裹起来。除亚裔外,男人们许多都留了或大或小的胡子,有的便像我们小时候教室讲台后面墙上挂的马克思恩格斯像似的。让人不明白他们吃饭时是怎么处理大胡子这个问题的。

人们的长相,衣着虽多姿多彩,各不相同,但有一点是相通的,就是和摊主讲话时一律是英语。摊主们也同样是国籍,男女,老幼各不相同。作为华人,我自然光顾华人的摊位较多。赶集次数多了,便和他们相熟起来。

天津的郭先生两口子是专种黄瓜的瓜农,老俩口均六十岁上下,操一口浓重口音的天津话。他家的黄瓜鲜嫩,肥硕且分级严格,价格按等级各不相同。老郭是原天津市政府工作人员,因送儿子来新西兰留学便举家移民到了这里。再后来到梅西大学学习农业种植知识才干起了瓜农这一行。令人惊喜的是,后来我竟然在他这里买到了朝思暮想的洋姜和芥辣头。圆了吃洋姜咸菜和炒芥辣丝的中国梦!

张女士是河北唐山人,他和丈夫摆了个烤鸡,卤猪杂碎和炸油条炸糯米糕的摊位。她老公据说是唐山市什么局的局长,她本人是市政府工作人员,也是因儿子到这里读书才移民过来的。她做的烤鸡很有中国风,卖得不错。还有她炸的直径三十多公分的大油饼也很好吃,我经常买。至于那些卤猪杂碎,只有华人喜欢。洋人和伊斯兰信徒是坚决不吃的。

卖蘑菇的梁先生大约四十五六岁,戴一幅近视镜,谈吐很斯文,是辽宁沈阳人。他专营蘑菇。全是自己农场生产的。前些年这里的蘑菇基本上全是那种圆形的香菇,像国内人们喜欢的平菇则极鲜见。梁先生是梅西大学养殖专业硕士毕业,他的蘑菇种类不少,除香菇外,别的我则叫不上名字。听说他是硕士,我便好奇地问他为何不谋个高级差事而种起了蘑菇。他见我仍有国内那种看不起农民的意思,便告诉我,学的种植现在做种植这行不正是学以致用么。他说他的农场有三百多亩,现正研究灵芝的种植,以备以后出口到国内。现在他的蘑菇除供应新西兰各大超市外还出口到日本和美国。

在他的摊位上我终于买到了朝思暮想的平菇,虽说价格高一些,但感觉他的平菇带有文化味儿,我喜欢。便欣然买了两公斤一一因为喜欢当然也就不在乎价格的高低!

在这个市场上,千万别看不起这些所谓的农民。虽然他们穿着随意,衣服上还沾有泥土,有的还胡子拉碴的,但弄不好,站在你面前的兴许是个博士呢!还说不定是拥有上千亩土地的大地主!

至于那些洋人和毛利人以及印度人摊主,由于语言不通,不能和他们聊天。想来他们也当有自己的故事吧!

在马场,蔬果区的外围是二手货区和服装区。地摊上的二手货可真称得上是琳琅满目,从修剪草坪的割草机打边机到譬如刀子钳子改锥锅碗瓢盆,各种工艺品及各种渔具,真让人目不暇给。如果家里需要什么工貝了,如果不嫌旧的话,你总能找到你可心的东西。

在服装区,各种衣饰也是品种繁多,价格很平民,比起超市来,那可是低了不是一星半点儿!甚至两三块钱便可买到一件体恤衫,十来块钱可买到一条牛仔裤。

在服装区和二手货区的交界处,总有悠扬的二胡声传来,且是极为亲切的诸如巜红梅赞》,《洪湖水浪打浪》,《茉莉花》一类的曲子。这是一位七八十岁的总戴一顶鸭舌帽的华人老人送给我们的这种亲切感。

在马场的大门口一侧,每个集日,也总有一位四十多岁的白人肓人青年在吹竖笛,他面前放了个塑料小桶。每次路过,只要有零钱,我便愿意给他放几块钱进去。他那一声谢谢让人记忆犹深!

新西兰对老人和残障人士照顾得很好,他们所以在市场献艺,当不是为了那几块钱,大概是他们喜欢这种热闹的氛围吧!

记得我初来新西兰,第一次到马场,刚进门的第一个摊位是几个毛利女人在卖西瓜。一个四十来岁的长着国字形脸的毛利女人高声喊着,沃特迈伦!沃特迈伦!沃特迈伦!在这里待久了,才知道沃特迈伦是英语西瓜的意思。

现在一提到马场,耳边似乎就响起了毛利女人那沃特迈伦的叫卖声。



作者简介:霍银录微信名:大别山。第十届半朵中文网专栏作家。19519月出生于石家庄市行唐县。曾当过民办教师。并在现河北工艺美院(原河北工艺美校),县计生委,县文化馆工作,干过十年个体(装饰公司)。2011年退休移居新西兰澳克兰市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