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期的我总是怀疑对门邻居是“潜伏特务”
对门的邻居黑山在1979年救了俺弟弟,并在此前此后帮俺家薅喂兔子的青草、偷割老牛山上的刺槐树叶,还在农忙时搭把手,可我却总是怀疑他是台湾派来潜伏的大特务——不明的身世、装憨卖呆的表情、伪装的邋遢……

尽管我一直不遗余力地缜密侦察,也未找到“电台”和“密码本”,抓住黑山是“特务”的证据,可就是无法排除他在我内心深处的嫌疑。于是我改用另一种方式暗暗地对其不间断地斗争——我用从水泥厂球磨机内偷出的拳头一般大、光滑似玉的钢蛋,对他放在门前的一个一搂粗的碓窝子实施了破坏。
趁黑山上地或拾粪时,我就钢蛋在手,抡圆了膀子,对准青石凿就的碓窝子上沿猛砸——“呯”的一声脆响过后,钢蛋像刚骟下来的热乎乎的猪蛋一样,弹性十足地蹦起来再掉到地上……
可每次当细碎的火星四溅、几片薄如煎饼的石屑横飞后,碓窝子上除了多个粉白的浅坑,均未在其上找到足以毁掉的裂纹。直到我改变了破坏方式,收起钢蛋,伸出猪蹄一样黑的双手,从碓窝子里提起跟我头差不多大的由红砂石加工的碓头,紧握碓头上光滑坚硬的枣木把,使出吃奶的劲,举至肩平,再抡向碓窝子——石头碰石头——本来如少林寺和尚光头一样的碓头,成了烧秃溜的芋头;碓窝子在碓头的打砸下终于屈服——
一条细如发丝的裂纹自上而下斜向发展,等裂纹延长到一拃半长时,我拼至气力的极限,肩、肘、腕关节“啪、啪”如爆豆,将碓头举过头顶,抡了一个像阴历初五、六时的上弦月一样的优美半弧,砸向碓窝子上方裂纹的源点处,只听“喀嚓”一声,碓窝子总体的四分之一那么大一块应声而落在我的脚尖处,把自己吓得像一只突然碰到危险的大青虾似的快速向后弹跳躲闪。
我不光砸了黑山的碓窝子,还脚踩、手折弄断了他菜园前面、屋门东侧的大部分苘麻、臭麻籽(曼陀罗)和蓖麻——苘麻是他挖沟撒种浇水种上的——当杏黄色的花朵开过后,就会结出鸽子蛋大小的青黄色苘朵。
我就会在它的种子还未变黑成熟枯干时,从中剥出白芝麻粒一样、味道有点苦的种子,俺们叫它麻籽。我把它倒在手心、按进总也填不满、能容纳所有食物的嘴里——苘朵除了吃,还能玩——
从榆树上逮来除了背部有几星白点、蚕豆大小的黑瓢虫,在其后颈部的缝隙处,插上一片薄薄的高粱秸的外皮。然后,另一头再插到被一根细木棍穿过中心、拿在手里的苘朵——黑瓢虫在惊恐疼痛中急于挣脱逃离,于是拼命振翅奋飞,可身体已被固定在苘朵上,只能徒劳无功地像驴拉磨比驴拉磨要快几十倍地飞速转圈,划出一圈圈黑色的影子。
此时,我会把脸尽可能地凑近,享受“自动风扇”带来的惬意可人的微风,直到它累得飞不动了,就把它摘下丢到地上一脚踩死——听说,它是靠吸食树的汁液生存的,是害虫。
苘麻的叶子也可以玩——摘一片巴掌大的心形苘叶,覆在空攥的左拳心上面,右掌向下使劲一拍,拳心上的苘叶,就会在空气动力的冲击下,“啪”地一声,破掉一个洞——声音的高低、洞的大小跟力度和技巧有关。
就是这两垄苘麻,我曾在一天中午,趁黑山手拎着黑灰色棉布大裆裤子,去离家二十米外、三行门口的茅子屙屎的空,我斜着身体对苘麻来了一个连环侧踹——连续不绝的“咯、咯”脆响后,几十棵苘麻在根上部折断,暴露出白色的尖锐断茬——对“敌特”的斗争,就是不能“脚软”!
除了苘麻,还有野生的茂盛粗大的臭麻籽和蓖麻,因长的地方是在黑山家门旁的洼地,所以我认为应该是黑山的,既然是黑山的,就是“敌特”的,是敌特的就必须要破坏,可在踩倒苘麻后,却迟迟没有“动手动脚”——自找的理由:既然早晚都要毁坏,日久天长,不急于一时!
其实真正原因是——臭麻籽和蓖麻对我的用处比苘麻大——像毛栗一样的蓖麻果壳内长满了黄豆大小、猪腰形状、布满灰褐色雀点、叫蓖麻子的果实。我一有空闲,就会跑到蓖麻棵前,摘取一些光滑坚硬的蓖麻子,像嗑瓜子一样地用牙咬破外壳,吃里面油性十足、有点清苦味的果仁;臭麻籽开出的白色大喇叭花,摘下、晒干、收集、扎成小把,可以直接卖给俺大队药铺的韩广偑或钱明合,尽管一次三分、五分不等,一年也卖不到两毛钱,可对当时的我绝对是一笔不可或缺、极为宝贵的“大钱”——是溜溜子、糖精、水果糖、豆芽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