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充在《论衡》的奇怪篇中，开篇便直言儒者“圣人之生”的神话传说为“虚妄言也”，这在当时朝廷崇儒的汉代，实在是颇有胆识。如实而论，上古也好，春秋也罢，甚或统一的强秦、大汉，及至后来的唐、宋、元、明、清，历史虽有传承，历史亦有不明，史家所载确有可信之实，也不乏“虚妄”之言。尤其是有关历代帝王的记载，太多神来之笔，无非是为了讨皇家欢心、助皇权威严的逢迎谄媚而已，以“天子”之名，愚天下百姓，立帝王之威。史上或有诤诤正气的史官，但更多的是极力维护皇权的既得利益集团。仅凭史官所记，传至今日的“历史”，或许早已面目全非。冒昧多言，即便是当今，将神话当作历史侃侃而谈的所谓探究文章也是充斥着各种媒体平台。对于有些历史，尤其是帝王宫廷方面的，就当作热闹的故事来读吧，不能太当真。王充的《论衡》也是有不同的版本的，但只是在少部分文字方面有些差异，不影响整体，而且这不是一本历史书，而是体现作者哲学思想的高论，所以值得拜读。

二、

古时诸子百家之说，本就虚实兼具，不乏矛盾之处，更有崇神奇论。儒者之说倾向于帝王贵胄偏多，故颇得皇家所欣赏，学者百姓所崇信，其思想便得以千古传承至今。凡事皆有矛盾的两个方面，起源于数千年前的儒家思想也是一样，后世的理解也必须要一分为二地看待。

三、

古人或因知识所限，或为特殊所需，常将帝王、圣人的出身加以神化。其实呢？皇室也好，圣人家也罢，本自知其中不实却乐见那些神论广播，而下民多愚，故崇信者众多，久之，便成就了“三人成虎”之事。可叹，后世竟将不实之例以为实证，侃侃而论人生命运。夏、商、周三家之孕子之事，尧、高祖所谓龙子之传，皆为不实，本是很明显的，东汉的王充轻而易举便将其说破，却为何仍传之久远且信者众？皇家所需，朝廷所愿，皆受其利，故虽知其不实却皆愿共奉。现代人有一句话，叫做“眼见未必为实”，此话不一定全对，确实之例也是常有。所谓的“史实”，谁又真能说得清呢？以王充所在朝代的文化背景，敢于著书尽言帝王、圣人的神化之虚，着实令人钦佩！

四、

以神话作为传史之据，古时盛行，渐而生玄，竟为历代信奉传承。民间之所以崇信，之所以膜拜，一者皇家为固其统治而大行愚民之策，二者朝廷贵胄为已之利而不说破，更有忠于皇室的史官和故弄玄虚的文人墨客亦是人云亦云，做下了众多似是而非的历史糊涂帐册。玄虚也好，确实也罢，我等凡人读史，无关史实，只览故事。仁善事赏之，恶行事鄙之。读《论衡》仅至奇怪篇第十五，已见东汉王充的思想确与春秋诸子百家大有不同，诸多论述更为切实，当然也确有“其不得实”之处。

五、

圣人，自幼接受天道教化，亦是下了非常人的苦功，所以开智心聪，察世以著说立道，为常人所不及，为世众所仰慕，故尊其为圣。或帝或圣或世间凡人，皆承父母之精气而孕乃生，生命得以传承。基因，决定了物种的本性。古之传言什么吞薏苡、食燕卵、踏“大人迹”而得“精微之气”，三女孕而生之子便成圣，完全是臆造的神话故事，愚民之说罢了。有意思的是，从古至今，无数“不得实”之说竟获众多“圣人”、“智者”的背书，以致后世崇信者众。信天、信地、信鬼神，其实就是心虚的具体体现。窃以为，那些造“圣”者，实乃大智之人，而笃信“圣”源于异类而有异相者，不智且心昧。

六、

王充所论彻底戳破了上古神论和儒者的帝圣神说，此段表达可谓畅快淋漓。曾经在这块土地上的上古文明，当仰，当尊，但无需神化。历代帝王者，时势所造，确有殊异常人之处，却真的不是什么龙生神种，世人蒙惑多不知，或有知者助神说。帝圣之家重皇权，儒者忠君故造神。儒家之说，裨益于世的东西很多，糟粕却也着实不少，所以需要辩证读之。王充的《论衡》亦然。

七、

探究历史者，多纳古之经传或历代史官所记之言，无可厚非，却也需“理”性辨析。王充便是一位不错的“辨”者，于其所处的时代而言，实是难得，堪称以“理”“辨”史的大家。尽管如此，王充的思想也是有很大局限性的，毕竟是受教化于封建王朝。帝王将相确有“种”，奈何绝非龙神生。三皇五帝传为圣，终也不避人寿终。神者，虚论所造；圣者，当为贤明。所以，谈神只需当故事，论圣则应效其德行！诸如“薏苡、燕卵，履大人迹”而“怀妊”，甚或“感于龙，梦与神遇”之类，纯属脑洞大开，所思所言如天马行空，漫无边际。偏偏就是此等妄论，为无数“圣贤”所崇，尤以儒者添枝加叶，得以数千载传承至今，越传越神奇，竟引世间聪慧睿智者奉为真传，屈身膜拜。细品详思过后，忽觉也是有些意思，明明就是百八十年寿限的凡体肉身人，何故艳羡神授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