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荞 | 峡河西流去

山坡上的苦荞。视觉中国|图
一
说是荞麦有两种,甜荞和苦荞,但我没见过甜荞,只见过苦荞。
“麦见阎王,谷见天,三棱子苦荞掩半边”,说的是苦荞的种植方法。苦荞比小麦和谷子都容易种,不挑地也不拣肥,是地不是地都行,反倒是山坡地最好,透风利水,产量高出许多。地也不用深耕,种子撒上去,随便扒拉几下土掩住了随它长就是了。还有一点,就是苦荞一年能种收两次,春一季,秋一季,在一年一收的秦岭南坡峡河,苦荞算不上主粮,但比主粮亲近过更多人的肠胃。
苦荞花也有两种,粉红和淡白,无论粉红与淡白,下面的茎都一律是暗红色的,像一条条血管。一样的血,供出两种花色来,就让人不解。花柔弱,茎也柔弱,两个柔弱加起来,一点也不柔弱,再大的风,再狂的雨,对它们都无可奈何。苦荞花花期很长,春季的荞花几乎能接续住秋季的荞花,像永远不败似的,当然,结果就是一片地里的苦荞成熟得乱七八糟。有一年,村里来了一个瓦匠,给村里做瓦和烧瓦,他忙活了半年,苦荞花就在坡上慢条斯理地开着。瓦匠有些替它们着急,嘴里骂道:这狗东西,光开花不结果,像个假女人。瓦匠是平原上的豫东人,只懂得麦子,不懂得苦荞。村长说,胡扯,它可比你懂事多了。
苦荞收割起来也简单,用镰刀割了,或连根拔起,吊在能避雨的地方,或在空地堆积起来,自然风干,然后脱粒。只是苦荞的籽和茎都含水量很大,要放好长时间才能干透。收了苦荞,下一季庄稼进入忙季,人们每天自顾忙别的,等忙完地里和手头的活,荞籽荞茎都干了,一点也不耽误事。如果要出门,就只管出门,苦荞在屋檐下老成持重,放到冬天也不会腐烂和生虫子。
有一年冬天,去迭部一座高山上的矿里打工,走到半山顶,看见几户人家,木墙乌瓦,檐角上白云飞渡。有两个人在坡边焚烧一具尸体,抽烟说话,无伤无悲,仿佛烧烤一只巨大的红薯,这是他们特殊的葬礼之一——火葬。院场里,堆着高过人头的荞麦垛,有些已经脱粒,有些还没有。风干透的荞杆呈现出让人安静的淡黄色。他们过一会儿往火堆上添一把荞杆,火势腾空而起,尸体在烈火里缩小,干瘪,慢慢化为灰烬。整个过程看着有些残忍,荞杆成了残忍的帮凶,后来想想,这有什么残忍呢,难道这不是人最好的归去方式吗?干干净净来到这个世界,化作云烟和尘土干干净净远行,生以苦荞还以苦荞。
后来到他们中的一些人家做客,知道苦荞是他们最重要的主粮,摊饼或蒸饺,是最喜欢的做法。他们是藏民,对于我们来说,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悲喜与苦乐,像屋顶终年散开又聚拢的云雾一样,飘缈,无解,比如他们会把一些毫不起眼的山,定义为神山,连牛羊也不敢惊扰,比如宁住在高山之巅,也不愿下到生活方便的山下。
苦荞的吃法可能很多,但我见过的不多,在老家,见得最多的是蒸虚糕。虚糕,有的地方叫发糕,苦荞虚糕的蒸制过程比玉米发糕更复杂些。
首先要用到一种碱水,碱水的获得十分复杂。碱水就是草木灰通过淋漏沉淀而获得的一种咸涩的水,最好是玉米芯灰淋得的碱水,玉米芯灰淋出的碱水劲大,味道更正。草木灰装在一只垫了厚厚麦草的筐里,上面一只漏壶细细地淋,下面一股水点点地滴。碱水呈棕红色,不透明,低头看它,映在里面的脸,比清水里的脸清晰,端凝,如果是笑,看不出笑,只能看见黄牙或白牙,像没有笑。
荞面里加多少碱水,很有讲究,多了,苦荞糕发苦,少了,不虚,粗糙难咽。我奶奶有一手蒸虚糕的好手艺,她蒸出的荞糕像海绵,糕里细孔密布,如白蚁的巢,按下去,弹起来,特别是冷糕,放一块在嘴里,味道山高水长峰回路转。苦荞糕呈豆绿色,像一种很好看的磨刀石,而苦荞饺子呈土灰色,不但颜色不同,味道也不同,口感也不同,苦荞饺子如果没有馅的加持,一点也不好吃。我奶奶活到了六十二岁,最后死于高血糖并发症,她蒸虚糕的手艺也消失在了风尘里。
农历六月中旬是核桃成熟的季节,“六月六,灌香油”,核桃仁开始变得饱满又清香。用小刀捥开壳,捥出仁,扒了薄皮,在热锅里煎,慢慢煎出油香。这时候,把苦荞虚糕切成片,方在锅里一同煎,核桃仁还很嫩,油也有限,不敢大火,锅洞里不能添硬柴,添一小把荞杆,待火弱下去,再添一把,循环往复,待虚糕片每个孔里都浸润了油与香,夹着桃仁入口,美得死去活来。
峡河小学在峡河边上,一个斜坡的操场,一座两层泥巴土楼。有一段时间,因为人口膨胀,短暂的有了初中。初中在楼上上课,小学在楼下上课,木棍加泥巴的楼板充满了弹性,上面的人一活动,楼板一起一伏,有浪的形状。某些地方有洞,可以看见上面走动的脚。灰土常常落下来,落了我们一头一书,楼上老师在讲台上讲课,我们能听见他讲的大部分内容,以至于若干年后我们升了初中,考试成绩出奇的好。
我大哥有两位同学,住在峡河很远的上游,翻过他们门前的山,就是河南地界。他们的语言里带着浓浓的豫西口音,比如我们说去哪里,他们说去哪,省略掉一个“里”字,他们叫玉米不叫玉米,叫番麦。有一个星期天,他们背着菜和干粮到了学校,校长说,这个星期多放两天,你们后天再来上学。他们只得背着口袋往回走,走到我家门口,没有找见我大哥,就对我说,口袋放你家吧,太沉了,背不动了。他俩一高一低,一胖一瘦。我看见过他们没穿袜子的脚,经常从学校土楼的窟窿边走过。
我把口袋挂在墙上,到了晚上,灯光映着它们,忍不住把它们取下来,偷偷打开,里面是萝卜腌菜,和豆绿的苦荞糕。苦荞糕碧绿,比我见过的所有糕都绿出一大截色度,让人好奇。我看到口袋的底部有一些糕渣,那是翻山越岭中长时间磨蹭的结果,他捻起它们放进嘴里,没来得及细品,它们一下就化了。我心有不甘,再去底部找寻,已经没有了。我用手把口袋使劲揉捏了一阵,竟捻出了一小撮,放进嘴里,像一位美食家,细致研究着它们的成分和味道。
1989年秋天,修峡官跨省公路,从树叶黄修到大雪落。有一天,我们看见一个人躺在架子车上,被一床被子蒙着身子,架子车在未成形的公路匆匆走过,车子上滴下细细一条血线。有人说,是干活不小心,连人带石头从岩上摔了下来,一只手没了。
没了手的人,到底命大,失了很多血还是活了过来。后来的生活里,他用一只手,到山上割了很多石竹,编了很多筐,挑到河南去卖。编筐和卖筐,成为他后半辈子最主要的生活。
后来我到了矿山,再后来,到了城市,与老家渐行渐远,把异乡做故乡。关于失手的人,我只记得他姓叶,单名一个俊字,以及十三岁那年,他的白布干粮袋里碧绿又青涩的荞糕。
二
关于苦荞,以及它们的故事,我知道的并不多,那些知道的,也没多大意思。苦荞连五谷都不是,只能算杂粮,与它相关的生活和岁月,大多不值一提。只有一个故事让我一直记得,好多年过去了,反倒越来越清晰。这不是作为植物的苦荞,是关于一个女人的,她的名字叫苦荞。这个故事是一位远房亲戚讲给我的,那时候我还小,没有衣服穿,整个冬天围着火塘烤火,腿上满是火癍。那位远房亲戚也没有多余的衣服穿,他的破鞋子里塞满了保暖的玉米壳,臃肿粗大,像两只棒槌,整个冬天他大多时候都在我们家烤火,他有些老了,背不动东西了,家里柴火因而金贵。他讲了很多故事,讲完没两年,就死了,我开始上小学。我后来想,我们之所以发生交集,大概是因为他有满肚的故事要讲出来,我有童年的寂寞要打发掉,我们完成了各自的事,各自走各自的路。
女人苦荞生活的那个年代已经很久远了,差不多已经一个世纪过去了,我没见过那个年代,是什么样子,是冷是暖,不是我能说清的,但她曾经生活的那个小镇还在,它叫龙镇。虽然谁也没见过真龙,但峡河的人们很多人都去过龙镇,它逢三六九的集,每场集,都车水马龙鸡鸣狗唱。在龙镇,赶集是人们日子里唯一快乐的事,也是最要紧的事,在那些破败的巷巷道道,水井旁街树下,完成各种交易和彼此的相见。当然,不赶集日子也照常过,就是少了许多滋味,像饭碗里没有油盐。
下面是关于女人苦荞的故事,总的说来,她和地里的苦荞也差不多,有花有果,有荣有枯。人一辈子和木啊草啊都差不多。
苦荞的家在镇子的最西边,背后是一座山,面前是一条河。山不高,也没有名气,满山都是树,树生得杂七杂八的,都是无用之材,只是河有些特别,它直直地穿过镇子边缘,温顺恭谦,在街西头突然拐了一个大弯,其实也不是河拐弯,是山势拐了个大弯,河到了拐弯处,呼天抢地,像一个女人被人不情不愿地领走了。
苦荞家开着客栈,是龙镇上唯一的客栈。龙镇虽然人口不多,客流量也不大,但它在两省三县交界处,地理上就有些特别,免不得有些出门做事的,无家可归的,杀人越货的人,五行八作的人第一个要求就是要吃要住。这世界上,好像别的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客栈,人人都是这世上的行客,客栈因此无处无时不在。苦荞家的客栈叫龙尾客栈,一个是确实从东往西走,位置在龙镇的尾部,一个是龙头为大,在它面前谁也不敢称大。苦荞出身乡下,嫁到龙镇,也算入了龙门。男人家算是小地方的大户,公公、丈夫,都是有本事的人,除了在本镇开着客栈,在外面也有生意,经常五湖四海地跑。事情就出在这五湖四海的跑上,苦荞二十岁那年,公公出远门做生意,船翻在了长江里,长江水深浪急,再有钱,再有本事也没有用,做了水下的魂。
公公不在了,镇上的家业,就剩下了婆婆、苦荞和一个还没成人的小叔子经营。三出三进的院子,开着一二十间客房、一个大堂厅和几间包厢,养着两匹骡子,三个伙计。苦荞成了掌柜的。
外面的生意从此交由丈夫打理,家里剩下的人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就是知道了也帮不上忙。开始的时候,丈夫一年回来两三次,慢慢的,就很少回来了,到后来,一年也不回来一回。外面的生意好做不好做,做大了,还是做小了,苦荞也不清楚。苦荞开始不清楚外面的生意,慢慢的,也开始不清楚外面的丈夫,有时做梦,梦见丈夫娶了小妾,生了儿育了女,一堂欢笑,有时梦见丈夫死了,尸骨停在大路边无人收敛。每回梦醒,苦荞都要摸摸空空的肚子,空空的床枕,叹一声气,或哭一阵子。
来的都是客,人走茶就凉,日子如行云流水,无声无息地来了,无声无息地走了。婆婆日日衰老,小叔子天天成人,苦荞精心打理着客栈和日子,生活还算平静。
不平静的日子很快来了,有人拉起了一杆子队伍,在龙镇后面的山上安营扎寨,劫富济贫,呼啸山林。龙镇后面的山一直叫作后山,像龙镇一样,平平常常,不名不灵。这杆子人占山为王后,觉得太没有存在感了,给队伍起了个名字,叫虎头营,把后山改名虎头山,意思是此山已有虎踞,看谁敢往虎山行。
队伍的头叫王宝,也算半个读书人。本来祖辈都是打铁的,铁打得久了,打出了些名气,也打出了些家业,到王宝十几岁,家里人把他送到了河南南阳去读书。事情就坏在了读书上,如果子承父业,一直把铁打下去,以王宝的聪明和体格,怎么也能成一代名匠。这时候,日本人打到了武汉,武汉离南阳不远了,南阳人摩拳擦掌的,人心惶惶的,举家外逃的,什么都有。王宝觉得读书没啥用,读尽人间书,也是一介书生,自古无用就是书生,就回了龙镇,拉起一支队伍来,要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情。那时候,兵荒马乱刀兵四起,拉起队伍的很多。王宝到底是读过书的人,知道怎么经营队伍,队伍很快壮大了起来,发展到几十号人,几十杆枪。队伍打的旗号是忠义救国,但怎么忠义,怎么救国,王宝和队伍里的人好像很清楚又好像很不清楚,但一大帮人,开门柴米油盐酱醋茶,吃喝就不是件小事,救自己变得比救国紧迫现实得多,他们除了经常出门接活,替人摆平私怨公恨,队伍在龙镇上还开了好几家铺子,茶铺,盐铺,酒铺,铁匠铺,还在虎头山上种起了地。一山不容二虎,镇上的官家当然容不下这支队伍,但也只能制造点偶尔的摩擦,知道不是对手,表面上井水不犯河水。龙镇上的人们,经常会看到一个有趣的情景:虎头营的人从街上威风凛凛地走过去,镇公所的人沿着街根灰头土脸地溜过去,实在避不及时,彼此打声不情不愿的招呼。
王宝和他的人,也经常光顾龙尾客栈,也吃饭,也住店,也付钱。开始的时候,镇上的人还有些怕王宝和他的手下,毕竟是一群有刀有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人,慢慢的,就不怕了,知道他们兔子不吃窝边草。虎头营在当地人看来,不像个队伍,但在外面,却是有些名声的,那名声是三刀九洞换来的。有一年,在方城替人平事,那一仗打得,真叫小儿不敢夜啼,对方百十号人,一仗下来死的死伤的伤,余下的做鸟兽散,一个几十年盘龙踞虎的山寨从此树还给了树草还给了草。时不时的,有人骑着高头大马来拜访王宝,龙镇的人才知道,王宝和他的队伍真不是省油的灯盏。
有一天,王宝带着两个卫兵到龙尾客栈吃饭,酒过三巡,茶过五味,三个人都有了些醉意。一个卫兵去上厕所,老一阵不见回来,王宝听见后院有女人呼叫,就提着枪进了后院,看见自己的手下正扒一个女人的裤子,女人正是店主人苦荞,年轻的女人又惊慌又可怜又好看。王宝抬手给了那个人一枪,血从卫兵的肩上喷薄而出,溅了苦荞一身。苦荞惊叫一声,吓瘫在地。
过了几天,王宝带了大洋和点心来看望苦荞,给她压惊和道歉,苦荞拒收了东西,说,东西就不必了,要是真心道歉,就替我办一件事。王宝说啥事,没有我办不到的事。苦荞说,帮我打听我家那口子的下落。王宝犹豫了一下,这事可比杀人放火难多了,那毕竟不是自己地盘上的事,可面对一个女人,又怎能表现出无能。嘴里说,放心,包在我身上。
王宝派出两个人到了汉口,多方打听得到的消息是,那男人带着小女人和财产去了香港,做起了寓公。
对于龙镇的人来说,那真是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戏啊,戏是龙尾客栈的苦荞包场的,剧团是南阳打头牌的剧团。大戏唱了三天三夜,几十里外的人都赶过来看戏,摆货摊,虎头营的人挎枪带刀维持秩序。兵荒马乱的龙镇,三天里头一下繁华得堪比传说里的皇城。从来没有多少存在感的龙镇人,突然有了说不尽的存在感。
龙镇上的人们记得,那最后一出戏,唱的是《刘备哭灵》。唱刘备的,是个女人,女人唱男人,就格外入戏,也格外伤情:
兄弟啊,
汉刘备泪嚎啕,
哭了声二弟你死地早。
从今后汉氏江山何人来保,
剩为兄我有上稍来无有下稍。
想当初咱三人三姓同结拜,
一心一意保当朝。
唱刘备的人,也到了当年刘备的年岁,世道动荡,民不聊生,多少**离子散,家破人亡,许是经得多了,看得多了,就格外懂得刘备,懂得世道,那一唱一作,让台下的唏嘘不断。她似乎还嫌不够,又接着撕心裂肺:
哭了声二弟你死得早,
折断了擎天柱一条。
满营中三军齐挂孝,
白幡招展似雪飘。
白盔白甲白旗号,
银弓玉箭白翎毛。
文官们头戴三尺孝,
武将们身穿白战袍。
……
三
民国三十五年,龙镇外面的世界发生了很多大事,最大的事是,有一派兵败如山倒,有一派气吞万里如虎。
龙尾客栈也发生了很多事。
这一年,苦荞三十岁了,三十岁的女人,如开了的牡丹,好看又华贵。这一年秋天的某一天,好看又华贵的苦荞突然神秘失踪了。镇上的人找了十天连个影子也没找到。有人说苦荞出远门找丈夫去了,有人说被河水冲走了,确实,那几天穿龙镇而过的大河涨水了,天空下了好几天大雨。
六十多岁的婆接替苦荞,撑起了客栈的掌柜。一个享了快一辈子清福的人,开始操劳身外的事情。
这一年的冬天,苦荞的小叔子从外面带了一支队伍回来了。在此之前,他先入军校,再从军,又提官。这时候,他的一些上司们,带着家小和金银财宝逃去了南方。
小叔子做的第一件事,是要灭了虎头营,他说虎头营的人个个都是虎头蜂。虎头营这时候已今非昔比,那一年应招在镇平和日本人打了一仗,损兵折将,从此走了下坡路。
打打停停,战事就拖到了第二年夏天。
双方在虎头山上激战了三天,一方攻,一方守。虎头营也算久经征战,不是省油的灯盏,奈何有消无涨,子弹很快打光了。打光了子弹的虎头营一些人战死,一些人做了俘虏。王宝退到了最后的据点,顽抗到最后一颗子弹。
攻破最后据点的时刻,是个黄昏。胜利的一方在堡前架起了机枪,堡内的人对外还了三枪,再也没有了声音。太阳快要落山了。
打开堡门,屋子里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充满了日子和火药的气味。胜利的人看见,有两个人高高悬挂在大堂上,一男一女,男的是王宝,女的是苦荞。男人和女人都穿得整整齐齐,王宝剔掉了胡子,苦荞在头上插了银簪,像一对新人。
小叔子骂了声他妈的,对着水缸开了三枪。
人们看见,虎头山边,一坡苦荞开得繁花似锦,有的粉红,有的淡白,夕阳给它们镀上了淡淡的金色。
陈年喜
责编 邢人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