荞麦花开

荞麦这种农作物不像小麦,苞谷,豆子,如果用一个形容流派的词汇形容,那么它就属于“非主流”。村民每年都要种后三种农作物,却极少有人每年种荞麦。别说是每年,几乎几十年来就没见村里人种过。

没人种荞麦并不意味着大家对它不熟悉,我相信,村里几十户人家绝对都枕的是荞麦枕头。用荞麦皮装的枕头就叫荞麦枕头,荞麦枕头吸汗,同时又不会因为汗水浸润而发霉。冬季枕着荞麦枕头不会觉得冷,夏季枕着荞麦枕头不会那么热。

从外观上看,荞麦皮呈黑褐色,有三棱三面,两端较尖锐。通常,被装在花布枕头罩里的荞麦皮极易将布戳穿,扎伤皮肤。不过,只要枕久了,荞麦皮就变柔了,对皮肤也就没什么伤害了。

养生荞麦皮枕头

荞麦枕头不经用,过阵子针脚脱了线,荞麦皮就会露出来。母亲看见了,便把糜子笤帚递给我说:“去,扫炕去。”我就知道,一定是枕头里的荞麦皮又露了。

荞麦既可以做凉粉又可以做面条,虽然颜色灰灰的不怎么招人喜欢,但是口感好,营养丰富。如果,美食家以貌取人,那么他自然会错过这种好东西。

春末夏初,是种荞麦的好时节。

有一年,父亲给门前山上的沙地里种了荞麦。他把黑色的,褐色的荞麦种子洒下去,然后和两个哥哥用镢头把地翻了个过。为了防止暴雨天气洪水冲进地里,他们就把地与地之间的沟渠再挖深些,给不知何时就会爆发的山洪准备了去路。

家里的粮食已经够全家人吃几年了,父亲为什么突然种起了荞麦呢?那时候,我并没觉得父亲种荞麦有什么可疑之处,只当他种荞麦就像种瓜种豆一样平常。假如我知道他种那么一大片荞麦不过是为了给除他之外的家里人解馋,那么我一定会感动得哭起来。

哥哥和母亲,还有我都爱吃凉粉。母亲通常用来做凉粉的东西是苞谷面,父亲偶尔会到街上买几斤豌豆粉。夏季是吃凉粉的好时节,凉粉酸辣爽滑又解暑。如此美味,就是制作过程再麻烦,母亲也不会错过它。

美味可口的荞麦凉粉

五月初,老天很争气的下了几天雨。洒下去的荞麦一见雨水,立即从地里钻了出来。浅红的荞麦苗,顶着两片桃心形的叶子。过不了几天,整个地表就被那层好看的叶子给盖住了。

只要雨水充足,荞麦苗子是不吝于生长的。为了避免它们被野兔吃掉,父亲就用树枝绑了个十字架,从箱子里找了一件破衣裳套在十字架上。如果有风吹过,破衣裳就会迎风招展,野兔看见它自然不敢靠近。不过,这种假人的威慑力并不是对任何鸟兽都凑效,总有胆子大的飞禽会钻进地里吃个痛快。吃饱了还要站在假人上放声歌唱,以此来嘲笑父亲的杰作。

整个夏天,父亲几乎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给荞麦除草和松土上。至于施肥,倒是没必要。荞麦惹人喜欢的一点就是无需对它的成长花钱,它的成长全靠天和地。只要天上有雨,地上有泥,就不用担心它会歉收。

种子洒的太稠,渐渐长高的荞麦显得太过稠密。苗子多了,争着从土里汲取养料,平均下来分到每棵荞麦的养分自然就变少了。这就好比母亲用五块钱买糖给三个孩子吃与用五块钱买糖给两个孩子吃,糖的数量不变,两个孩子自然吃的就多些。父亲深谙这个道理,于是就顶着烈日给荞麦拔苗。

事实证明,父亲忍痛割爱的做法很明智。又是一场大雨之后,地里的荞麦突然就比之前高了一大截,枝干长粗了,叶子也变得厚实些许。

荞麦苗苗

我跟着父亲到门前坡去寻猪草时,地里的荞麦正在开花。白色的,桃红色的,粉红色的,荞麦花虽然细碎,却因为数目庞大而以量取胜。那么一大片的姹紫嫣红简直好看极了,由于从未在村里见过那种惊人的盛景,因而,我就跑到地里,站在沟渠边上四处张望。

蝴蝶和蜜蜂贪吃,吃饱了荞麦花蜜还不肯离去,三五成群的,在花丛里边唱边跳。

被荞麦花团团围住的我,真想一下子扑进进去,可一想到荞麦被压倒的难看情景只能抑制住内心的狂喜,带着痴迷的微笑呆呆的看着。

父亲上完肥料,坐在树底下歇息。我试探着问:“爸爸,等一会,我折一把荞麦花拿回去插着行不?”

父亲先是一脸怒气的看着我,过了片刻才说:“你也喜爱荞麦花啊?要折折去。反正你妈也喜欢,你折回去好给她看看。”

我这才恍然大悟:“哦,原来你种那么多荞麦是为了给我妈看啊!”

父亲只是“嘿嘿”一笑。

我接着说:“我还以为你种荞麦是为了让我们能吃到凉粉。”

粉白色的荞麦花

这时父亲没再犹豫,心里的话瞬间夺口而出:“嗯,是么,本来种它就是为了能让你妈吃上凉粉么。”

听到这话,我捂住嘴笑了,心里却在想,说来说去,父亲的劳苦都是为了母亲啊!他这样心疼母亲,不知母亲是否明白。

落幕时分,我和父亲准备回家。那时候,我已经把折荞麦花给母亲看的事情忘了。然而,父亲却记得清。我已经走下山坡,回头看时,发现他正在地边上折荞麦花。他那样子,活像一个正处于热恋期的少年。

我到家里没多久,父亲就掮着一捆干柴回来了。那束荞麦花被他用一根细藤扎着,别在绳子上。

母亲正在忙着给父亲倒洗脸水,盆子端到门口,看到那束荞麦花瞬间笑出声来:“咿呀!真好看!”尽管父亲已经被干柴压弯了腰,可他没急着搁下,而是把那束花小心的拿下来递到母亲手里。

白色荞麦花

父亲洗脸的时候,母亲已经把那碗擀面条端到桌子上,就连油泼辣子,油炒蒜苗,油泼蒜泥,酱油醋都一并放着了。

等父亲端起碗时,母亲才拿起筷子说:“尝一下看盐咋样。”

那束花被她别在上衣布袋里,随时会掉下来。我准备将它拿去**酒瓶,母亲突然把的手挡开了:“你做啥?还不赶紧吃饭去。”

父亲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知道她是真喜欢,于是就说:“地里的荞麦花全开了,要不,明天你跟我到地里上肥料去,顺便也看看。那花,简直美的很!”

母亲微微一笑,眼角洋溢着无尽的幸福:“好么,多年没见了,想的很。”

父亲没再说话,只顾认真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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