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记
20世纪70年代,是我成长的关键时期。因为物资匮乏,再加上家里贫穷,日子过得很清苦。所以我对于吃这件事情,抑或对一切可以果腹的食物有着特别强烈和迫切的需求。如今回忆起数十年前的往事,一些记忆历久弥新。
“面色”(一种用玉米面蒸制形成的食品,呈颗粒状)在我的老家巍山贝忙村及其他村庄,有很多人吃过。当下,上了年纪的人谈起“面色”常常感慨不已。在物资紧缺的时期,不少人家大米匮乏,就会用“面色”充当主粮,顿顿都得吃。就算吃怕了也得吃,因为不吃的话,就有可能饿得眼睛花,流口水。在那些连“面色”都吃不起的人家看来,“面色”是令人羡慕不已的食物,别人会说:“还有‘面色’吃,至少饿不着,饿不死。”
为了将“面色”顺利送进嘴中,方便咀嚼后咽进肚里,我们还会倒一些酱油在“面色”里,这样吃起来味道很特别。相比口感粗糙,会刮油瘦身的普通“面色”,少数时候用糯玉米面加水蒸出来的“面色”不仅白艳耀眼,吃起来更是软糯清甜、香气四溢,令人口舌生津。如果用青嫩饱满的糯玉米磨成浆或蒸或烙成粑粑,则口齿留香,老少皆爱,实属奢侈之物。即便放到现在,用糯玉米做成的“面色”也是非常难得的生态食品,说它是至味珍馐似乎也不过分。
除了“面色”外,用干蚕豆磨成面粉,再加水和面蒸出来或烙出来的粑粑,也是一段时期饭桌上迫不得已的果腹之物,只是在口感、品质、色泽方面比起“面色”来逊色得多。但无论如何,它也是物资贫乏时期很多人的食物来源和精神寄托。

即便如此,至今,我仍难以说出吃蚕豆面粑粑时的滋味和心情。虽然处于饥饿难支状态,但却没有努力咀嚼、快速吞咽的欲望。为了活命,为了下一个明天的到来,一切的表现都是本能和机械式的动作。与后来一些人经常炫耀的美食——剥了皮的青蚕豆素炒红辣椒或用它煮一锅酸腌菜豆腐汤有着天壤之别。同样是蚕豆,一干一青,做法不一样、配料不一样、烹制方式不一样、吃法不一样……诸多的不一样,致使结局和命运迥异,让人深思。
在我印象中,十多年间,我母亲和我大妈一起做的卷粉,我似乎也就吃过两三次。而且是在我一再要求下她们才会做,原因同样在于那时大米紧缺,家里很少有多余的大米拿出来做卷粉吃。毕竟,这太过于奢侈,近乎于梦想。细细想来,唯一的借口就是我实在太馋了,想吃心心念念的卷粉。她们也不想因为我的要求得不到满足而给彼此留下缺憾。更何况,我母亲和我大妈心地良善,她们一生都在为家人操心,却唯独顾不上自己。

我记得,我母亲和我大妈做卷粉时,会选取“筋骨”好的大米用清水泡一夜,然后用手推石磨将泡好的大米磨成浆,再将磨好的米浆摊在纱布上,加入适量香油抹均匀,放进大锅里盖上竹篾或草藤编织的锅盖,蒸熟。待出锅时,只见白如凝脂的卷粉就呈现在眼前。吃时,我将已经变凉却仍然柔软滑爽的卷粉一圈一圈卷起来,直接蘸着混合了油辣子、葱、姜、芫荽、芝麻、花椒油、酱油的调料吃。那味道,美得无法形容。
有人说,很多令人魂牵梦绕的乡愁,都与食物有关,与美食的关系千丝万缕,相映生辉,是人间烟火气息道不尽说不完的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