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文学相伴 与我们同行

新作家专号·小说

狮子别墅(中篇小说)/ 劳佳迪

动物标本(短篇小说)/ 褚 婷

黑夜茫茫(短篇小说)/ 罗志远

不安之书(短篇小说)/ 黄大鹏

绿野仙踪(短篇小说)/ 赵瑞华

三千宠爱(短篇小说)/ 王明明

破碎埃尔热(短篇小说)/ 捕马的猫

伤逝(短篇小说)/ 多 戈

二十四帧(短篇小说)/ 钟小蓉

梦境有时,创痛有时

——关于《青年文学》“新作家专号”的一点观察(评论) / 樊迎春

劳佳迪

《狮子别墅》

记者,科普作家。代表作《一万亿个外婆》《你好啊,区块链》,自传体小说《嗨,你想去大角星玩吗?》即将出版。曾获豆瓣阅读征文大赛优秀奖、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发的重要贡献证书等荣誉。

一直是无国界写作方式的践行者,在6000米海拔的玻璃帐篷中面对雪山隐居而写,在峡湾冰川下听着神出鬼没的灰鲸的鸣叫而写。《狮子别墅》是几年前在印尼的一座喷着蓝色火焰的火山口写完的,我将这样的景象作为整个故事发生的舞台。很高兴得到《青年文学》编辑的喜爱,我在中东旅居途中的一个夜晚完成了修改,灯火漂浮在脚下,半空都是星星的碎片,再次点亮了这个关于记忆、复仇、救赎的故事。我想,当它变成铅字的时刻,故事隐藏的自己也会得到治愈。很想知道阅读他们的你们会完成怎样的旅程,我也是为你们而写的。

——劳佳迪

狮子别墅(节选)

拯救我的灵魂免于沉沦,拯救我的爱人勿使葬身狮腹。

——《旧约·诗篇》35:17

我从未见过哪片岬角像手掌湾这样,在灰蒙蒙的热雾中如鬼爪般伸向滚滚怒涛。加利福尼亚的海湾总是潋滟动人的,那些美国人剥光了上半身接受太阳的暴晒,但手掌湾永远雾霭沉沉,湿热的半空飘荡着波萝蜜和杧果腐烂的气味,木材和棕榈油的农场主们每年都要烧耕,将这里搞得乌烟瘴气。

我上一次离开也是漫长的雨季到来前。我在网上看到了几只红毛猩猩被烧成焦炭的新闻,告诉自己,这个令人窒息的鬼地方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但这样的发誓赌咒在杜明诚的信件面前变得一文不值。上周四,当我从一堆超市传单和卡账中翻出他寄来的信,看到地址栏工整地填写着“杜早早”的名字,我立刻知道他还是用那支快秃毛的鹅毛笔写的。该死的魔力让我拆开了信。当天下午我就决定离开洛杉矶,回来,回到这片被烟雾熏黑的池沼中,回到手掌湾,回到他身边。

我飞了十几个小时再次见到了他。“爸爸。”我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

杜明诚躲在昏暗的地下室里咀嚼着一团烟,面容在升起的烟雾中时隐时现,就像破晓前飘浮于云端的婆罗摩火山一般。我们快一年没见了,他看起来越来越嗜烟如命。而他上下交叠的双腿不断颠摆,用一种反常的沉默告诫我,对我的忍耐已经到了尽头。

“舍得回来了?”他声音低沉,慢悠悠地说。我去洛杉矶学表演的钱都是他出的。身为东爪哇岛上曾经的矿主,虽然产业已不复往昔,这点钱对他来说仍然不算什么。他此刻对我的不满绝不是因为钱。

汗水滑腻腻地游过肌肤,我的手心也开始沁汗。在好莱坞,在比弗利山热闹的山顶,在那些星探和剧作公司扎堆的日落大道,我差点忘了他的样子。他那张肃穆、冷漠又不容抗辩的狮脸。

“唉……”我从喉头挤出一丝叹息。

杜明诚蹍了蹍地上的烟头,拄起一根金色的手杖。一大团阴影从他的膝头跳落,匍匐脚下。我才发现那是久违的闪电——一条米格鲁猎兔犬。

他向我走了过来,一步之遥的距离,我终于再次看清他的眼睛。那是灰色的。他过度茂盛的毛发也是一样的颜色。闪电撑开了前爪,剧烈晃摇着粗壮的脖子,再用它湿漉漉的鼻头拨弄起我的脚趾。

“我们之前不是都说好了?”杜明诚掸了掸我的肩膀,低哑的嗓音转而变得柔和。我当然清楚自己回到岛上是为什么。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我的行李箱还堆放在别墅门口。这栋被杜明诚称为“狮子别墅”的房子建在荒山野岭。我们是在一九九九年的雨季搬到了这里。我还记得那是一个起风的下午,紫色的闪电怒放在半空,我踩着一双猩红色的漆皮圆头皮鞋兴致勃勃地穿过父亲为我们准备的房间。

母亲却歪身斜靠在一楼沙发上,始终披散着头发,脸上犹有泪痕。她那件名贵的白衬衫竟然有些脏,系错了两颗纽扣,露出耸立的锁骨。从泗水出发的时候就是那样,雨点疯狂地拍打车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呼喊,她却坚持沉默不语。

到了晚上,父亲替我熄了阁楼的灯。那时我还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安排睡在那里。直到他的脚步声快要消失,我开口问道:“爸爸,我们不回去了吗?”他将一种水果味的杀虫剂喷洒在蚊帐上,对我说:“是的,回不去了,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那阿金和花花呢?”我想起他们做的饭食。

父亲的半个身子已经从楼梯沉落,僵持片刻后才说:“忘记他们吧。”

“这里是哪里?”阁楼的天窗没有挤进一丝星光,只有漫无边际的雨水试探着想要钻入缝隙。我蜷缩在湿答答的蚊帐里,就快结成一只蚕茧。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回答:“狮子别墅,孩子,狮子别墅。”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古怪的名字。

褚 婷

《动物标本》

江苏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作品见于《萌芽》《雨花》《芒种》《红豆》等刊,二〇二〇年出版长篇处女作《井蛙》,入选第八届当当网最有影响力作家。

人们愿意用各种途径来表达对生命延续的向往,就有了这个关于标本的故事。故事里的青年们在对命运做出选择和被命运选择中,努力而纠结地生活。既然是生活,就会有爱情、有梦想,有人说爱情和梦想过于俗气,可我始终觉得,俗气的东西才能嚼出味,日子说到底,也还是俗气的。我做了大量关于标本制作的功课,小说交给顾老师的时候,仍能闻见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刺激、眩晕。感谢《青年文学》给如此“刺激、眩晕”的小说提供容身之处,让像我这样的青年写作者有地方写一写“俗气”的东西。

——褚 婷

动物标本(节选)

那年杜瑜大四,二月份的天,她穿着粗织米色毛衣,鼻子以下的部分藏在领子里,怀里抱着画板,在一群看标本展的孩子外头踮着脚往里伸脖子。馆里人太多了,刚好碰上放寒假,杜瑜个子小,根本什么也看不到,她站到一旁的黑暗里,拿一支笔一下下敲着牙齿,愣愣地等着关门前的十分钟,趁管理人员清场,她能抓紧工夫扫一圈。

“你喜欢标本?”这是剑峰跟她说的第一句话,他站在光亮里看着站在黑暗里的杜瑜,一手**裤子口袋,一手往鼻梁上推眼镜。

杜瑜肿着眼睛摇头,说她只是喜欢画画儿,她是美院的学生,来看展是想给毕业设计找灵感,观察标本对了解生命的形态有帮助。剑峰抿着嘴,看了一圈场馆,皮鞋跟一抬一抬的,做了个“跟我来”的姿势。

这一“来”两个人就“来”近了,剑峰在闭馆之后给杜瑜开了个贵宾通道,做了她专门的讲解员。剑峰告诉杜瑜,他是一名动物标本制作师,今天的展览以剥制标本为主,是他负责修复的,他有一个私人的标本工作室,在城外的创意园区里。那天杜瑜有些呆木,从头到尾裹着画板,心里一直念着家里那只生了病的橘猫,最近连食都喂不进,怕是日子到头也就这两天了。

动物标本制作师,杜瑜没听过这种职业,但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特别好闻的气味,她的橘猫也有,那种原始的、纯粹的,和博物馆里陈年未腐的皮毛味一起,刺激着她的嗅觉。他说,其实我们也算是同行。杜瑜不明,努力睁大眼睛看他,剑峰身材颀长,杜瑜的头发刚好略过他的下巴,那儿布满泛了白的胡楂,也跟她的猫一样。她痒痒的,想伸手去摸。

做标本、画画儿,都是通过一种艺术形式让生命定格,或者延续。关门前一刻,剑峰说。

后来杜瑜去了创意园,在剑峰的工作室里,完成了她的毕业作品。作品立意很精妙,但都是剑锋的点子。她画了五组超写实动物油画,每组的种类不同,一组有两幅,一幅是它们生前的样子,另一幅是成为标本之后。骑手讲的没错,那两幅橘猫就是其中一组。它们被剑锋命名为《自然与艺术》,在美术馆做展出的时候,剑锋也去了,他看见了关于这个组图杜瑜给的注解:生命的定格或者延续。他背对着杜瑜,杜瑜站得远远的,知道他笑了。安静的展厅里,她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那声音就像海水一浪接一浪打在礁石上,刺激、壮阔。

“画画儿挣不了钱,在国内搞艺术的都挣不了钱,还是得出国……”骑手还在同老板娘交谈,看样子他今天不打算做了,就这么会儿工夫脸上的惊喜又不见了,垂丧着头,拨弄头盔上的扣子。

杜瑜是有过去美国的机会,但机会放到了杜瑜手里,杜瑜没要。她多次娇嗔着问剑峰打算怎么报答她,她说:“要不是你剑峰,我现在已经作为一名提斯克学院的学生在曼哈顿看展了。”她仰面躺在剑峰腿上,剑峰捏着她的鼻头笑:“你先去,没准哪天我们能在美国的展馆重遇呢?”

唉,这时候根本想不得这些话,一想起来杜瑜这刚塑造好的看似坚硬的外壳就立马碎成了沙。杜瑜擤着鼻子,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她遽然站起身,板凳脚发出“吱呀”一声**。怎么没想到呢,万一他就在工作室呢?天天在这里等,就不晓得去看一看!

一定是这蒸笼天把脑袋蒸坏了,连热了这么些日子,说好今天要下雨的,看看外头,哪有一丝要下雨的迹象?骗子,男人都是骗子,瞧这天公也是男人吧,那也是个骗子。

杜瑜往外走,经过老板娘的时候被她喊住:“杜老师,你的牛排已经做好了呀,要到哪里去?”

罗志远

《黑夜茫茫》

一九九九年生,湖南长沙人,西北大学硕士研究生在读。作品散见于《作家》《天涯》《西湖》《湖南文学》等刊。有小说被《小说月报》《长江文艺·好小说》转载。

早前刷豆瓣,看到一条动人的文字:秋夜之长,空有其名,我们不过想多看一眼,既已天明。后来我读一本书,里面写:你可以向盲人解释大海,他们不理解什么是蓝色,但他们可以理解无尽。思考一下,好像的确是这样,明与暗,生活的命题,小说的命题。身处校园,每次我出硕博楼,经常会有人站在台阶上拍太阳。我在旁边看着,总是会被这一瞬间给打动,感觉真好,总会有那么多的人怀揣美好,渴望光明与希望。今年我陆续发表的几篇小说都是关于“夜”的,但其实所有的黑夜,不过是等待被光照亮的时刻。

——罗志远

黑夜茫茫(节选)

离家越来越近,这一带靠近铁路沿线,平日有火车会运载煤或有色金属呼啸而过,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传出一阵阵沉稳有力的哐当声,但今夜火车没有来,铁轨漆黑且安静。父亲和我在黑暗中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能逐渐看到自家房子的轮廓了,再近些,能隐约看见小院里的苦瓜藤,这个时节已经结出小的苦瓜。

突然,父亲话音顿住,率先闭上嘴。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家里卧室拉着帘,隐隐有光和人影映出来。以往家里只有母亲一个人时,不论我放学多晚,搭乘父亲的摩托车回来,她都只会开一盏客厅的台灯,从不会像今天这样。我们家也从来没有邻居来串门。

“儿子,我堵住前门,你守着后门。”父亲接过我手上的塑料袋,两手一边一个,声音显然有了异样。

父亲带着我轻手轻脚打开小院的门锁,小院两侧的泥土地里栽种着土豆和辣椒。家门口停着一辆报废的解放牌自行车,几件衣服晾晒在台阶上方的绳子上,随风轻轻摆动。父亲走上正门台阶,头靠近门板,侧耳倾听,并打手势指示我绕到后门。

我来到后门门口,四周静得可怕,看一看天空,无月的夜晚,星星也跟着隐匿,什么也没有。很快,我听到父亲在前门砰砰砰的敲门声,父亲一面用力捶着门,一面大吵大闹着,用脚踹得十分用力。我甚至听见他在喊着母亲的名字。有那么一会儿,我感到犹豫,但还是拿起父亲给的钥匙,慢慢打开门。

一道光线射出来,出现在面前的是熟悉的走道,介于厨房和卫生间之间。地面的瓷砖平整光滑,一尘不染,几双鞋子横向散落着。厨房的门侧开着,灯泡亮着,我走进去探寻一番,确定一切无异才出来。随后又去卧室转了转,也没发现什么。最后,我来到卫生间前。因为这扇门是深色花纹设计,所以看不见里面。门关紧了,我第一次拉,没有拉开。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再拉了一次。

门应声开了。

我屏气敛息,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看起来十分瘦小,远没有父亲那么强壮。他赤裸上身,下身仅着一条短裤,穿着一双拖鞋,蹲在角落,两手抱着衣服,瑟瑟哆嗦着。我注意到,他的鞋子恰好是母亲的那双。

“儿子,看见什么了吗?”前门响起父亲大声的问话。也许此刻他正要闯进来,而母亲在拼命拦着他。

我凝视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有那么一会儿,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内心仅存的一扇门无声关闭了。

对面的石灰白墙上遍布密密麻麻的拳印,这些都是父亲一次又一次酗酒的结果,拳印有大有小,最深不足一寸,浅浅凹陷下去。

“你走吧。”我说着,让出一条道,男人错愕地抬起头。

“别忘了把鞋子脱了。”我提醒道。

男人嘴唇翕动,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慌不迭地逃出去。我看着这个男人狂奔入夜色,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我捡起男人脱下的那双鞋子,拍了拍,放在鞋柜上,又把地上的其他鞋子一一摆回原处。脱下书包,我走出来。

父亲一只手还拎着那盒蛋糕,但另一只手空着,紧攥成拳头。母亲站在他的身边,垂手而立。袋子里东西散落一地,两盒牛肉、一把芹菜、几包薯片,还有那条尚在蹦跶的鱼。

“儿子,刚才什么动静?”他问。

我走近,闻到他身上仍有一股十分浓烈的酒气。我蹲在父亲面前,把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放回塑料袋内。起身时,我自下而上打量他一番,尤其看了看他腰间别的那把菜刀。

我接过他手上的蛋糕,朝厨房走去。

“是一只猫。”我说。

黄大鹏

《不安之书》

八〇后,现居南京。小说见于《上海文学》《清明》《安徽文学》《南方文学》《文学港》等杂志,并有作品被《中篇小说选刊》转载。获第五届海峡两岸新媒体原创文学大赛优秀奖、第五届全国打工文学大赛银奖等奖项。

读到钟求是的《送话》,我开始酝酿一个心灵不安寻找出口的故事,期间刷到不少关于年轻人就业现状的新闻旧闻,去年夏天去了一趟云南,搜集到当年的风土人情,小说的人物、情节、场景便朦胧浮现。标题于我而言,像一件称手的兵器,某一天想到佩索阿的《不安之书》,小说便油然展开,一气呵成。感谢写作,它让我保持年轻的心理状态,不那么为年龄焦虑,有效地抵抗中年危机。不敢奢望自己的文字有多么大的力量,作为一个平庸的小职员,在写作中开疆辟土,创建独属自己的隐秘王国,觉得比别人多一条生命,多一种生活,已是怡然自得。

——黄大鹏

不安之书(节选)

我心灵深处尚未埋葬的

古老恐惧,俨然像帝王,

走下宝座站在我面前,

不命令,不咒骂,无声无息。

——佩索阿《夜幕的折皱和我的梦之间》

一个夏日傍晚,离何满出租屋一站路的常和街跟往常一样,穿红戴绿的大妈在万达广场跳广场舞,一串乘客贴着前人后背,往公交车上拱。特警防暴装甲车停在路面,警灯闪烁,车身上挂着横幅:好男不**,好女不刷单。交警在处理交通事故,喇叭声此起彼伏。何满笃定郑丛和往日一样,穿着迷彩服登山鞋,倒不是他无衣可穿,何满专门跑到奥特莱斯给他买过一身行头,T恤和七分裤是优衣库的,鞋子是斯凯奇的,鞋帮是轮状造型,足底有气垫。何满知道郑丛舍不得穿,送外卖费鞋,上下楼风风火火,糟蹋好衣服。他理由是他是户外运动爱好者,户外装口袋多,易装钱包香烟打火机军刀钥匙。何满不知真假,前几年刚谈恋爱时,他的确加入过户外运动组织,一帮子人骑行去西藏,回来一张黑脸,大半年才转过色。这两年,他不往外跑了,真人CS也不打了,快三十的人,重心在哪儿,心知肚明。

何满坐在肯德基靠窗一桌,纸杯里只剩下两块将要融化的冰块,她倒进嘴里,仔细咀嚼。说好六点碰面,已经六点半了,郑丛那儿出了变故,说在处理一起投诉事件。脚边滚来一只拳头大的绿皮球,一个两三岁的男孩站在她面前,兜着围嘴,她一脚把皮球踢远,一个女人咕哝几句,她听不清说什么,给郑丛发去短信:再等你十分钟。他不是第一次迟到,迟到原因多和工作有关,讲好休假,约会路上忍不住去接一单,见了何满,笑嘻嘻的,说单子顺路。处理投诉也好,顺路接单也罢,说来说去,为那仨瓜俩枣。

她和他是松城学院的同学,她读新闻,他读工商管理,应聘双双碰壁,相约考研,一战皆败。之后她去了一家新媒体公司,写营销软文,他二战考研,又败,本来学校和专业不济,加之是非应届生,求职更是受挫,去了几个小公司,钱少活儿多,老板天天谈理想,他一狠心,放下身段,送起外卖。何满来自北方小镇,父母被钢厂买断工龄,打起零工,多年积蓄化作县城一套房,那是留给弟弟的,郑丛来自南方山区,父亲早逝,母亲务农,他读大学申请的贫困补助。

他们是在学院联谊活动中认识的,那次活动地点是松城西山山脚,何满是舍友硬拉过来的,说要有相中的男生,请她帮忙把把关。一到活动地点,几个舍友就被一个弹吉他的长发男生吸引过去了,拍手尖叫,还有一个流了泪。何满躺在帐篷里看书,不远处一个穿迷彩服的男生举着小红旗,领着一帮人往山上走,一个舍友跑过来,说弹吉他的男生的女朋友找来了,问何满上不上山,她问上山干吗,舍友说瞎转,认认植物。何满加入上山人群,举旗的男生瘦小,爬山却健步如飞,行至一半,她气喘吁吁,双腿酸痛,坐在石阶上歇脚,忽听到身后尖叫,举旗男生折回去,冲进人群。人群哄散,他捏着一条一米长的青蛇,说这是竹叶青,他老家那边很常见,有毒。他从裤袋里摸出一把军刀,切下蛇头,说毒蛇不能放生。她后来打听到男生叫郑丛,对他有了好感,他颇像北方男人,不似新闻专业的男生,个个弱不禁风。

赵瑞华

《绿野仙踪》

一九九七年生,河南新乡人。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博士。

《绿野仙踪》大概是个关于梦的故事吧,其中有两个梦是我真实做过的,一个是小说结尾处的梦:年轻人在睡梦中听到年老的自己感叹:“她的生命多么短暂。她还不明白。”感叹声消失后,年轻人意识到,她刚刚出现在了垂垂老矣的自己的梦中。这个梦让我在深夜醒来,被一种徒劳和虚无笼罩。但可能我真的还年轻吧,我又睡着了,早上醒来又充满希望。所以写这篇小说的时候,我带着这个我完全不能理解的希望,想去写出“一切都是幸福”的故事。这次除了朋友,也有别人可以读它了,谢谢编辑老师们。

——赵瑞华

绿野仙踪(节选)

朋朋沿着堤岸跑。黎回头看,男友已经把车停好,朝他们过来。他们一起往东,向着码头的方向,海的深处。黎渐渐被落下。她看着朋朋的背影。她想,他糟透了。朋朋还是不时地喊闵,朝着海,好像闵是一条船,就拴在堤下的哪里。黎知道退潮更可怕,人会被带进大海深处。她一边走,一边想到闵可能已经死了。在朋朋睡着的时候,闵听了会儿他的声音,然后离开。她走的时候一定睁着满是恨意的双眼。她的眼。没有目标,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恨什么。

他们终于赶到码头,眼前的海变大了。他们几乎同时慢下来,仿佛刚意识到这是海。对海你能做什么?黑色涌动就像翻倒的天。黎认出码头前格挡的栏杆,上次闵就是跨过这里朝浪头走去。她想起白天的安全员,跑到岗亭那里去看。空的,这次真的没有人。手电照得门窗反光,映过她仓皇的脸。太苍白了,她想。突出的颧骨和牙床看起来更凄凉。朋朋已经走上码头(他矮小,而且看起来浮肿了),手里的光微弱地四处环绕,像无用的灯塔。男友继续往前走,下到海边的礁石。黎看了一眼时间,不到半个点。天亮前时间变慢,路也变远。

黎走得很累。凉拖不合脚,脚趾缝进了很多沙。朋朋也下到礁石之间。他和男友打算找平坦的地方绕到另一侧海滩,继续向前。黎跟着爬下去。礁石粗粝不平,表面的白色突起密密麻麻,像是长满牙。是成千上万的贝壳碎片,经年日晒,与礁石长在一起。黎的裙子下摆收得太窄,几次绊住她。她蹲下,把裙子卷上膝盖,横起身子挪动。海风吹得人摇晃,浪头打来她就停下,直到听见泡沫消退。男友与朋朋已经到了另一边。她没看清他们是怎么过去的。海水渐渐要淹没她。她分不清海和自己。浪声像是从她双耳中汹涌而出。她浑身无力,缓缓坐下。已经到礁群中间,进退都很艰难。她回头看来时的路,远处是山连绵的黑影。西南面群山如同更大的礁石。山与海间的某处,是岛,或者岬角,那边的黑色有光点升空,拖曳长长的尾,在空中无声绽开又消逝。烟花,又一个烟花。是没睡的人在放,还是他们又醒来。黎又想起大排档里坐于阴影的一行人,他们出现在灯下,眼里的笑意把烟花送上夜空。

她静静看着昏黑的天和海。眼前的空阔使她想起一直没能讲出的第二个梦,就记在她的日记里。她常常做那个梦。在梦里,她梦见自己正在熟睡。仿佛她变成另一只眼睛从床头看着自己。在头顶上十厘米的地方,看到自己的睡态软弱无比。梦,以及白天纠缠她如今又带进梦里的心绪使她肩膀颤动,如被追赶。这一切都被那只静默着、没有归属的眼睛看在眼里。有个声音叹息,她的生命多么短暂,而她还不明白。谁在那里?熟睡的她突然发问。黑暗变得安静。梦的噪声行将消失,头顶的眼睛退隐不见。她觉得自己就要醒来。另一种阔大降临。那是谁?她突然知道那只眼睛属于将死的自己。她不是做梦而是被梦的人。无数个夜晚,她跨越时间出现在垂垂老矣的黎的梦中。梦中的人还太年轻,没有见过真正的痛苦。

王明明

《三千宠爱》

一九八六年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九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作品见于《花城》《小说月报·原创版》《青年文学》《长江文艺》《芙蓉》《山花》等刊,著有小说集《舞翩翩》《风筝知道天空的颜色》。获江西省谷雨文学奖。

喜欢夜晚散步,在城市的钢筋水泥间、灯火通明下,猜测那些陌生而疲惫的身影背后的故事,过去以为成年人的世界必然是结婚生子、成家立业,第一次听到不婚族、无性恋、摆烂这些名词时,一度难以理解,某天和一位95后的朋友聊天,突然意识到,那些游离于传统价值观以外的生活,或许已然庞大。我开始有意识地把这些作为一个侧面,来揭示更多种生活的可能性。生活因包罗万象才精彩,个体因坚定而被尊重,包容会让一切变得美好。《三千宠爱》里因情伤而不婚的大龄剩女,那个始终在寻找亲密关系的男孩,不论是否被接纳,他们都活出了真我,都自带光芒。

——王明明

三千宠爱(节选)

来十字街闲逛的那个周末,娄芊芊被一个敞开的门脸吸引了,仓库一样,没挂店招牌,门口的货车正一笼一笼地往下卸货。不知哪里的手机传来《张三的歌》:我要带你到处去飞翔/走遍世界各地去观赏/没有烦恼没有那悲伤/自由自在身心多开朗……娄芊芊被歌声吸引着,心想,如果这是仓库,说不定比其他那些店里的宠物价格能便宜些。她走进去,屋内墙壁像是故意粉刷了水泥色,黑漆漆的,笼子在地上凌乱地摆放着,忙碌的男人跟了进来,他放下手里的活儿,音乐声戛然而止。姑娘有什么需要吗?我这店还没正式开张,您可是我的第一位顾客,随便看看需要点什么,我给您打折,算是讨个彩头。男人身材高挑,皮肤白皙,长脸,隆起的颧骨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文质彬彬的模样。离开店时,娄芊芊收获了一只金色的泰迪,她手上提着笼子,满足感占满胸膛,她不为狗庆幸,反而为自己,像是找到了归宿。

每隔一段时间,娄芊芊会来店里给她的泰迪洗澡。老板叫张呈,据他说在家里排行老三,也就有了后来“张三的宠物店”这个名字。娄芊芊撇嘴,这名字不好,有点俗。那年头流行用“××的××店”这种网红取名法,“王小姐的奶茶店”“陈小姐的音像店”……都烂大街了。张三说他本来也打算改,可始终想不到好的,就让娄芊芊帮忙,说你可是大学生,给我取个好店名,以后给你打折。娄芊芊却让张三教她给狗洗澡,自己学会就不用总来店里了,省点钱,学生嘛。张三不答应,宁愿免费给她的狗洗,嘴上说不肯少了她这个客户。娄芊芊不想欠这份人情,一来二去苦苦哀求着。那一回,他手把手教她,水溅了娄芊芊一身,白色修身连衣裙再也藏不住她略显丰腴的身材,胸部线条愈发明显,张三的眼睛没处放了,看得娄芊芊心怦怦跳,脸上一阵阵火辣。午后慵懒的阳光穿过静止的空气,张三的嘴慢慢凑了过来,娄芊芊扭头用撤退假装矜持,不及躲闪,整张脸却突然被一双硕大的手掌捧了起来,像被连根拔起的萝卜。强吻和拖拽带来的迷幻令娄芊芊窒息,卷帘门被猛地拉了下来。张三抱起娄芊芊顺着楼梯冲到了二楼,在巴掌大的屋子里那张凌乱的沙发床上,摘掉眼镜后的张三一点儿也不文气,汗液从他结实的肱二头肌渗出来,淹没了右臂那脸谱一样的文身。她发觉他并不瘦,典型的穿衣显瘦脱了有肉的类型。他也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娄芊芊,之前他一直叫她美女。疼痛过后,娄芊芊依偎在张三的胳膊上,盯着床单上几处鲜红的血斑,有种完成了某项人生大事的使命感,终于不用再被寝室那几个货瞧不起了,接着又被完成后的残缺感瞬间侵袭得心中一片茫然,透着一丝因仓促带来的后悔。张三心满意足地点了支烟,双眼盯着天花板,若有所思,嘴里念念有词,张三,娄芊芊,宠物店——“三”“芊”“宠”“爱”——“三千宠爱”怎么样?张三喜出望外,就叫“三千宠爱”,我张三要给你娄芊芊一辈子的爱,说着,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口。那天他们说了很多话,张三说他过几天打算外出进货,让娄芊芊跟着出去玩两天,娄芊芊又吃惊又激动。那份蕴藏在小女生心中对爱情的向往,直到十五年后的现在仍然没变。

十五年,从大处看,一座小城市的变化不可谓多大,但揪出细节,难免让人吃惊。十字街的基本格局还是那样,仍旧是人们口中的“宠物一条街”,但路更宽了,更整洁了,还被绿化带分割出了非机动车道,路口过去一直被人诟病的环岛被红绿灯取代,种种细节证明它早已几次三番地改造过了。有几年,娄芊芊搬到了城北郊区,她甚至还离开过这座城市很长一段时间。再次归来,“三千宠爱”早已不复存在,店换了老板,现在,它是一家专门的宠物医院,玻璃窗里摆满了小盆绿植,远望过去,一楼的一面墙装饰得复古又文艺,店名叫“L&H宠物医院”,她不知道“L”和“H”代表了什么,但她预感背后会有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看着店铺规模,应该是兼并了北侧当年的另一家宠物店,娄芊芊却死活想不起来那店的名字,就像她想不起她的初恋张三的脸。张三不爱拍照,手机里仅有的几张照片也早就被她删除。闲来无聊,有时她会刻意想一下他的五官,想得很具体,在脑子里拼凑出来时,却怎么都不是那个样子,分外陌生。前几天在公园一角掠过的那个背影,娄芊芊总觉得有点像张三,刚想喊,对方就闪进林子里。一定是自己眼花了,她想,他早已搬离这座城市。

捕马的猫

《破碎埃尔热》

〇〇后,现就读于复旦大学数学系。曾于《作品》《特区文学》《文学港》《科幻世界》《科幻立方》等刊发表小说。曾获第三届华语新声科幻文学大赛银奖。

糯米粉搓成丸子后要先过凉水,切碎芋头时记得用第二指骨抵住刀腹,木薯淀粉得混上半瓶牛奶,没记错的话要用小火温煮,哪怕错过了凝固拉丝,也不要忘记搅拌开芋泥沙。倘若不能将紫薯蒸煮得恰到好处,那么期待许久的木槿色便会溶解在温柔的奶白色里,忙完每一步才会发现未拆封的炼乳和白糖,缺失的甜味兴许能用桂花弥补。不免自问,到底要多熟练才能做到从容不迫,在尝不出颗粒感的芋泥紫薯沙上用麻薯拉花,让糯米粉裹就的小丸子也成了优雅的行舟。吞咽的时刻忘记了如何轻声说话,于是在沉默中重新摸索。才明白有太多事情需要从新来过,哪怕偶尔留恋那块芋泥麻薯小方在齿间黏腻的瞬间,妄念着让它永久驻留,也只是轻叹找到了一切失望的开始。

——捕马的猫

破碎埃尔热(节选)

甜品店的老板走到河岸边,点亮了彩灯。摇着橹的船夫的号子被一阵鸟叫打断。你指着那群飞起的白头翁,最后一次呼喊我的名字。你把单反放在一边,从包里取出了拍立得,问我要不要最后再拍一次,我同意了。我没有看你拍的照片,直接收到了包里。雨水落下的时候,白头翁又落回水中央的礁岛。

好像这就是你我一直以来精心设计的结局。

回程的出租车上我把照片取出,照片上的人笑得很难看,大概是你拍过最丑的照片了。钱包里还有一张照片,我一度很喜欢。是去埃尔热看展那天你为我拍的照片,用的是同一个拍立得,我站在当代艺术博物馆的大烟囱下,抬头往上看,脸上的笑容因为腹痛而略显勉强。天蓝得不像真实的存在,扬起的裙裾占据了大半的篇幅。这是你唯一一张脱离黯淡色调的图片。拍完之后很久,我一直呆站着看向烟囱,目光顺着烟囱筒外的爬梯一点点向上,仿佛有件东西已经在上面等待我许久了。你走出很远的距离才回头招呼我,你问我在看什么。我没有说话。其实我在等待烟囱最上面的锈迹,等待它彻底剥落下坠的那一刻。我告诉自己,锈迹落地的那刻,所有问题的答案自然也就水落石出了。

我竭力回忆起这些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情,试图在你的任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中找到我想要的证明。可记忆中你的脸藏在单反相机的背后,我所能目视的只剩下黑洞般的长焦镜头。就连你的躯干也化作线条,变成一根抽象的汇聚线融入底片。我们共同的回忆只剩下这些照片。

出租车驶过工地的时候,塔吊围着一根烟囱,我听到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我突然明白,原来我从始至终都在寻找一件不存在的东西,和你的摄影、你无止尽的街头游戏并无二致。所以我们扯平了,我们谁都没有错。这就是全部的答案了。

多 戈

《伤逝》

本名杨心悦,生于一九九九年,毕业于郑州大学国际贸易专业。有作品发表于《黄河》等刊。

这篇关于王升的纪实文学终于要发表了,在欢喜之余也给了我一个机会再次关注王升的命运,他过得还好,多半要比两年前好的多,谢天谢地。

我常常会对身边那些具有特殊情怀的小人物产生兴趣,这种情怀是什么,我自己也说不准,可以姑且归结为一种特质,总忍不住要从他们身上偷来这种特征写在小说里,他们没开金手指,没有背景和过人的智慧,是散养在大地上的一群人,总是被困于当下的局限性而变得筋疲力尽——生活有很多选择,但好像都不怎么样,他们不热爱生活但好在知足常乐,走一点,再走一点,不断给自己寻找出路,执拗、坚韧且掷地有声。(此处应响起音乐:飞鼠溪)

——多 戈

伤逝(节选)

开拖拉机的师傅已经抽完了一根烟,王升知道是时间该走了,七八个男人把水晶棺抬到了拖拉机上。荣华在后面追着她儿子哭着喊呀,王升不忍心去看荣华,他觉得自己对不起荣华,荣华的身子扑在水晶棺上,王升想把她架起来,没承想荣华的身体竟这么沉,这么重,他架不动她。

拖拉机载着王升、荣华加上几个帮忙的人在深沉的夜色中驶向墓地,黑色的羽绒服隔着水晶棺白色的罩子反着光,王升想到应该把袄拿下来,现在毕竟太热了。王爷给鲁鲁看的坟地在一片树林里,旁边的树都是有些年头的,坟地离鲁鲁他爷奶的坟不远,鲁鲁他爷奶去得早,连王升他弟都没啥印象。王升琢磨着这地方能埋,树也有了,还有人照应他总归安心些。通往坟地的路上,大大小小全是水洼,水积在土坑里长时间流不出去,雨水就变成了臭水,成了蚊子苍蝇的繁殖地,泛出一阵阵恶臭。拖拉机从洼地里轧过去,洼地里的泥太深了,后轮陷了进去,车上的男人下去推车,他们的脚都踩在洼地的淤泥里,把拖拉机一路推到了坟地。

现在乡里的丧葬业务很成熟,从买棺材到挖坑埋人已经形成了完整的流程,挑完墓地后,挖掘机就来挖坑了。以前埋人,坟地的坑得人下去挖,十来个人得挖一个小时,现在方便,机器十分钟就能挖出一个方正的坑,棺材已经拉来了,王升跳到坑底拿着铁锹又把坟底平了平。

王升把坟底平了又平,把里面的石子往外扔,几把强光手电筒把这片林子照得很亮,所有人都在上面等待王升,这是王升能为鲁鲁做的最后一件事,上面有人劝他,没人催他。荣华和几个女人一层一层往棺材里垫被子,人们把鲁鲁放到里面,再用衣服把棺材里的缝隙塞满。钉子和锤子碰撞发出的“锵锵”声,像是数着节拍跳动的心脏,一次次都仿佛要把这凝固的夜撕碎,钉子和锤子每碰撞一下,棺盖和棺身咬合得就更紧了些,逐渐形成一体。王升在心里安慰着死去的儿子:“别怕,马上就完了,完了就安生了。”

人们把埋不进坟里的东西堆在坟前点燃,跳动的火苗映在每个人疲惫的脸上,土一层层地堆上去,坟很快就变成了坟冢。王升立在坟前,不知道他该如果挨过这长夜,他无法想象白天的光亮该以哪种形式降临,他宁愿相信夜的永固,所有的一切悲欢都定格在今夜,他无法挪动,他无法挪动。荣华的哭声伴随着一群人的哭声又响起来了,荣华在她两个妹妹的搀扶下开始向坟里的鲁鲁交代:“娃儿呀,我听话的娃儿呀,现在你自由了,能出去玩了,你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玩,玩玩还回来,等妈来看你……”

钟小蓉

《二十四帧》

一九九九年出生,重庆万州人。现就读于湖南师范大学创意写作专业。

跨考创意写作的那一年,在图书馆的小角落和旁边的池塘台阶上一遍遍背诵文学史,天上的白云、水中倒映的香樟树影和池塘里的水鸭子和我作伴。那时对文学的种种概念都是一知半解,每天深陷迷惘和折磨之中。但对文学、对知识的热情和追求是我此生都难以忘怀的,也是那时开始幻想如果我也能在文学的王国里开辟一小块属于我自己的领土,在文学的序列中有一行自己的编码该有多好。但这需要极大的勇气、努力和天赋。我不畏难,也不给自己设限,我想像那些水鸭子一样,水面上气定神闲,水底鸭璞一刻都未曾停歇,一路披星戴月,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钟小蓉

二十四帧(节选)

他把房门锁好,关紧玻璃窗后拉上了绣有白色茉莉花花纹的墨绿色窗帘,房间瞬间坍缩成一个虚空黑暗的洞穴。他将放映机放置在书桌上,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之前买的三卷电影胶片。他喝了一大口酒,先是熟练地将胶片装到供片盘上,小心翼翼地拉动胶片,然后将每一段缠绕到相对应的滑轮上固定住,打开开关。一秒二十四帧,画面一格格转动和停留,投射在白墙上的影像画面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电影的声音混杂着机器的噪声开始响动。那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所有的一切安全地蜷缩在黑暗中,人世的喧嚣、树叶晃动的簌簌声以及远处的风声都离这里远去,只剩这些抚慰的声音,颤动着最深处的神经。他突然想起在电影学院里老师第一次带着他们在阶梯教室里使用老式放映机的那个下午。金光闪闪,宛如一座圣器。那是当时他心里最真实的想法,直到现在仍然不变。

没有开头,画面直接被一个车牌号的大特写所占据。一个左腿上中了一枪、伤口不断往外流血的青年男人正艰难地启动汽车,从他的表情上看得出来他正疼痛难忍。这个开头让R先生猜测这可能是一部悬疑或者惊悚片,他兴奋地饮下一大口酒,随后更加集中精神盯着屏幕。画面里的男人警惕地在后视镜里巡视了一会儿,确认了暂时没有人跟在后面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但是右手仍然紧紧地攥着一把柯尔特手枪。荒芜的道路渐渐取代了城市建筑,男人把车逐渐开到了城区之外。但从他挣扎的表情上还是可以看出他那颗悬着的心并未放下,一段穿插的回忆戏份之后,R先生彻底明白他之前经历了什么。原来这个车里的男人就是主角,他是一名潜藏在敌方府邸的卧底,一封电报通知他和他的伙伴赶紧撤离,他们已经完全暴露了。在他们准备逃离的前夕被对方的警察捉住,他的同伴为了掩护他安全离开而中弹倒在一片血泊之中。那就是一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突如其来,显然没让主角做好心理准备。他知道即使他暂时逃离那里,属于他的命运也难以逃脱。

R先生感觉坐在椅子上有些疲惫了,就起身坐到床上去,把酒瓶拿到一侧的书桌上,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觉得刚才的几个回忆的镜头剪辑得太粗糙,画面构图也出现了一些问题,看得出来拍摄这部影片的导演还是个新手。他继续边喝酒边看向屏幕,猜测着接下来情节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如果剧情精彩那一定程度上可以弥补技术上的硬伤。R先生看着男主角的车开上了一处铁路桥,朝着对面山坡的方向驶去。画面中最后一道霞光已经退隐,天空逐渐和湖水浑然一体。男主角打了个喷嚏,视线逐渐向对面山坡上的密林转移,一个远景镜头的切换,山坡上的一片密林中伫立着一块凸起的石像,模模糊糊看不清。R先生一下子就捕捉到这个镜头,他心里一惊,隐约觉得那个石像和岛上的那个石像长得很像,但是距离太远了,画面拍摄得太模糊了。窗外的风不断地钻进车内,男主角动手将车窗关紧后朝着山坡的密林驶去。镜头越来越晃,男主角和车子一起晃动,感觉像要散架了一样。后面镜头又给到了他左腿上的伤口,又开始不停地往外渗血了。男主注意着眼前的路面,眼睛又不停地向四周来回摸索,似乎在找寻什么。当车子开进满是棕榈树的小道后,一间破败的二层厂房掩映在一片爬山虎缠绕的藤蔓之中。男主角将车子缓缓停在了一片废弃的棚屋后面,使出全身仅有的力气,拖着血淋淋的左腿一步步向房子迈进。他右手持枪,将身子紧靠在铁门的扶手上,仔细地听着房屋里的动静。一片寂静,他迅速推开大门,举枪环视着房间的一切。空无一人,他安心地把门用一旁的锁链锁上。R先生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越发看得入迷了。

Merror(王婧)

封面美术作品

九〇后自由插画师,视觉中国签约插画师,深圳插画师协会(SIA)会员。擅长女性题材,喜欢以“关系”为创作核心,探索现代生活中人们渴望的亲密关系,以及与这个世界形形**的遇见。

我是一名创作者,很多时候这是一份孤独的工作,在做插画师之前,我尝试过很多工作,换过很多不同的生活环境,才发现我适合让自己舒适的生活方式。很多时候我似乎一直在跟自己对话,慢慢喜欢上探索自己的过程,然后发现,我所有真正快乐的瞬间好像都是自己一个人创造的。如果年轻的你现在感到孤独,试着去尝试新的东西、去体验,做让你能真正感受到在生活的事情,去享受探索自己的时间,然后一直探索下去!

——Merror

来源|《青年文学》2023年第12期“小说”

责任编辑|李璐 耿鸿飞

策划|顾拜妮(特约编辑)

敬请关注《青年文学》

微信编辑:田明月

微信审校:张 月

微信核发:宋向伟

转载自《青年文学》官方微信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责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