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父母在学校教书,由于母亲最初是民办教师身份,分田到户时,除了父亲之外,我们家的成员都有田地。

尚在生产队时,母亲的勤奋是出了名的,周末总去生产队帮干活,但一个星期就那么一天出工的量,挣的工分就极少,分到手的粮油自然就少得可怜。要强的她就和父亲商量:要不多喂几头猪,粪水也能抵一些工分呢。父亲只得同意。

那时家里的自留地很少,除了种够自己吃的菜外,母亲把菜园的大多数地,都种了红薯藤,并且在菜园四周,种上木薯,以备给猪的吃食。

后来分了田地后,菜园就不种木薯了,改在旱地上种。田地多了,母亲更是停不下来。

祖母虽然耳背,但做工是好手,她把我们家挨着山脚的两个地头,早出晚归地沿山开荒,硬生生把我们家的旱地,开凿出比生产队分的要多出一倍以上。山坡的“生地”,不管种什么,收成都比熟地要好,土质还特别松软。母亲不愿辜负了祖母,辜负了地。

“清明前后,种瓜种豆”。当一块块平地上的花生、黄豆苗冒芽长绿后,就到了种木薯的季节。我们把木薯种在平地的四周,当然,如果那块地打算收割后不再种红薯的,就在黄豆或花生地中间有序地种上木薯。

木薯的种就是冬天收木薯时砍下的树梗,选出粗壮的放下地窖(通常一起下窖的还有红薯种),待来年春上要种时,才刨了厚厚的保温泥层,砍成几寸见方的小节,挖个小坑儿种下。

种木薯,方向要讲究,在地边种时,芽蕾要向外,在坡地种时,芽蕾向上,这样木薯的根茎才不会长反。农家草木灰和猪粪经过长时间的发酵,种东西前将它们拌匀打松,是很好的农家肥,种木薯时,每一个坑儿抓一把做基肥,把种儿平放,掩上土即可。

“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我们家里喂的猪比普通农户都多,全靠母亲一点点往田地搬运。所以村上的人给母亲取了个“雅”号叫“挑粪老师”。我力气大些以后,就努力帮母亲分担。有一年春上,我俩一前一后挑着肥料和木薯种,走在往高寨(地名)的山路时,母亲脚下一滑,重重地摔下,导致胳膊脱臼在家卧了几天。

割了黄豆,拔了花生,除了要种红薯的地是四边的沿种了木薯外,不用种红薯的地,就是春天就安排好的一排排的木薯树儿。收了其他作物的地里,彼时的木薯树儿尚未茂盛,很容易长草。锄木薯草是个累活。要趁着大热的天,把草儿连根锄起暴晒,力求晒枯“全歼”。等透雨来时,还要再给它施一次肥,把周边的土儿归拢于根部,利于肥份的充分吸收和保护它的根茎。

秋天时分,看着一树树比人还高的木薯株儿枝繁叶茂,梗儿壮硕,迎风招展,心儿自在欢实。

我好喜欢祖母用木薯的红叶柄帮我们编成的红轿子,尖头的轿顶,长长的轿肩,红得灿烂喜庆。


木薯是有毒的,须浸泡后方可食用。饥荒年代,因人们的油水不足,吃它易引起中毒,甚至被夺去生命的事也是有的。所以,我们很少食用,全便宜了二师兄。

霜天时,就到了收木薯的季节了。

我们在大石山脚下有块地,有一年,在祖母开荒拓出的生地上全种了木薯。那时我还读小学,一次放了晚学后我挑了担往那里拔木薯。斜坡的木薯比平地的好拔,它的果实也较长,只要顺着它根的方向用力,一点点地使劲,粗大滚圆的根茎就破土而出。平地的就相对难拔,我那个年纪,有时即便火冒金星了,纹丝不动也是有的。这时要借助锄头刨去一层泥,被拔断的“漏网鱼”也要用锄头去深挖……看着一堆堆出土的果实,心儿是美滋滋的。

然而,那次我冒进了,在没有支援的情况下,拨出的木薯儿根本装不完,我不时往山下的路张望。冬天的傍晚一点点的侵袭,黑洞洞的大石山树木,周遭的荒坟,归林的鸟鸣,无边的风声都像是对少年的考验。我不禁哭了起来……这时小路上出现了父亲的身影,我委屈地埋怨道:“不是说下课就来的咩?”

收了果实的木薯头遍地都是,在地上晒干了,有些庄户不稀罕,我们就连他们的也顺带收了。挑回来堆垛在屋角的一排排木根柴,火力虽不如正经的柴木,但对于劳动力缺乏的我们,它还是帮了不少的忙。特别是冬春烤火时架在火盆上,烧着省心。

那时我们家的厅屋,每到这个收获季节都会堆满红薯和木暮。

红薯按大小好坏分开贮藏,木薯呢,则继续堆成小山似的。晚饭后,全家总动员,各拿一个竹片帮木薯刮皮“净身”。其实,刚拔回来的皮儿脆,用手一搓皮就掉了,然而拔的速度要快得多,放置一两天后,皮就韧了,这时只能用竹片来对付。弟弟总爱耍滑,刮着刮着抬头时,经常会不见了身影。

净身以后的木暮往晒地凉上几天,收缩到一定程度后,就开始砍成一片一片的,这样才容易干水。晒干水后的木薯打成粉,就可以做二师兄的美食了。

偶尔我们蒸红薯时,也会丢上几根木薯去,物以稀为贵,木薯也有其独特的风味呢!

那时的冬天比现在冷,大冬天容易长冻疮,父亲就拿干木薯片烧水给我们烫脚,疗效还真好。

进城近三十年了,已疏远了家乡的木薯。现在,菜市场也有木薯卖,人们将其出了水浸泡,切成片儿和葱花、辣椒和猪油煮着吃,那味儿,叫一种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