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山往事」当年稻草也珍贵


作者 / 许梅坤


昨天傍晚,小孙女突然问我:“什么是稻草,稻草有那些用途?”她不经意的提问,深深地勾起了我久贮心里的记忆。

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人民公社大集体,一直到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初的那些年,在故乡村民们的眼里,稻谷是宝贝,稻草也珍贵,一根半把也舍不得丢掉。一则,珍惜和节俭是劳动人民的品性;二则稻草确实有很多用场,农民的衣食住行都离不开它。


稻草,是乡村独有的风景。在深秋季节,金黄的稻草托举着沉甸甸的谷穗,在秋阳下给乡村涂抹一层绚丽的金色。金秋时节,村民们抓住晴好天气,把收割的稻谷一把把铺在田间的稻茬上日晒夜露,第二天午饭后,再把稻谷捆起来,用冲担挑到就近的禾场上铺开,用牛拉着石磙转圈圈,将稻穗反复碾压完一遍,村民们用杨叉将稻草翻个身,再碾压一遍之后,村民们又用杨叉将稻草中的稻粒抖干净,把稻草捆好,搬到禾场周边摆放着,然后用木刨板把稻谷拉拢堆,用木锨把稻谷扬净摊在禾场上,由一个老人负责照管,每间隔一两个小时把稻草和稻谷各翻动一次,让稻草和稻谷在阳光下曝晒。只需要两三天,稻谷稻草都干透了,村民们一边将稻谷装入仓库,一边将稻草上堆,码在用干土垒成的长方形基脚上,并将草垛顶端搭成脊椎形,防止雨水渗入草垛。


秋收后,每个湾子房前屋后都堆有一两个高大雄浑的草垛,有的似高大的屋宇,金碧辉煌;有的像一座小山,嵯峨巍然。稻草搭成的草垛错落在树木和村庄的怀抱中,零零星星地点缀着乡村色彩。远远望去,宛如落入人间的神灵,在炊烟升起的地方,庇护着村庄,让村庄显露出一些豪壮气象。稻草垛是农村的影子,它们丝丝缕缕地散发的幽幽芳香,是离乡背井的村民割舍不了的乡愁。


在那艰苦的岁月里,许多人在稻草上做大文章。有人把刚收的新鲜稻草压制成稻草垫,用作运输物品的护垫;有人把稻草制成草帘、草席、草苫、草绳和草包等产品;有人用它作为沼气池原料,生成沼气;有人,用它来加工糖化猪饲料、青贮饲料和稻草生物饲料;有人,用它制作生物制造纸浆;还有人,将稻草和其他植物秸秆混合一起,用来加工成食用菌培养基,然后用于种植平菇、香菇和草菇等食菜。


然而,对于农民来说,除了用稻草盖住房、盖猪圈牛棚子外,稻草最大的用处就是喂牛。冬季,万物凋零,冰天雪地,此时稻草就是耕牛上好的口粮。



在我的印象中,那时农村家家户户都养牛,牛是村民们种田的重要帮手。犁田,耙田,耖田,都得用牛完成。当然,喂牛就少不了稻草,要想保住牛在冬天不掉膘,开年后大闹春耕,最好的饲料就是稻草。冬季,大地萧杀,寒风呼啸,大雪纷飞,野外没有了青草,牛惧怕寒冷,不能到野外放牧了,稻草就是牛越冬最好的饲料。人们从草堆上扯下一捆金黄色的稻草,用钩绳挂在牛栏一角的搁木上,牛就会或站立或睡卧在稻草之下,时不时昂头用嘴扯下一把,神态自若地咀嚼着储满了阳光精华的稻草,反刍慢嚼后,再经过胃肠细细加工,汲取的是日月精华,排除的是绿色农家肥。


曾记得牛栏都是泥土地面,为了保持地面干燥,人们就用稻草铺垫牛栏,牛拉的粪便和稻草的混合物(俗称“牛粪”)是很好的有机肥,也是土壤有机肥的重要来源。村民们将牛粪挑到集体的田地里,生产队会按担数折算工分,参加年终分红,给养牛户增加部分收入。稻草,既肥壮了牛,温暖了牛圈,又肥壮了庄稼。


那时多余的稻草,生产队分给村民们用来烧火煮饭,烧过的稻草灰是上等的肥料,撒到水稻田里,比化学肥料强得多,长出的粮食既绿色又环保,让人吃得十分放心。


想当年,农村的物资相当匮乏,冬天家家户户没有多余的棉絮垫床,人们就在床上铺一层厚厚的干稻草,在稻草上面盖一张草席,再在草席上面铺一条旧棉絮和破床单,用于取暖,效果十分明显。尽管外面北风呼啸或冰天雪地,夜晚睡在松松软软的稻草上,阵阵清香会很快带你进入甜蜜的梦乡,一觉睡到大天亮。过一段时间,稻草不那么松软有点板结了,就将稻草抱出去晒晒太阳,再垫到床上,感觉又像新的一样。家境贫困的我也不例外,每当有了新鲜稻草,母亲总会拉几捆放在禾场上晒干,把家里的床都换上厚厚的稻草,再在稻草上隔一张草席,铺一条旧棉絮和破床单,蓬松的稻草把棉絮和床单撑起半尺多高,人往床上一躺,稻草发出唏嗦沙沙悦耳的碎响,闻着稻草的缕缕香味,带着甜甜的温暖进入梦乡,一觉睡到大天亮也不觉得冷。


在我的记记中,村民们还会用稻草搓上许多草绳,在房前屋后用木棍、树枝和草绳搭上几个棚架,种上几窝丝瓜、扁豆和葫芦等藤蔓作物,再用草绳牢牢地系到木架上,让藤蔓顺着草绳爬上棚架。


花开花落,有的棚架挂着一条条鲜嫩硕长的丝瓜,有的棚架挂着一个个碧绿圆润的葫芦,有的棚架挂着一串串红白紫灿的扁豆。这些时令瓜果,装点了田园风景,改善了全家的伙食。


在过去,稻草的用途不只是搓绳子,铺床,还可以铡成草节,和在稀泥里,用来糊墙或做砖,下雪天还能用来垫猪圈,再或者做成稻草人,立在地里吓麻雀。稻草的另一个主要作用是打草鞋。那时候农村家家户户都穷,买不起胶鞋和凉鞋,大多数人只有穿草鞋。


那个年代,故乡的男人都会用稻草编制草鞋。打草鞋之前,选那种长长的、无霉变的稻草,除去头尾,洒上清水,再用棒槌捶得软绵绵的,搓成一根根草鞋索,然后再在特制的工具上精心编成一双双草鞋。他们编的草鞋,一来留给自已和家人穿,二来将多余的拿到集市去卖了,购买油盐火柴等生活物品。



如今的青少年对草鞋很陌生,没看到过草鞋是怎么打出来的,就体会不到穿草鞋的感觉。我青少年时曾穿过许多草鞋,下雨天走在泥泞小路上,一点也不打滑,两只脚感到格外有劲。也只有亲自穿过草鞋的人,才会有那种舒适的感觉和难忘的记忆。


进入新世纪之后,随着农业生产力的提高,农民的观念转变,当年珍贵的稻草几乎成了年轻人眼中的“废物”,甚至被村民们视为累赘,遗弃在田间,无人问津,有的经风吹雨打倒伏于田中,成为田地的一层衣被,翌年被翻耕于水田里成了肥料;有的被点上一把火,在田地里熊熊燃烧好一阵子后,灰飞烟灭了。


前些年,政府开始重视环保,下令禁止焚烧稻草,提倡综合利用。近年来,没有人在田间焚烧稻草了。但是收获后的田野上,那些被收割机割去了稻穗后留下的成片稻草,就像一块块撕碎的云落在旷野中,沉寂中弥漫着一种被遗弃的悲凉。稻草被遗弃,虽彰显着时代的进步,也昭示着农村的变化。但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人,感受更多的是时光的流逝和资源的浪费。


稻草从春夏的绿意盎然,到秋冬的金黄灿烂,不仅装扮了故乡的风景,它给予了我们飘香的食粮,走出田野后,充实着我们的家园,又装扮了我们的生活。就这样,农村的稻谷年年种,村民的稻谷年年收,清香温存的稻草,陪伴村民们度过了一秋又一秋,走过了一年又一年。清香温存的稻草,也伴随我度过了童年和青少年时光。


岁月流年,如今,故乡很少见到牛,耕作全靠机器。到了稻谷收割时节,大型收割机开进稻田里轰隆隆地行进着,一把把整齐割下的稻谷拢入机器口,在机器肚子里脱粒,一边源源不断地送出金灿灿的谷粒,另一边吐出被机器粉碎的稻草四处飞扬,散落在田间。曾经温存的稻草,入土还田,只剩下高高的稻茬在秋风中唱着生命的挽歌。


但当年的那些稻草就像一个个情感符号,永远留存于我心中。那种一直珍藏在心底美好的感觉和温暖的记忆,永远鲜美,永远温存,永远弥足珍贵……


2022年11月7日于(武汉)

作者简介:许梅坤,湖北省京山市孙桥镇人,中共党员,荆门市作家协会会,京山市作家协会会员。热爱读书,喜欢文字,乐于山水田园,感悟人间百态,用笔记录真善美,用文字装点生活,偶有小文发表在国家、省、市级报刊、杂志等新闻媒体及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