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侵华老兵口述历史:我在中国的被俘经历

筒井重雄,1920年 10月11日生于日本群马县,1940年 12月 自愿参加日本航空队。

1941 年1月 南京第三飞行集团司令部参谋部电信班二等兵。

1941年11月-1942年8月 新加坡电报班。8月返回南京。

1943年4月返回日本,在北九州岛福冈县甘木市太刀洗陆军飞行学校学习飞行,分配到战斗机组。10月返回南京。

迫降被俘

1945年1月 15日,我接到了去领收南京航空修理厂的鹰型战斗机的命令。

当时,我作为内务班长,负责检阅少年飞行班的十五期生寄回祖国日本的信件。“妈妈,让我们下次在国家处于安定的状态下见面吧。”“妈妈,下次我一定会做让您感到开心的工作,您要保重。”每当读到这样的信时,总说不出来写这些信的飞行员是怎样的心情。那些飞行员们总是对我说:“班长你是为了接收战斗机去南京,所以为了不让飞机发生事故,希望你认真慎重地飞行。”与此同时,我也把这边的一些事情拜托给了隔壁班的班长松冈军曹。

从唐山出发去南京的时候乘坐的是由谷口英治班长驾驶的双练(双发高等练习机),与我一同乘坐的还有本庄曹长以及去领取材料的石田伍长。

15日我们从唐山的飞机场出发,沿着一望无际的北方原野一路南下。通过天津后我们在济南着陆了。在飞机滑行道上听到情报说敌机正在向济南方向进攻中。于是慌慌张张地起飞,飞往在胶济线(连接着济南和青岛的线路)上的张店的飞机场避难去了。在那期间,情况再次好转,于是我们再度返回到了济南。之后我们再次起飞,飞往目的地南京。这个时候的战况是美军空军正在日本本土进行全面而大规模的空袭。与此同时,从美国的航空母舰出发的大量战机通过中国上空飞往成都以及昆明等地。因此我所在的飞行队每天在对少年飞行兵进行教育的同时,还肩负着与美国空军的B29 和P51进行交战和防空的双重任务。

飞机终于安全地到达了南京城外的飞行场,于是我就向他们汇报我是执行命令来修理厂接收战斗机的。

南京对于我来说是个令人怀念的地方。那是因为我在刚当兵的时候在第三飞行集团司令部工作过的缘故。那个时候会去玄武湖逛逛,去紫金山参观中山陵。而且在18教育飞行队的时候,常常在城外飞行场进行编队飞行训练、射击训练、战技训练以及每日飞行演习等。那个时候看到眼前的山川就不禁发出感叹:“啊,这就是南京啊。”

后来得到了飞机场那边的回复,由于受到敌军飞机的攻击,我们要领取的飞机已经没有了。

对此我感到手足无措,于是向部队的上级询问应该怎么办。部队方面来了消息,叫本庄曹长一个人搭乘最近的列车去汉口的修理厂领取飞机,其他人员迅速返回。

因为石田伍长领取材料的任务顺利完成了,于是和没有达成目的的我们一起返回。从打听的情况来看,因为中日双方战机相互出击的次数很多,我们乘坐的双练要等到4点的时候出发才是比较安全的,所以我们一直等到4点,才离开了南京飞行场。

当飞机飞到扬子江上空3000多米的时候,往下望去田野被白雪覆盖,大地银装素裹,而且能清楚地认出在雪地里笔直地延伸着的津浦线(连接着天津和浦口的铁路)。有两个歌谣是关于徐州这个城市的,一个是“徐州啊徐州,到处都是人和马”,还有一个是“走啊走,走啊走,可看到的除了麦子还是麦子”。我们一边确认着哪是徐州,飞机也慢慢地靠近了济南,就在这个时候,飞机的气压高度表上的数字开始变小。

“发动机有点奇怪啊。”谷口曹长说道。因为我们是4点过后从南京出发的,现在外面已经是蒙蒙亮了。即使折回到徐州,也没有可以夜间着陆的设备。如果一直飞到济南的话好是好,就是前面有座泰山(高度在1500米以上),能不能飞过这座山我们当时都很疑惑。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发动机的仪表盘上的数字降到了零。我心里想着“不好,这附近既有铁路通过,又有河流经过,必须找一个地势平坦的河岸准备紧急降落”。于是向坐在后面的石田伍长报告了要进行紧急着陆。之后就慢慢地降低飞机的高度,一边盘旋着一边找可以着陆的地方。如果在铁路附近的话就可以马上和友军取得联系,想到这点,就决定了在河流旁边比较平坦的地方进行着陆,之后便开始了降落的准备。

高度在慢慢地下降,速度也渐渐地慢了下来。但是在接近地面之前,我们发现从上面看起来很平坦的地面实际上比想象中要更凹凸不平,而且有很多粗大的树木。在着陆前飞机的速度很慢。但是飞机的机翼还是撞到了一棵大树。“哐哐……”接下来的一瞬间飞机好像从悬崖上滑落下去了,我也失去了意识。

被捕与逃跑

“嘣嘣⋯⋯”在手榴弹和狙击炮的炸裂声中我恢复了意识。想睁开眼睛看看四周,但是怎么也睁不开,于是慌慌张张地擦了擦眼睛。定睛一看,飞机的发动机都七零八碎了,天盖也不知飞到哪儿去了,我被安全带绑着忽悠忽悠地漂浮在空中。头**纵杆狠狠地撞了一下,血都流进了眼睛里,于是用手擦了擦血。在解开安全带的一瞬间,我“扑通”一下掉进了河里,第一次知道了在河边进行紧急降落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

“没事吧?”谷口曹长问道。“嗯。”我回答道。于是也问了石田伍长。石田伍长回答道:“没事。”

但是,之后发生了与我们的判断完全相反的事,我们降落在了敌军领地的正中央。

“我们被敌人包围了,赶紧逃跑。”不知是谁喊了出来。但是石田伍长采取了个人行动,从飞机下来后就离开了,这也成了我和石田伍长最后的分别。

当时,我们在上空看到的黑色的铁路其实是防空沟,看起来像铁路旁边的灯其实是村落里百姓外出时拿着的灯。“今天竟然有飞机蠢到在低空飞行。”当地的人们都不可思议地想着,纷纷走出来看。我们两个人最后离开飞机的时候,谷口曹长拿着枪,叫我拿着九五式的军刀,很认真地对我说万一被敌人抓到的话,先把他杀掉再自杀。接着我们到达了河边,稍微放心了。回头看看我们紧急降落的地方,好像有堆堆火焰从那边燃起。

而后听到敌方不知道在喊着什么。“我们该往哪边逃跑呢?我们试着去河边的草丛里躲着吧。”我们边说着边跑进了河里。仔细看了看河流的流向,才知道我们只顾着逃跑却没有察觉到是向着敌方的根据地逃跑的,顿时心里万念俱灰。这条河是向着西面流淌的,因为我们已经知道如果沿着这项可走的话会一直到曲阜,所以我们又沿着逃跑的方向原路返回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感觉到头和脚异常疼痛。由于在紧急降落的时候崴了一下,脚脖子已经肿起来了,虽然头已经不流血了,但还是感觉到刺痛。“我们休息会儿再走吧。”我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不行啊,我们在铁路旁边紧急降落,明天一定会有友军来对我们实行救援的,今晚再忍耐忍耐吧。”我们就这样相互鼓励着继续往前走。

但是,脚上的剧痛变得更加严重。而且我们落水的时候穿着飞行长靴,水进到长靴里面,鞋子里面变得黏黏糊糊的。休息的时候我把脚放在谷口曹长的怀里,谷口曹长也把他的脚放在我的怀里。当时真的是全身心感到了温暖,有一种又活过来的感觉。当我们又准备把飞行长靴穿上的时候,却发现长靴已经被冻得变形了。当时真的不想把好不容易暖好的脚放到这么冰冷的靴子里。后来我考虑到今晚还是就这样的好,就只穿着袜子起身了。

但是,脚还是很疼,已经疼到不能行走的程度了,每走3分钟就得休息10分钟。于是我说道:“我们还是在这里等着吧,友军明天一定会派来救援的。”为了不让敌军发现我们,我们开始在河岸边寻找一个不让敌军发现的地方栖身。可是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想用石头堆积一个洞或棚,可是石头都被冻住了。后来我们找到了一处凹地,就打算在那度过一晚了。“睡着的话会被冻死哦。”我们相互激励着对方,各自用自己的怀来温暖对方的脚,就这样等着明天的到来。

东边的天空开始露出了鱼肚白,同时饥饿感和寒意也向我们袭来。当我们想着友军会不会早点来的时候,从远方向我们这边走来了两个人。“有人来了。”我们两个人警备起来。等到他们慢慢靠近的时候我们发现原来是老百姓啊。老百姓知道了昨晚飞机在空中盘旋,后来紧急降落的事了。于是想走最短的距离,经过收割完了被冰冻住的田地,去飞机紧急降落的地方去看看热闹,所以不走道路而走田地。两人并不知道我们的存在,一边交谈着一边向我们这边走近了。我们商量着:“等等,等他们走近了再决定怎么应对吧。”

同时尽量隐藏我们自己。但是在这样想之前我们就站了起来,然后举起了我们的枪,百姓们吓了一跳。突然看到穿着飞行服的日本人,同时举起了双手。在双方都听不懂对方的语言的情况下,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好一会儿。在我们脑子一片空白的时候,两个中国人脱下了自己的靴子递到了我们的面前。这是他们看到我们只穿着袜子而对我们的示好。之后又做着吃饭和烤火的动作,好像示意我们他们家就在附近。我们也因为对方不是敌方的士兵而是百姓,也想通过他们了解一下现在的情况,所以用枪指着他们,让他们走在前面,我拖着病腿走在后面。不过一会儿我们就到了百姓的家,他家是被土墙包围住的面积很小的房子。

他们很快拿出了高粱秆、夏草等干枯的东西给我们烤火。在忍受了一晚的寒冷后能烤到火真是感到很开心,之后百姓告诉我们说附近有日本的军队,又给我们倒了热茶。我们受到百姓一连串的好意,用手势表达了我们的谢意。等身体烤暖后我就去厕所了。当时,我被眼前的一幕给惊住了,在百姓家的土墙上面对着这边排列着30厘米的枪口。“不好。”我飞也似地冲进房间向谷口曹长喊道,“终于到最后的时候了啊。”作为日本人、作为帝国的军人终于到了绽放生命花朵的最后时刻了。“不能去做炸毁一机一舰的特工队,而只能惨死在这种地方,虽然说很遗憾,但是我会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心里默默地想着。

一旦心里决定了就不再惧怕任何东西了。当我正想回到房间的时候,看到一个人登上了土墙,没有带着枪而是拿着纸片靠近了我,又把那张纸片交给了我。我与他进入了笔谈。在这位百姓的妻子向我们表示好感接待我们的时候,她向前线八路军总司令部报告了。这件事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笔谈的主要内容是“放下你们的武器,我们就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我们当时没有对这个抱有信任。就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后,一个军人进入了房间。我警惕地注意到那个士兵在示意我们,在我们看纸条的时候火快要熄灭了。我们的笔谈持续着,就在我们准备写字的时候,刚才进来的那个士兵突然从后面向我们突围过来,同时在外面的士兵也一齐突围了进来,就在那么短短的一瞬间。自杀什么的在那个时候根本就没有时间来实施,之后我们就被收缴了武器,被绑了起来。

就这样我们被俘虏了。

于是我们被带到了八路军前线的根据地去了。我脑海里不断地涌现出当时我们在战争前所接受的教育——要经常想起出征当时的决心和感激,把想法转化成对父母、妻子和孩子的思念,绝不体会作为囚犯的耻辱之感,宁愿死也不要留下罪犯的污名。今后我是要自杀呢,还是逃跑后再回到日军部队呢,或者就这样被带走之后被杀呢?反正都是要死的,就不必害怕了。“走不动了,我的脚太痛了,已经不能走了。”我拒绝继续走下去。

敌方比划着好像说着什么,我坚持着不能再走了。敌方没有办法,他们几个人商量着,但是对于不走的我束手无策。后来军医过来给我包扎了一下头上的伤口。先用红药水给我消毒了一下,然后给我擦了点药,再后来用白色的绷带把我的头像包头巾一样包了起来。我还告诉他我的脚也很痛。军医用很惊讶的眼神望着我,并给脚肿的部分上了药,之后他告诉刚才那个士兵我脚痛后就走了。就这样休息了一会儿,有一名百姓搬着凳子进来了。士兵点头示意了一下。

我正想着这是准备干什么呢,就被抬到椅子上坐下了。在凳脚的地方绑着两根竹棍,棍子的前面有一个圈,棒子**在圈子里面,有四个人架着竹棍,同样的在后面也有四个人架着竹棍,也就是说一共有八个人抬着我坐着的凳子开始前行。

当时真的感觉到就像是古代皇帝的出行一样。当然谷口曹长也同样坐在那样的凳子上。附近的百姓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了日本飞机上的人被抓了,黑压压的一片都来看热闹。看到穿着飞行服的我就指指点点相互在说着什么。因为我们当时被百姓用竹棍抬着,所以能从高一点的地方看到来看热闹的群众。在那些群众中,有一个人拿着一根棒子,好像要冲上来打我,可是当时士兵及时出来把百姓给制止了。就这样熙熙攘攘的场面持续了一段时间。

就在这个时候,别的部队有稍微懂点日语的士兵来了,开始为我们做起了翻译。他给我们翻译道:“那些人谈论的是,那个拿着棒子的百姓的儿子被日本士兵给杀了,为了发泄自己的心头恨,哪怕能打你们一棍子也好。”而且给我们传达道:“谁扔掉武器就不会被杀,在根据地里还有很多的日本人,其中最知名的是冈野进。”但是我们连冈野进是谁都不知道,就这样一头雾水地被他们抬着向根据地的方向前进。

虽然在村落与村落之间的路走得比较顺利,可是一进入下个村落就有黑压压一片的百姓出来围观。山东地区百姓的村落都是被土墙围住,有好几个进出的门,这些门外站着民兵,如果没有通行证的话就无法进去。

在把一家一家围住的土墙里面有百姓们各自的家,百姓们就生活在里面。翻译还告诉我们,中国的女子在嫁人之前都要用布把脚裹起来,使脚变小。脚越小的人就越美。而且有女子专门用的厕所,如果有男人用的话就会被认作**。并且她们基本上都不出门,一直待在家里。这些女子中的很多人都想看看驾驶飞机的人长什么样,都跑出来了。

在紧急降落的第二天,我们来到一个村落准备休息。这时突然听到“嘣嘣”的爆炸声。抬头看看天空,发现两架战斗机在1000多米的高空飞行,之后在我们紧急降落的地方盘旋着。当时我真的很高兴,不自觉地脱下帽子并对着飞机挥舞。

大大的机翼左右摇摆开始上升,之后继续盘旋又飞向我们休息的村落。我高兴地大声喊了出来:“我在这儿,看到了吗?”就在此时中国的军队好像在商量着什么似的,拉着我们进到房间以后就用枪口对着我们,而且为了不让我们出去把门关了起来。因为有了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们的部队正在调查我们紧急降落的地点以及我们是否活着,想到这里我就安心了。但是,八路军对我们看管得更加严了,几乎没有一分钟把视线从我们身上移开过。应该是我们被俘虏的第二天晚上,我和谷口曹长偷偷地交谈了一下我们的逃亡计划:“今天如果到达一个村落的话,我们要假装去厕所的时候偷偷从敌人的眼皮下逃走。”

那天吃完饭的时候,他们端出来了煎饼。我们假装吃着,同时偷偷地把煎饼装在飞行服的口袋里。我们假装全部吃完了,好让敌人放下戒备,之后就穿着飞行服上了火炕(火炕是一种高度为60厘米左右,外面是土做的,下面会有烟雾流动的床。如果在下面烧枯草的话,就会有温暖的暖气,这种床大概有9尺)。八路军在地面铺上东西就睡下了。白天的时候大体上看了一下附近的地形,然后我们就等着深夜的来临。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是感觉是时候了,就先起身去厕所。躺在地上的士兵们什么也没有察觉到。于是谷口曹长就迅速出来了。我们互相打气道“要上了啊”,一边爬上了土墙,然后越过土墙跳了下来。虽然我们白天观察过这墙,但是比我们想的要高得多。下来的时候一下就摔了个屁股蹲儿。谷口曹长也迅速地下来了。两人都顺利地越过了土墙,成功地逃到了田野上,在慌忙中听到了有声音从刚才的村落之中传出来,我们意识到他们发现我们逃跑,开始搜索我们了。我们渡过了河流来到了野地里。当时真是一片黑暗。

我们发现了闪烁着微光的北极星,就沿着西面的方向走去。没过一会儿,就从各个村落传来了枪声。狗的叫声,马的奔跑声,各种声音都开始沸腾起来了。看来敌人已经进入了非常警戒的状态。因为如果在今天找不到藏身之地的话,我们的逃跑行动就会失败,所以我们先开始找藏身之处。我们找到了棉花被摘了但是秸秆还在的一块地,这儿很适合藏身,于是决定今晚在这儿看看外面的情况,到明晚再开始行动,之后就躲进这块地的中心位置了。

白天的时候我们已经仔细地观察了附近的村落、河流以及道路,然后就等着到夜里再采取行动。我的脚又开始痛了,但是,走错方向的事绝不能再发生。如果以北极星为参照,沿着西面的方向走的话,应该能和友军取得联系。虽然被俘虏了,到时候被军法会议追问的话,向他们报告我们紧急降落后的行动,他们应该能够理解。我们两个人这样互相鼓励着,继续走着。那天我们在河边躲了一个晚上。想喝水的时候我们就去河里拿一块冰来吃,之后就又等天色变暗后开始行走。走了一会儿,就碰到了两个百姓,百姓在绳索的前端点上火,拿着那个跟我们说话。当然他们说的话我们都听不懂,我们就那样离开了。

“我们真是遇上了好厉害的家伙啊,如果不发生什么事就好了。”我们一边说着一边走在远离村落的小路上,向着西边走去。过了一会儿,想着那些百姓应该到达村落了的时候,从村子里面传来了枪声。然后从旁边的村落到其他的村落连续不断地响起了枪声。还听到了狗“汪汪”的叫声。我拖着隐隐作痛的脚,走在远离村落的地里,向着西面行走着。

那天晚上走了很长一段距离。吃的东西已经没有了,只好往肚子里塞冰冷的雪和寒冷的冰块。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了鱼肚白,我想应该快天亮了吧,寒冷已经蔓延到了全身。遥远地可以看到前面的村落的墙上写着“皇军万岁”等字,我们就决定白天也走路,希望能够早点到达日本军队驻扎的地方。我们又向着西方行走起来了,走了一会儿就碰到了两个百姓(之后才知道,百姓们在干什么事的时候一定会两个人一起,特别是夜里的时候,把艾草的叶子做成绳子点着,拿着走路,从这点来判定是不是自己的同志)。百姓用手比划着吃饭的动作。

我们判断这一带应该是日本军队管辖的地区,我们问他们是不是有日本军队在附近,但完全交流不了。没有办法,我们比划着只能用笔写下问他们,叫他们回去拿笔。他们中间的一个回去拿来铅笔和纸,还带来了其他的几个人。我赶紧用笔写起来,他们点着头告诉我旁边有日本的军队。我当时非常高兴。“现在只要再加把劲儿就可以回到友军的地方去了。”这样想着就觉得真好啊,一下子安心了。百姓们说会给我们做饭吃,就带着我们进到了村落里面。因为当时肚子非常饿,而且认为这一带的百姓已经没有问题了,就被他们带进了村落里。然后就在一个百姓家坐了下来,等着他给我们端上饭菜。

我们等啊等啊,可是就是没有等来饭菜。“再稍微等会儿,马上给你们端过来。”他们回答着,所以我们就又开始等。但是过了好久都没有端过来,所以我们拒绝继续等下去。当我们走出那个房子,走出村落继续向前走时,这次我们被几个百姓给架住了。我们拼命抵抗,然后又双手合十跪下来祈求他们,无论怎样他们都不松手。我们只有彻底地抵抗了,然后就被牢固地绑了起来,就这样我们再一次被逮捕了。

反战同盟会的学习

本来知道有日本的军队就在附近,却不能去和他们会合,又被百姓们逮捕起来,当时有种不甘心的感觉。想着是不是在异国他乡被杀掉,永远都回不到祖国,当时的心境是现在不能用文字表达出来的。我又想到母亲的脸庞,从小时候到青年后的事,以及在军队里等着我们回去的战友,这些事一直不断地在我的脑海里盘旋。

百姓们从旁边的房子里拿出来了一个只有一个轮子的车子。虽说是独轮车,轮子是用木头做的,与古代日本的货车很像。在车的中间是轮子,一边绑着的是我,另一边是谷口曹长。沿着冻着的小路,开始返回到之前的根据地去了,后面还跟着20人左右的民兵。这附近一带,时而被日本军队控制着,时而被八路军控制着。后来我才了解到,虽然这儿附近驻扎着日本军队,但是战况越来越不好,日本军知道我们紧急降落和被抓走的事,但是由于兵力不足,所以就没有采取营救我们的行动。不仅如此,之后的几天,驻扎在这儿的日本军队遭到了包围和炮轰,其中的几个日本人也被八路军抓住带到了我们这儿。这是后来听说的。

被绑在独轮车上,去往根据地,在傍晚的时候我们被移交给前线基地的队长。这个队长是我逃走之前的那个队长,我们又被送回到了之前的那个部队。我看着队长的脸,他的表情仿佛说着“你们又来了啊”、“这次绝对不能逃走哦”。当我认为这儿所有人都是中国的八路军的时候,当中一个穿着中国服装的人突然开口说:“我是日本人民解放联盟的小岛。”我从之前的翻译那儿听说根据地里面有日本人,原来是真的啊。小岛说:“之前听说有日本人紧急降落被抓了,就慌里慌张地赶到了这儿,但是又听说逃走了。今天能早点到的话就好了,没想到能够再次见面,真是太好了。这次就不要再逃走了,在根据地里还有很多日本的朋友,我们一起在这里学习吧。”“因为我还有一点其他的工作,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说完他就走了。

因为我们逃走过一次,所以这次警备更加严了。走了几天之后,最后到达了八路军的根据地。

在根据地我与谷口曹长分开了,我们被迫一人一个房间,开始了完全一个人的俘虏生活。什么时候会被叫去调查,什么时候会被杀掉,我想着这些事情,想到如果我大声地喊谷口曹长,说不定会得到回应。想到这儿,我就大声地唱着“你去海里的话就是被海水浸泡的尸体,去天空征战的话就是被云彩染过的尸体⋯⋯”但是却没有任何的回音,到底他被带到哪里去了,我完全不知道。

过了好几天,解放联盟的日本人来了,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你是日本哪个部队的?”我坚定地回答道:“我的伤已经好了,关于部队的事我不会说的。”我感觉到敌人利用这个日本人开始对我调查,预测到终于轮到了对我施加压力,我做好了死的准备,也考虑好了如何抵抗。

八路军的用餐是一天两顿。早上6点起床开始帮百姓清扫庭院、挑水之类的事,然后开始学习。学习一两个小时之后,开始吃早餐,这个时候大概是9点。然后又进入学习,下午4点开始吃晚饭。这之后直到太阳下山之前是自由活动的时间,从晚上7点开始到9点是学习的时间,直到关灯,这就是一天的课程安排。虽然说是部队,但是没有像日本的那种兵舍,而是像百姓的房子。房子不充足的时候就在像庙的地方睡觉。

到了吃饭的时间,部队里值班的士兵就会吹起笛子,然后大家都会拿着用泥土烧制的容器,去拿大概六七人份的粮食,带回自己的家里吃。所以,从百姓那里借来装饭菜的容器,士兵都各自拿着自己的勺子。主食是煎饼,就是把谷子磨成粉,再加点水搅和,然后变薄后烤着吃。还有称为馒头的,就是把小麦粉加水搅和做成馒头的模样,之后便会膨胀起来。小菜是把豆腐用油炸一下,或者把白菜和豆腐一起放进油里面炸,有时候还会放肉进去。除此之外,也会有汤,味道是咸味儿的。

穿的是用火药染的黄色的衣服,里面加一点棉,从帽子到裤子全是黄色的。感觉很特别的是,小便的时候必须把裤子给脱下来。鞋子叫布鞋,就是把几片破旧的布合在一起,用细线做成的坚固的千层底做底,在上面缝上布,就做成了。

军队要求把布团、衣服、帽子、外套、鞋子、换洗的T恤作为自己的东西装入包里。这个包里也装有学习用的书,以及烟、肥皂等一些生活必需品。这个就像日本军队里的背包一样,把柳枝编在一起,在中间放一些布团,里面放着换洗的衣服以及鞋子。士兵们在根据地里面学习,到前线去战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