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写诗后,那个「死」在婚姻中的农妇活过来了|故事FM

我不过是一只娇小的乌鸦
18 块钱的学费让韩仕梅从求学的美梦中惊醒,自此,她本就不大的世界变得更小了。 辍学那年,韩仕梅 14 岁,在家中织毛衣、纳鞋底、压面条、干农活。空闲时,农村人的消遣方式很有限,男人聚在一起喝酒,女人聚在一起打牌。韩仕梅不喜欢这些,不干活的时候,她只能发呆。 她不甘心,但她没有选择。 一天,母亲给了韩仕梅一个黑箱子,她将箱子打开,里面竟装满了书。箱子是爱好文学的母亲从老家带来的,里面装着《三国演义》、《红楼梦》、《西游记》《水浒传》,还有武侠小说和古诗集。 从那以后,看书成了韩仕梅唯一的消遣,母亲为她打开了一个想象中的广阔世界。 但是,让她倍感压力的同样是母亲。 在家里,母亲说一就是一,韩家女儿的婚事都由母亲决定。那个时候,祖父去世没钱安葬,韩家为了收彩礼钱,把二姐嫁了出去,收了 400 块。后来,韩家的大哥没钱娶媳妇,又把三姐嫁了出去,收了 1600 块。 韩仕梅说,「这不是嫁女儿,这是卖女儿。」 韩仕梅知道自己应该也逃不过被卖出去的命运,她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然而在这个时候,藏在她心中那盏关于爱的橘黄色明灯,似乎有了亮起来的机会。
终于,在韩仕梅 19 岁那年,她等来了自己的丈夫。 但是,橘黄色的明灯熄灭了。 韩家要盖新房,弟弟要娶媳妇,他们需要钱。

在结婚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旦遇到无法跟王忠明沟通的事,韩仕梅都选择回避。 而除了这些,在结婚之后,韩仕梅不仅承担了妻子的责任、母亲的责任,还承担了丈夫的责任,她一个人把整个家都撑了起来。 王忠明从来不会做饭、洗衣服,韩仕梅需要在各个方面照顾他。 那一年,韩仕梅在服装厂上班,每天早晨七点半上班,晚上九点半下班,忙的时候,半夜十二点才能回家。服装厂的活都需要站着做,每天回到家,她都已经非常疲惫了。但是,不管几点回家,她都需要给王忠明做饭,不然他会饿死。 韩仕梅说,王忠明在她心中是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她既是王忠明的妻子,也是他的母亲。 王忠明唯一会做的事就是理发,他包下了村里的一个生产队理发的资质,但是韩仕梅不知道生产队一共有多少人,也不知道王忠明一年有多少收入,王忠明从来就没有告诉过她。 因为他的钱,大多都拿去赌博了。

除了修过高速公路、韩仕梅还在食堂做过饭,在服装厂、箱包厂做过小工。 在箱包厂做小工的时候,厂长不让韩仕梅用切割布料的切割机,厂长认为,那是男人的工作,女人是学不来的,容易出危险,但是为了多挣几个钱,韩仕梅缠着厂长学,厂长没办法,只好教给了她。 谁知韩仕梅一学就会,而且从来没出过岔子,124 片布料做成的背包,她一个人就能计算并且切割精准,而且是以最节省布料的方式,所以厂长非常赏识她。 但是那几年,韩仕梅也付出了代价,由于大部分工作都需要一直站立,她的膝盖落下了病根,站一会就钻心的疼,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得到过一句关心。

「死了,就啥也不用想了。」这个念头,那些年一直在韩仕梅心中来回往复。 韩仕梅永远记得,在一个王忠明去赌博没有回家的夜晚,她随便找了一本儿子的废作业本,在上面写下了一首诗: 五黄六月棉袄穿 觉得全身透骨寒 人间虽然风光好 不如极乐世里玩 这是一首很不成熟的小诗,但这是韩仕梅写下的第一首诗,是她带着万念俱灰的心情写下的。 而每当「死去」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的时候,她就会想起自己的一儿一女,尤其是还不满十岁的小女儿,如果她死了,没有人会像自己一样用心对待女儿,她要让女儿吃饱穿暖,要让女儿上学,要让女儿和她过完全不同的人生。 韩仕梅不甘心,但她依然没有别的选择。 在韩仕梅女儿三岁那年,她家门口去了个会看相的人,他看过韩仕梅的相之后告诉她,她这一辈子有三大亏——学业亏了、事业亏了、婚姻也亏了,生气生了几大袋,眼泪流了几小盆。 韩仕梅想,这就是命吧,她想认命。 但是,她遇到了诗歌。
从写下了第一首简单的小诗之后,韩仕梅开始尝试将笔和纸作为情绪发泄的出口,不会写的字,她就用拼音代替。一开始,是用儿子的废旧本子写,后来,小票、牛皮纸箱,只要是有空白的,能写字的地方,都被她慢慢用诗句填满了。 在诗里,她不再是母亲、也不再是妻子。她做回了韩仕梅。 2020 年 4 月,儿子帮韩仕梅在短视频平台注册了一个账号。算法推算出韩仕梅的喜好,不断推荐给她网友写的诗。后来,她也试着上传了自己写下的诗。 很快,她的才华,被很多人看到了。

在韩仕梅开始写诗后,王忠明终于注意到韩仕梅了,王忠明也下载了一个快手,只关注着韩仕梅一个人,他看她写诗,也看她与诗友和粉丝互动,但他不懂韩仕梅在写什么。 慢慢地,一些媒体找上门,韩仕梅与陌生人在家中谈论着「写诗」、「自由」、「爱」等王忠明似懂非懂的字眼,他隐隐感到了不安,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种危机感便环绕着王忠明。 他不想韩仕梅继续写诗了,他要把韩仕梅看得更紧一些。
在韩仕梅粉丝变得越来越多的同时,王忠明对韩仕梅的管控也越来越多。有段时间,韩仕梅每天早晨起床,都发现自己的手机网络被关上了,她知道这是王忠明趁她睡着的时候做的。 但是韩仕梅不在乎,村子里总有王忠明看不到的角落,她在哪里都可以写诗。 那两年,陆续开始有活动邀请她去读诗,韩仕梅通过这些活动获得了一些报酬,再加上她在工厂打工攒下的钱,她有了一些积蓄,她的人生看起来有了更多可能性。她要写诗,她要离婚,她要去追逐自己的爱情。 她想用 20 万元赎回自己的自由。
韩仕梅对爱情的期待没有得到同村人的支持,女儿也觉得母亲的想象过于浪漫,当她问女儿自己能不能再找一个疼自己爱自己的丈夫的时候,女儿回答,太难了,会上当受骗的。 所以她只好自己默默地做这件事。 有一天,韩仕梅在微博上找到一个姓庄的律师,专门打离婚官司,在跟庄律师描述了自己的情况之后,庄律师愿意免费帮她做法律顾问。 通过庄律师韩仕梅得知,当一方提出离婚,而另一方不同意的时候,一般只能通过诉讼离婚的方式解除婚姻关系。 在庄律师的帮助下,韩仕梅的离婚官司在 2021 年 5 月 9 日成功立案了,韩仕梅觉得非常兴奋,她看到了希望。 但就在这个时候,韩仕梅收到了女儿的一则短信,女儿告诉她,自己马上就要高考了,她虽然不干涉母亲离婚,但是希望母亲可以在她高考之后再做这件事,不要影响她考试。 这则短信将韩仕梅拉回到了母亲的位置,她撤诉了,她还是没有选择,她是一个牺牲品。 黑暗中那盏刚刚亮起的橘黄色明灯,又被作为母亲的责任感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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