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 | 羊事二章 | 刘俊杰

上世纪九十年代,沈丘县城槐店回族镇东关马庄路口原有转盘,树三羊雕塑,意味“三阳开泰”,这满城的文化,就从牛羊开始。起初,我是不知道的,因为,我们所处的冯营公社,离县城还有60华里,我处的村庄杨海营东侧,一条新中国成立后修就的干渠引着沙颍河水曲折东南,渠右堤坝上建着砂礓铺成的能通卡车和公共汽车的官道。幼小的心田里,这里流淌着的,就是大河,因为每逢汛期开闸放水,那波涛颇是汹涌。初中作文里,我写过一篇关于家乡的风物文章,称此为“大河”,虽自谓唯美,但立刻被老师质疑,顿时压榨出我马褂下面的“小”字。不曾想虚止半生,还是误在了格局。
拾羊屎蛋儿(第一篇)
听娘说,我家曾经喂过绵羊,还剪过羊毛纺过毛线。这应该是我出生以前的事儿,因为,家中相框中唯一的全家福,坐在娘怀里的,是三姐,作为家中唯一的男孩,我还没有出生。在很小很小的小时候,还赖在姐姐们背上的我,就积极地参加了力所能及的体力劳动,那就是拾羊屎蛋儿。
羊作为反刍动物,是亿万年物竞天择的结果。为了逃避天敌,争分夺秒地吞下青草储藏在一个胃室,待找个安全的地方再从容不迫地倒沫(反刍),细嚼慢咽到另一个胃室,然后通过羊肠小道,把一口口的草团拔乎其萃后变成累累屎蛋儿,再一簇簇排出来,粒粒喷散,真是巧夺天工。家乡话骂人点子背不幸运,就说人家“吃屎也赶不上热乎的”。为此,每个放羊娃的口袋里,都别着一个空空的塑料洗衣粉袋,发现哪只羊撅腚作势,马上伸过去接住,而羊往往嫌恶人卑鄙而不屑于阿谀流俗,或将其后遁移它处,或干脆屁滚尿流,让人空生欢喜。相较而下,捡拾地上散落的羊屎,羊以为立功,人获其至宝,才是皆大欢喜双赢的场面。新鲜的羊粪,若还未完全散开,在阳光下袅袅娜娜云蒸霞蔚,煞是好看,但湿湿粘粘,可先撮一把干土半撒半滚就势抓起放入塑料袋。若是四散开来粒粒滚滚,那就得一颗颗细心捡拾,并着意翻捡草丛看有无落下,力求做到颗粒归仓。
并不是每一个拾羊屎蛋儿的孩子都有幸家中有羊或正赶上放羊,通常是一伙儿小人在放羊时跟在羊屁股后眼骨碌乱转,放羊的小主人对羊屁股有绝对的优先权,其他人只能拾人牙慧,弯腰撅腚争先恐后地做些不可描述的勾当。放羊归途,羊吃饱了撒着欢儿边跑边拉屎拉尿,人忍着饥饿跟在羊后面往家赶,似箭的归心淹没了收获的功利,羊粪,不是被收工的大人拾走,就是被露水封存以待第二个天明与我们相见。风干的羊屎蛋儿虽不着铅华,却或乌黑或乌金地发亮,以天生我才草窝不能没之的傲骄,静静地等待着每一位第一个发现、垂青并愿意为之折腰的人类。相见即为初恋,每一次美丽的邂逅,都伴随着一桩窝案的发生。机会总是给每一位身上备塑料袋儿的人儿准备着的,如果没有现成的容器,那就先归拢好了埋在一隅做上标记,等待收获于下一个晨曦。
娘说,羊是一个假干净的动物,在圈里吃干草的时候,都是踩在正在吃着的干草上,边吃边屙边拉尿,然后再仅着没有被祸害着的干草,斯斯文文地一页页撕扯着细吃,再拣相对干净的地方立足,如此往复,直至无立锥之地。这一点它不如猪,猪是很有头脑的动物,除了夏天为着降温防蚊打泥之外,再怎么作,总是留下一方干爽用于坐卧。所以,老辈子的人嘴里不中听的话里,形容一个人口刁难伺候“作地好像一个羊啷!”形容一个人腌臜“连猪都不如”。
话说回来,羊粪化为肥田的养料之前,还得走个发酵的程序。拾来的羊屎蛋儿,因为不着尿液少含盐分,往往会被囤积在一个黑黑的塑料的化肥袋里,藏在阴暗无风的室内门后等地方捂过一个时期后,霉变生曲,再交给公家,就可以换成工分,分到粮食。如此看来,攒粪,着实是一项老少咸宜的不朽事业。“粪就是馍”,这是农人天然的公式,劳动价值的体现和大人的励志,赐我们大勇,与收获的喜悦相比,沾染剩馍的乌黑结痂之手指,妨害健康的沁人心脾之闷骚,又有什么可畏惧的呢?大白馒头在向我们招手,虽千万羊,吾往矣!

小放羊(第二篇)
有句俗语叫“马不吃夜草不肥”,其实羊也一样。旧时农村的房子大多没有围墙的院落,主房的偏间或者配房一般作为牲口屋兼羊圈,为安全计,主人一定会在单间牛屋的邻室或两间相通的室内置上一张床,如此,夙兴夜寐,臭味相投。夜间牛马等大牲口得拌草喂上一至两货镬(音huò,指食盆食槽),尤其是农忙使活儿期间。俗话说“一人动嘴,十人嘴酸”,羊儿也要放捆干草让它们嚼上一嚼。一屋的牛羊,吃食加带反刍,也是很动听的交响鼓乐。
本地有一个词儿,叫“干吃干瘦”,通常是指小孩子打顿儿不好好吃饭,半晌半晚拉个剩馍喝点儿凉水,正气不足人不健长,甚至会瘦的肋巴骨根根儿可数。其实,这个词儿本来是说羊的,在天寒地冻的冬季,羊呆在圈里只吃些玉米大豆的秸杆之类的干草,仅够维持基本的新陈代谢,慢慢地就形销骨立,体瘦毛长,称之为“佯活着”。要想让它们上膘,就得拉出去放牧,多吃些青草。所以,多情的主人,会选择在晴天的午后,露水消失殆尽的时候,把羊儿赶到麦地里,让它们啃青,打打牙祭,润润肠胃,以唤醒和保持五腑六脏对绿叶素的记忆。豫东平原,是全国冬小麦的主产地,春节前的麦苗,如果长得太旺,开春起身过早,如果来一场“三月桃花雪”倒春寒,或者春末的拔节时“楝树开花猛一冷”,就会被寒气萧杀长势,影响产量。所以,冬天麦苗让羊群吃吃踩踩也无大妨。
人们形容一只羊嘴刁,就说它“奸馋”,这个词儿似贬非褒,夸人如骂,同样可以用来形容矫情挑食的小孩子或旷世巨婴。就比如说,同样是吃麦苗,一般的羊儿解放过去会如获至宝贪得无厌,照准一墩麦苗的正心一口下去摁入地皮儿大口啃嚼,此犹未尽又恋彼处更好,恣情朵颐,颇具“一日踏遍长安花”的风华,直惹得满口青绿。可“奸馋”的羊儿就不一样,它会先睥睨群草,左挑右捡,如处子细嗅蔷薇,然后伸出舌尖抵住草梢儿,噏动嘴唇抿了,浅尝辄止,一根根儿慢慢细品,那矜持样儿让人看得急到胃疼,很为它的前途捏上一把老汗。
那时村里的娃儿,记事儿和开化的较晚,九岁上学才算适龄,大家都有一个完整的童年。童年中最有趣且最有意义的事儿,莫过于呼朋引伴,成群结队地放羊。
放羊最好的时节,是每年的春夏二季。生产队时,红芋(红薯)是主粮,以着栽培季节的不同,分为春红芋和麦茬红芋。入冬之前,将留栽春红芋的田地从容犁过,让乌油生亮的成瓣生土,在数九寒冬里经过冰封雪融风吹日晒,从物理上反常膨胀粉塔成沙,从化学上促使土壤所含矿物质和微量元素分解,在前化肥时代,充分挖掘土地潜能集聚养分以利增产,这是豫东地区土地上,储藏根红薯成为当家主粮的不二法门。翻晒着的土地叫“垡子地”,人们称这种歇茬耕作的方式叫做“晒旱垡子”,如此操作,也源为土地的“贫瘠”。正月以后,春暖花开,百草复萌,一片连着一片的垡子地和路边儿沟畔,越冬的野菜和破土的小草是羊儿的最爱。这时麦苗儿已经起身,不宜再啃,探头探脑的小草绿绿嫩嫩,正好下口。欢天喜地的羊儿雪团四漫,左呼右拥,吃挪缠斗,煞是壮观。
长大些才知道,“放羊”还有一个引申的意思,那就是撒手不管,放任自流,让极端自由主义的思潮散漫。岂不知小主们对支配小羊权力的貌似放弃,却是为着实现另一个放飞的自我。每只成年的羊儿脖子上都有套着一个用粗绳或废旧腰带做成的脖圈,脖圈上缀着一只铁质的万向节头,称之为“羊转窝子”,类似我们现在的钥匙搭扣,一根羊绳,一头儿系着羊转窝子,一头儿系着根长约盈尺,用硬树枝削成的橛子。看哪一片儿草旺选准中央,插下木橛,用鞋底踩着使劲往下摁,或捡半个砖头瓦片儿狠砸入土,这个过程叫做縻(mi方言第四声)羊。那羊,就以绳长为半径心无旁鹜地低头用功,直到把周遭密草啃秃划圆,再一边抻长脖子挣直了绳子够向外围的青草,一边咩咩叫着向我们**提醒,才得以另縻它处。
逐草而去的羊儿们自然享受着它们作为吃货的快乐,而不仅仅以放羊为己任的我们也有更多消遣。
茅儿眼,茅根草,白茅草是野地里最受我们欢迎的一种草,学名白茅草。通常长在沟边田梗,叶身如剑,斜刺蓝天,能防风固沙,保持水土。它们地下部分盘根错节形如竹鞭,毫米口径,通体雪白,节节浑圆,节腋生须,外覆黄绒。听大人讲,这是一味中药,可利尿止血解热镇痛,上火流鼻血煎服即癒。秋收冬藏的时候,正是肥美药壮的季节,拿抓钩扒了,一手拉伸,一手掐捋,朔去黄绒,入嘴大嚼,土腥含草,满口生津,汁水甘洌,颇解饥渴。
初春的时节的白茅草,性若竹笋,钻出地面时,会抽出一只只的中间略鼓的穗儿,头儿尖尖,肚儿圆圆,三到五厘米长,里面包裹着花苞,我们称它为“茅眼”。人或跪或爬,匐身置地,屏息静气,剖开穗外的叶瓣儿,轻轻捏住穗儿中端,匀速上提,续断有声,少顷,一支茅眼和穗儿而出。这个茅眼采摘的过程,我们称之为“提(音dī)”。刚提出的茅眼像一枚袖珍的梭子,依着接触空气阳光的多寡,色素和强度自然过渡,底部玉衔鹅黄含泪滞恨柔柔带伤,中端翠坦敷霜胖胖鼓鼓怀才如孕,尖梢剑裹紫鞘浑浑圆圆势如钢锥。循着胎衣剥开,温润人眼的是一枚**丝滑柔柔绵绵的狐尾形花胎,拈花入口,舌尖轻抵,玉齿微叩,细品慢咂,些许的甜意搅裹着淡淡的草香,令人心醉神迷,不忍下咽。若采得多了,三五或十,横拼竖搭凑成一撮摞在手心,两掌相合稍作揉搓巧劲一轧,一只半塌半水,透着体温的茅眼饼就此成型,填进小嘴,细嚼慢咽,齿颊生津,手留余香。

提茅眼是项技术活儿,首先得有一双慧眼,草色遥看间,辨准哪是白茅,再从草色深浅和穗苞的老嫩判断是否曾有人光顾,现在是几茬儿。还得有领地意识,不能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尤其不能亦步亦趋跟随别人屁股扎堆抵销集体产能。稍有疏漏,一处茅眼寂寞无主或提之不尽,不久就会长出蓬蓬白白的茅花儿,在明媚的春光下摇曳生姿,像是招手更像是嘲弄和**,在揶揄小子们的疏懒,每每,经此走过的我们会心怀羞耻,暗自发誓来年定当砥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常年放羊的我们,村子周边和上学的路上,方圆数里,植被情况了然于胸,冬天放火,春天提茅,你心中的秘境,在他人亦是熟地。首批茅眼和春而生,第二批的花苞与其相似,不过更加细长,尖鞘带叶儿,根部有节儿,我们称之为“猫儿眼”。虽然采来吃着毫不逊色,但有了之前对茅眼食髓知味的先入为主,对“猫儿眼”也就少了一些惊喜,更没了初遇的情怀。一场“聊胜于无”的猫儿眼嚼过,春天已成过往。还有流行一句歇后语“屙屎提茅眼——一功两得!”明知会有拂本文的雅意,但因确是我们当时偶尔为之的做派,所以在这里不忍不提。
分田到户后,家家都养起了大牲口和畜禽。后来听地理老师讲,高寒地区内蒙草原的载畜量,养活一只羊需要一亩半地。豫东平原农村耕地之外的野草,远远撑不起每家几只或一群羊的食肠。一般放羊时,着意避开午间烈日,因为离了四野大人的视线,小孩儿们有溺水的风险,再者羊儿也需要庇荫午休。除了上下午一天两场的放牧之外,薅草,也是人们惯常的劳动项目。一只竹篮或荆条箩筐,一把镰刀或一柄斜铲,就成了大孩儿们放羊时的附载。
我们村子后面一里处干渠路坝西南斜侧,有一片土窑场,方圆近百亩,所烧制的青砖远销周边乡镇。土砖窑烧青砖有个工序叫做湮水,就是砖窑封火之后,从窑的顶部灌水,让其自然下湮,高中时化学老师讲解的原理,砖坯烧红,是粘土铁质氧化,湮水就是要让炽热的砖里氧化铁见水变成氢氧化铁,让红砖变青的同时,也增加了它的硬度。经湮水出窑后质量上乘的青砖,里外通透一色天青,两砖互击,铿铿然有金属之声。土砖窑高约丈外,身围两丈,腹如巨缸,下有火塘,中有窑门,周有烟道,进坯封顶后,有着像富士山一样的平顶凹槽。为着挑水的便利,还有蜿蜒的斜坡一径伸向取水的坑塘。在我们小人儿仰望的视角和童年的阅历里,它分明就是我们平原地区相对海拔最高的景观,我们姑且称之为“山”。因为包裹窑皮的土层很厚,并时常高温附体,还有水源滋润,以致窑身长满了青草,且春早秋迟,又兼烧窑湮水时烟雾蒸腾,氤氲着硫磺气息,自是不同凡境。有一种草叫做结巴草,须根节肢,伸展抓爬盘龙而生,练住窑身尤为繁盛。毕竟是工作场合,一般的小伙伴放羊不许近前,只有砖窑的主人或烧窑的窑工近亲属,才可以在严密的监视下得以成行。在窑身上放羊,须把羊绳解开,或远远地牵着,那山羊便如同返祖,四蹄参差,履险如平。还有跟着吃草的小羊,角逐缠斗玩着把山头的游戏,如同杂耍,让人在惊异中平生敬意。不过有一件乐极生悲的事儿让人谈说多年,就是一小伙伴儿上午放羊,为着省事儿中午空身独回,把羊縻在窑顶,等午后再去,羊已失足吊毙窑门多时。
俗话说“烧窑烧窑,烧完就是个窑儿”。陶尽窑前土,地上就剩下连片的洼窑儿。因为数座土砖窑散乱分布,摔砖坯子又大都就近取土,近百亩的窑场上沟壑纵横,窑土挖到一定深度后坑底有了砂礓就不能再用,因为砂礓是土壤中的石灰质结核体,见火成砖后,变成生石灰疙瘩,再遇水就会熟化膨胀把砖拱酥,所以人们不再继续向下取土,窑坑就自然形成了连片的洼坑地,一到夏天多雨的季节,洼地里存水成泽,里面长满了蒲草和麻鞭草。洼地的周边则布满了黑褐色的地耳,俗称“地钱皮儿”,地耳薄如蝉翼,做熟后吃起来如同水泡的木耳,入口即烂,略带腐质,大人们谨嘱不可多食。麻鞭草根扎在浅泥里,节茎伏在水中向上伸展,梢部探出水面数寸,叶片尖细,密集成簇。马属龙种不惧水深,赶车人把马儿牵进水里撒了缰绳,它们会自行吃草。在晴天的午后,我们小伙伴们也会把成年的山羊或牵或抱地哄进水草丰茂的地方。羊儿开始还矜持着不愿下水,待四腿浸入水中,见水才没过肚皮,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看实在挣不脱,尝试了几口觉得口感还行,就不再顾惜身体的圣洁,现出吃货本色,边吃边拽,专捡麻鞭草伸出水面的叶尖儿来吃。这种浅水里,一般会有水蛭,我们称之为蚂鳖,人在水里要不停地走动才不至于被它们吸附。在羊吃草的时候,我们就拿起镰刀,割取麻鞭草水面上的部分,因为水下的部分有水腥气儿,割回家牛儿闻到后会拒绝吃食。在水里放羊,绝不能恋战,因为水晒的只是表皮儿温度高些,越往深处就越凉,待日头西下气温下降,羊毛存水晾晒不及,就会被水激了肚子着凉生病,“吃四两,瘦半斤”得不偿失。
于清平处显雄奇,把祖居山岩的羊儿驯化得入水,还不算全部看家本事,把它们训练成游击战士,与小主休戚相关,同进共退,才是我们小伙伴的创举。冒险和不走平常路,是少儿的天性。羊多草少,寡而不均,自然得想点儿窍门。半晌午半晚,是大人们在田地里劳力的黄金时刻,对我们自然就防得松些,那些路边的楝树,就成了我们的目标。把羊引到树下撒了,噌噌爬上树梢,捡叶子稠密的树枝扳断一些,羊儿循声仰脖,顾盼生波。小主人身手矫健,瞅准空档抛枝如伞,羊儿迅速迎合着奔至落地的方位大嚼特嚼。待吃剩一地光秃时,小伙伴们再把光杆的枝杈一一抛弃进水沟或庄稼棵里隐藏了,再驱着羊儿得胜还巢。最为刺激的还是在玉米、高粱成长青纱帐的时节,大家结队,各率青壮羊只,把羊绳解掉或挽在羊脖子上,一同钻进青纱帐,我们寻着香马留、甜茄棵等草果,羊儿吃着玉米、高粱叶或地下的嫩草,一伙儿吃货各得其所。这时的羊儿特别警惕,一双耳朵左支右绌,两只眼睛余光斜睨,小小的胆儿只怕有半点儿闪失,一有风吹草动就自动向人儿聚拢。我们会故意逗吓它们,或学一声狗叫或吹一声口哨,或突然顺着田垄朝着同一个方面弯腰奔跑,羊儿们会立刻停止吃食追随着我们狼奔豕突。就这样避过烈日,漫无目的地边玩边窜,待行军一二华里,羊儿吃得浑瓜滚圆,后肢与羊肚之间两个气窝儿撑得沟满窑平,才就近钻出青纱帐,寻路返还。
秋去冬来,庄稼的秸杆,富积成村内一座座柴垛。芝麻茬、玉米杆、豆秸、花生秧、红芋䕨,层层垒叠,峨峨大观。抱薪赴火之前,就像现在“某国优先”的外交政策,柴禾往往要先让羊儿们掠食一遍,择其中细软吃掉,才得以辉燃奉献生物热能化为钾肥,裸祭于人类灶前。
挂角负薪,是《三字经》里录入的古时少年立志苦读的故事,在我们,也是有的。随着年岁的增长,自发的快乐演绎为成长的载荷。放学的路上采一把鲜草,饭不暇熟的间隙牵上羊儿在村旁温书,假期周末边做作业边照看它们吃草,这些,都是农村学生娃儿们必修的功课。这当中,无知的无畏的它们往往故作斯文,明抢暗夺地把我们的作业、书本撕扯反刍消化排泄,还能做出一脸的无辜,让你欲哭无泪,置气含笑。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羊,又何尝不是如此?!春去春归来,花谢花会再开,过往的它们,传承着世代交替的快乐,不经意间,已度化为我们整垛的书本,负笈的盘资,褪色的衣衫,和满痘的青春。
2020年2月23日于沈丘
#沈丘专栏主编:鹿斌(露白)
#副主编:刘彩珍,王倩倩
作者简介

刘俊杰,男,1976年出生,汉族,网名翩翩腐儒、晨钟惊晓梦,本科文化,河南省沈丘县人,公务员,在乡镇基层工作多年,现任职于沈丘县纪委监察委,周口市作家协会会员。诗歌、散文等作品散见于沈丘县级报刊《新沈丘》《颍河风》《沈丘文学》《沈丘姓氏文化研究》《颍波槐香》和网络媒体。代表作有散文《如灯岁月》《唱大戏》《豫东农事》《架子车》《西行漫记》,《若无风雨,谁为逆行》,诗歌《疆上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