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乡间,外婆的菜地,是构成那时贫瘠生活之外地想像之所在。

某个春日的清晨,我们姐弟几个与外婆一同下到菜地。栽下几棵黄瓜秧、又栽下几棵香瓜秧,然后再栽下几棵西红柿秧,待外婆直起腰来,心满意足地看着满园刚栽下的秧苗时,大家便忙着扛锄、提桶的准备着一起回家了。

路经自家的甘蔗地里,秧苗们已长成了一片青葱的模样,那是去年冬下里就栽下了的。如今的一片青葱,也就意味着夏天便能吃上清甜的甘蔗了,一路欣喜的,边走边回头地看了又看。

稍候些时日,待到秧苗们都长出些细细的藤蔓了,外婆便寻来一竿竿的竹子插在菜地里,让秧苗们顺势往上攀爬。之后,我们便开始想象着这些春天里开花、夏天里结果的菜地,会带来一番怎样的口福与光景了。

眨眨眼,没几天功夫,待惦记着那些藤蔓的我们,再去到菜地时,那竹竿上就架起了一排排葱绿的叶子。

夏天一到,地里就结满了各种瓜果了。黄瓜啦、香瓜啦,还有西红柿和甘蔗,这些长满着红红绿绿果蔬的菜地,便是我们的乐园了。

暑假里,农忙时小孩子们会帮着大人干点农活。偶尔,也在大人的催促下写写暑假作业。其余的时日,则是无聊而单调地过着。幸好,还有外婆那种着满是果蔬的菜地,不时地带给我们一点小欣喜。

夏日的清晨,外婆早早地起床,下到地里去摘菜,也顺便摘些黄瓜或香瓜来给我们吃。黄瓜,有时也用来炒着当菜吃。

新鲜的菜蔬摘回来,用清水洗一洗下锅。刚摘来的菜蔬一下锅,小孩子们就踮着脚围着锅台看着,心里对这一顿早饭便充满了期待。

若是快到做晚饭时,外婆到鸡窝一看,已经有一个或者几个鸡蛋了,便会下地去摘几个西红柿来,给我们打西红柿鸡蛋汤。

晚饭一开始,家里四五个小孩,就着那个有点味儿酸酸的、飘着蛋花的西红柿汤,从头到尾都很开心也很开胃的吃着饭。这一顿饭,多吃个小半碗,也是常有的事。

炙热的午后,大人们都在歇息,村子里静悄悄的。小孩子是不休息的,也闲不住。无事可做之际,便想到去剁甘蔗吃了。

甘蔗剁下来,叶子一经刮去,大家就开始等着如何在地头分着吃了。可吃过甘蔗之后,大家彼此又会觉得刚刚你一截我一截的分得太过匆忙,也就难免有个长短粗细不均的。于是,又商讨着如何再剁下一些来分了。不过,待到第二次剁下一些甘蔗来细分时,彼此间,却又少却了先前的热情,最后,还是估个差不多就行了,就各自你一截我一截的捎着回家了。也留着一两截上好的甘蔗不分的,因为,那是专门带给外婆的。不过,外婆通常也不大吃,总是在她那放了一放,后来又给了我们。

自我记事时起,外婆就是忙碌的。终日在举炊浆洗间耗掉了她的大半的时光。而幼时,在我们的看来,总觉得外婆的那种忙碌,也是一种不用赶紧赶慢的去抢时间的闲散之中的忙碌。

不像外公的田间劳作,是必需得合农时,与季节赛跑似的种出几担谷、几升豆子、几袋棉花才能养家糊口的那种扎扎实实的农活。

就连外婆菜地上的菜肴,也是不必用来作餐桌上的主菜,仿佛只是为了给我们小孩子开一开胃、增添一点开心与乐趣,一份超出农村生活以外的点缀而已。

然而,它却是那样的符合着我们小孩子的喜好与外婆恬淡、从容的个性。

或许,那种在乡间单调与粗糙的生活中,外婆的菜地所带给我们的那份温馨的乐趣,原本就潜藏着一份很深的缘由。它原本就与着外婆的天性与成长经历有太大的关联。

记忆里,昔日曾做过大户人家童养媳的外婆,每每说起那个抱养她的人家,总是心怀感恩的。而那个每天早上去肉铺里提肉,梳着好看的麻花辫,唱着小曲儿,轻松快意地走在堤坝上的小姑娘,便是她整个童年的缩影了。

那个轻松快意地走在堤坝上的小小童养媳,那一份温婉细腻却不张扬的个性里,一样有着身为一个女孩简简单单的纯真与可爱在其中,也足以让那个抱养人家宝贝似的喜欢着了。

后来,每每在剁着猪草时,外婆说起她的往昔,那些关于自己童养媳的经历,往往就在她做小姑娘的时候便轻巧的打住了。接下来,便是时局的动荡与时代的变迁。那个抱养的人家被打成富农,接着又是一番批斗。余下的,外婆再也从未过多的言说。

外婆略去了那个抱养人家在后来漫长岁月里的苦难,缄默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情沉重。然而,之后的时日,外婆与那个家里的每一个成员地走往里,都有着一种特别的亲情与暖意在其中,那是对过往岁月的深怀感恩。

而后,那个半大的小姑娘长大后的画面该是怎样的呢?在我有限地想,总忆起了那时刚刚学过诗经中的名句:“杨柳依依,秋水伊人”来,也不知道一个后来在长天厚土里长大的村野女子,能不能符合着我那执意而美好的想像。

不过,在外婆还是小姑娘时,梳着好看的麻花辫,唱着小曲儿,轻松快意地走在堤坝上那种空灵的美感,在我的心里,却一直都是那样执意的愿它存在着。

解放后,十七八岁的她嫁了到外公家,这个曾经从大户人家走出来的女子,每每于的待人接物中,举手投足里,连表情也有一种有教养的得体与节制。

这样的一个女子,几十年的生活在劳作的乡间,任凭后来的生活怎样的起起落落,一生都贤良、淑德,堪称我们家族女性的典范。如此的秉性,任由怎样的时代和命运变迁,外婆也不曾让它遗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