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斤棉花,弹出来为什么有八两八?了解一下这一门传统技艺

弹棉花呀弹棉花,半斤棉花弹成八两八哟
旧棉花弹成了新棉花哟,弹好了棉被那个姑娘要出嫁
哎哟嘞呀嘞哎哟嘞呀嘞,弹好了棉被那个姑娘要出嫁
那个姑娘要出嫁,弹棉花呀弹棉花
为了能养家我弹棉花哟,弹成了这一家去下一家哟
弹好了棉被那个姑娘掉泪花,哎哟嘞呀嘞哎哟嘞呀嘞
弹好了棉被那个姑娘要出嫁,那个姑娘掉泪花
弹棉花呀弹棉花,为了能把小娃抚养长大哟
我在他乡有家不能归哟,弹够了棉被那个我才能回家
哎哟嘞呀嘞哎哟嘞呀嘞,弹够了棉被那个我才能归家
那个我也想娃娃


在我的叔父家里,还有一张弹棉花的弓和两个木锤。我小时候问过奶奶,我们家祖上是弹棉花的吗?她说不是。

我的曾祖父是国民党时期的乡长,同时主管这条沟的**买卖。国民党时期,**买卖也是非法的,所以他这是黑生意,他属于黑白两道通吃的人。

上世纪30年代,有一次我们家——说的是我们家,事实上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在哪里——需要弹棉花,所以请了两个棉花匠到家里来。

我们老家并不产棉花,所用的棉花都是外地运来卖的。因为来得远,所以很珍贵。然而一张棉絮盖几年就变实了,就不暖和了,因此要请人来弹一次,重复利用。

来的是一对夫妻。具体他们是哪里人,我的奶奶也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一次要求他们把家里的棉花全部重新弹一次。

弹棉花的工具,除了家里叔父家里还保存着的弓和锤,还需要一条铲头。所谓铲头其实就是一根木棒,绑在腰上,在顶端有一根绳子,吊着弓。弹棉花的人一手扶着弓,一手用锤子连续击打弦。埋在棉花里的弦大幅震动,就把棉花弹松了。

下面的示意图来自网上,画得非常清楚。


在我小时候,家里也曾经请来过棉花匠,是一个人。他晚上住在我家,白天,大人出门干活了,他就一边干活一边有一句无一句跟我们聊天。棉花匠一年到头在外干活,很少回家,跟我们聊的都是他家,孩子多大了啊,家里有几头牛啊,有几条狗啊,等等,专门拣我感兴趣的来说。他是内江人,方言跟我们不太一样,但是我能听懂。

那时候的我并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弹棉花好玩,因此经常和他在一起。到后来才知道,他们一年到头都在外面,每到过年之前,就一边向家的方向走一边找活,可是如果遇到活多,他们就回不了家。那时候也没有手机电话什么的,家里人盼望了一年,最终没有盼望到,团年的时候缺少了家里的主劳力,那凄凉感觉真是刻骨铭心的。

本文开头的这一首歌,写的就是棉花匠的心情。不过其中有一句,现在很多人不明白了,为什么“半斤棉花弹成八两八”?我们知道重量的旧制,一斤是16两,八两棉花弹出来怎么是八两八,越搞越多了呢?


这要从弹旧棉花的流程说起。先要把棉絮(有的地方叫网套、棉胎等)的网线拆掉。因为时间久,纤维和棉花粘在一起了,所以拆卸纤维的过程要损失少量棉花。因此拆好的净棉花其实变少了。

棉花匠背着铲头,吊着弓,在拆掉线棉花上弹、弹、弹,棉花逐渐膨胀起来。到全部蓬松的时候,厚度已经增加到了原来的三四倍。但这时候,房子里的家具和四面墙壁都沾上了绒毛,这是细微的棉花随风飘走导致的。这又导致了棉花量的减少。

就算是手艺最高超的棉花匠,弹出来的棉胎也会在边缘部分有凹陷、空洞,要用别的棉花来补充。如果没有新棉花,也要用旧棉絮弹蓬松了来补充。有的棉花匠自己也带了新棉花,谁家需要补棉花,就给一点,价钱都算进加工费了。

所以,半斤弹成八两八其实有两个含义,其一是体积增加了,好像变多了,其二是棉花也可能真的增加了。

弹好之后,要用木质的圆盘把蓬松的棉花压实。尽管压实了,厚度还是比盖了几年的要厚,也更松软,盖着也更贴身。

压平之后,开始布线。普通用途的棉絮基本用白线,但是布完之后要增加一两条红线,取“见红有喜”的意思。如果是结婚用的棉絮,则布红绿相间的棉线。棉絮短边的叫纬线,长边的叫经线,结婚用的棉絮,经线是红色,纬线是绿色。

老家姑娘结婚,娘家都要陪嫁至少两张被子。有钱的人家买新棉花弹被子,没钱的人家则把姑娘用的旧棉絮重新弹一次。因为还要套被面,不是直系亲属的人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新棉絮还是旧棉絮。当然在八十年代,已经有现成的棉絮卖了,有钱的人家大多买现成的。

布完一面,翻过来布另一面,布线之后还要锁边,就是把两面的线勾起来。这样,一张棉絮就成功了。新弹的棉絮要垫在床单下面,人睡觉的时候压着,当褥子使用一两个月之后取出来,套上被套作被子。没有这道工序,新棉被容易分离。

一张旧棉絮从拆线到成功,一般需要一天时间。弹棉花的时候纤尘飞舞,那时候的人又不戴口罩,一天下来,脸上、身上全是绒棉,鼻孔周围一片白色。

所以弹棉花的人很容易得肺病。给我奶奶弹棉花的那一对夫妻,来到我家之后两天,丈夫肺病就发作了,脸色血红,无法呼吸,说不出话来。那时候也没有什么医院,我曾祖父赶紧叫人去请了一个乡村医生。然而病人汤米不进,医生并没有什么办法。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反正也就几天时间,这个弹棉花的男人就死在了我家。

曾祖父叫人在野地里随便挖了一个坑,把棉花匠埋了。丈夫死了,妻子一个人干不下去,只好回老家去了。而他们的工具则留在了我们家。我们家原本在西河村,解放后搬到了新桥村,这一套弹棉花的工具中,木质的圆盘丢掉了,铲头也丢掉了,但是弓和锤子居然在搬家的时候也搬过来了,保留了下来。

我父母结婚之后,自己建房子和叔父分家,这套工具留在了叔父家里。记得有一次,我可能十一二岁,到叔父家里去,只有堂弟在家。天冷,堂弟烧火取暖,找不到合适的木柴,准备把两个木锤烧了,被我劝阻了。

这一套不齐全的弹棉花工具,应该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弓是用榆木做成的。而我们老家并不产榆树,所以可以肯定它们的主人是外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