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宇:
早晨,更确切说是在九点以后,我又看见那只手。我从前两天开始注意这只手,并对这手****,一劲感到她那样可爱,不信你听听。她因为害怕还是郁结,虽说是以前事,也并不太晚,就俩三分钟前,她脱掉了深黑色牛仔裤,褪掉到腿弯,仔细检查内里深灰色双层絨裤,记住和昨晚洗完澡后一样,那只手就空闲了,借助卫生间小窗的梢风子,叠好到右臂,舒舒个脱壳的蜗牛,内掌打开。它越看越小,一直在期盼,一直没有人来看,这是吃过一頓蘑菇豆腐的手,吃了根淀粉鸡肠的手,尝了两口枣发糕、紫薯糕的手,今早没有区别,手间纹缠,衣旁尽人,哗哗赶来,哗哗地走。我第一天看到觉得非常可怜,她走过四十年还像个小孩子。有不止一人说我手小,这后几年我也更见过许多手,虽则大,但有的自杀,有的深陷人间。最终自戕的手很美,(这种美发生在想像和现实中有时在本质上其时相当靠近)自戕手叉起时,他后边有棵高于人头的假树,他在执镜人手示下互相开始找,先也可能经过互叉,或最先就想到这种彼此错过,在意识之外偶然挂上钩的部位——右手腕心,左小胳膊踝始,有依靠瞬间忽的停住,这天之间受到的冷,被自欺欺人般有火炙烤,包住了自己,那棵人前不知的矮树下幻个暖景,自戕人暂时回到人间。我当时观察那双手真是美到巅峰,不过半年到一年看出来了,太细。从略差点到完美这最多一年,他的自戕失去威力。他边无人,就继续无人,他叉起时感到了自己,之后是我感到我,大家最终都是残忍。十指骨节刚刚好,在他想突时白里透粉薄皮吃进,筋皮里有骨有肉迹,必须性感。一些港湾,一些担当,轻松跨越看客白天遭逢的恶风浪言,看客一瞬间跑到他之中,吸进去,并不能保护的成为依靠,像突然下降拥抱。他开始无限期变瘦,执手人无限期远离,退到静态,我最终有时观看,而有时有时间没有点慵懒心情。
这都是一年中事。
李广宇我好观察手时距认识你足足有两年多,至少三年。就有一次我现在认为那时想法一点没错,他在沉陷。因其旁有女人,跌坐在人流涌汐的时间停止的地铁站廊。你会马上说那应是世界上时间观念最强地,而越是时刻被时间禁锢其实反易薨近种昏沉,耳边嗡嗡嘤嘤,眼前暗黑,过堂风倏来钻出,冷冷相撞,竖领裹心,你的头开始麻痹,开始从最右靠耳后部位阵疼,前个走的人的时间落到你脚踝后,你的时间听任飘流,最开始貼到个穿行人流间的黄色风衣女,后来又在粘位赶路跌跌撞撞的中年人,时间无形,转圈,转着在高大的地铁站房涌上到顶,然后每个人因为赶路,因为在想着到家后晚餐质量,因为会最终可能转为一场吵架,一场纠纷,更大的竞争,不愿再看的那张张脸明天盛大的上演,开始晕晕沉沉,每个人都感到孤寂无边,混入黑暗,剧毒样暗灰色厂房,而后就有人彻底下沉。他开始意识到自己体力不支就坐到前进中的粗大立柱下,有只美丽大手,开始摇晃,有片荡影,堪比他这一整天眼见或脑见的阴影的巨大,开始降落。
害怕是一切危难的开始,比灾难更深更憾的是他的手。他绝对投降,绝对下价,绝对交出。引领的源头过去段时间,灾难仍没走完,手指在下雨,他近旁人都不现身,不关注,选择不离开而远离。她围绕他,眼神缠住,他的手没有骨气硬挺到最后,提前交械:血从指縫里胶凝,大部分惨白皮肤在手背,在腕,在指尖。在掌心背边嵌进蝴蝶血,她选择不看。她选择不看的还在:昨晚上滑过青紫絨褥的扁长手,清早冲泡核桃奶递到她下巴留了杯口一惚的蜷手,起夜摸墙拍平的夜手,有时俩只细长手互相呵冻这时她远没看见的,有时这俩手看着对方一只轰一声耷拉那时她在远方。那床紫色被子很细,他先由接床尾一边铺起,又因太薄总不经意地在垂,手窝进去一层,五个掌骨节圓的,一溜五根细瘦骨头,沿紫色边滾了一圈。手被热汤嘘他提前吹了吹,害怕会有粉沫又轻轻地吹,然后突然他感觉到凉,用一只手握了握那只,八根瘦骨光怪陆离,随时变幻,肉皮忽在左,忽而被细骨按摩,透出成熟魅力,透出来这一周都在吃素。等这手再次醒悟打开,她亲眼目睹一个老老实实蜷着的,推到面前,手掌骨莽楞楞,她一时感到幸福,想到几年前头回儿约他时候过目难忘。重要一年里,他总在傍晚看五点月亮,发现白月亮老离楼远,发现都是月亮作主宰,月亮来定每回可以在楼里还是楼外,每次都是。
黑雨无边,洋洋洒洒。
我第一次认识你广宇你就给了我个梦。他在梦中温柔。一睁眼是张床,广宇到来时没有光,广宇是静声卡嚓着斜腻进我的被子左边空余的地方。卡嚓掉在空档里,黑暗中,压灭些在睡前跳来跳去的事。然后是广宇的眼睛,明亮、无邪,它和下边张开的微笑的嘴一齐绽放,这时我感觉到是种白光。不是月亮,没逼你寒冷,虔诚地泻到床中央,半是渴望半又难信,我抬起眼低下去,不敢迎。大胆扶上广宇的腰是后半段静静发生的事,那时距最后来到老宅的院只剩下最多几分钟,我没有特别的感觉,感受不到温,感受不到是否是凉,确实发生在黑暗,确实发生在间小屋,确实一点月亮地都没给。如果再多上一分钟,那下边那棵子期的两百年老石榴可能就自主掉落,可能红色大门外飞奔而来的仇人根本不需正面相撞广宇。如果或是提前了,一小时,整夜的宅,浸泡在流动着的夜水银下的百年清代宅子将永远凄寂,但是这样总可以避免纷争。两种结果前提不同,结局相似,时间看来可以随时在转,随时逢迎,没有起始,根本不是。
不早不晚间,正确的生命又将开始,避无可避的,他发现了棵挂果重坠的老树,就要上手摘,满枝红太阳摇摇欲坠,却不坠,等待间接地坠。他的身高,他的臂力,最终出现的他这个新人,是击起夺门而入的家族仇人的重砝码,码子不算太重,仇人心窄,看不得继发有人的复仇,心没露看不得,手行动哭天喊地,看不得該来的复仇,见不得早該注定的被压制,被夺回,被平衡。眼前的高树谁都没有得到赏意子,仇人眼中火,常对这边,一双比星还透彻还欲怜的瞳仁,是四个。
什么,广宇?哦,是,我生命中总在记些光,往往有时是早上,冬天9点,或有时,冬天过午的2点到3点间。这不容易给你说尽,此刻我手冰凉,窗外冬天的太阳又来到夹墙皮上,这是我看到今早那种光线后的两三小时。我埋头写着东西,对楼的稀光消失,我想位诗人,多年以前他诗中总在有光。他频频不能忘的却是晚霞,我也抄过,有种声音或飄在空气中的顏色老让我冲破碎掉的字回到那天下午。他在说,当你一不留心又恰巧走到那个街角,那个邮筒,(诗中并未说有无有信件发出)就是你一旦重回那里,那个久违地方,你又会相当地惨,因为你又会踫上那段晚霞。最后他用一行作结,在短短十五字中,和他共同见到回去才能见到的人。是不小心,还是想回避一到某个街角,这个心上弯,你回不回头都会见。哐啷一声好似晚霞直接落到地面,撞击他,他明天还要到一个更远的地方,开始跑业务;昨天晚上吃完鴨脖儿到那时还没想起今天要邮封信,或根本就是要到下个街区喝杯解乏咖啡凑巧非得走这条街。
没有声音,突然来临,躲开窗户,有时是正方体,有时是窄长条,窄窗在走廊常年开半,冬天寒风灌,夏天雷电前哐哐风砍;正方体,冬天晚上,一窗哈气,茸毛里或俩儿或仨小儿,围坐,屋灯、瓷砖,蓝天、白云。光圈喜廊窗,开始分出万花筒,每次当人看到非常感动,那时它就是万花筒形。四散开的圓点绕窗边,窗对面是窗,方,长,扁,窗周围是圓。李广宇,它可以留住时间,但实在词穷,这成了一种接近落日平淡光线,打在窗户。有很多时候我会想到这是异国,什么人都没有的大太阳下的海崖平台,有树,太阳底下站着,有时光从各个角度射向细树干,没有影子的地面光禿禿第二个天上太阳的模样,顏色艳丽,空旷无比。时间在静止,你耳朵里消音,刚才一只独猫叫春,刚才海岸刮阵陡风,刚才擦过石縫间野石楠,刚才孤独花椒被打地,呯呯呯,刚才喊孩子回家,一和这三块小树背景——大太阳对视,万物消融,你发现这三块地面开始从中间枯淡,慢慢你又发觉开始延展四方,后来你越看它越是一齐在同一时间开始淡,由黄到白,刚才温暖的希腊忽被人扯幕布,你的世界只有一棵树,从西到东三块惨白太阳地。不用刮风你试出冷,非常非常冷,再加上树要落枝,不掉地,风中惨兮兮地寡,萧萧缩缩,干叶扶了扶硬枝,他不理他,无奈刷回,只在自己小枝儿上细抚细抚,噌楞噌楞……噌——放大的和正在缩小的,还都在这个世界,小的世界中来回回来。
广宇,我在认识你之后一天,凑齐有点感到人群中的孤独。那是面镜子,从那里边投出。我退回到火车火锅店前,有个五彩椅子,后来等我要走,才发现应该再向前走,那里是更多的五彩椅子,都是单独的年轻女人。这里不缺人,但都没有你因为长得好而温暖人,矮粗的女人,红脸膛,头从家里刚钻出被窝,保持住来到这里购物,推车里俩儿子,随她。有俩个长相靠近的夫妻,在眉头那里总在害怕发生着什么,一课接一课上着明天即将要判为死刑的须知,她大儿子推车误撞立柱,那眉头更锁,后来男人先一人跑出来,坐到门口五彩椅子。在这许多人中我发现了白镜。第二眼就和看到希腊海岸接着消失一样,所有穿着深色冬衣的人是幕,给镜子镶起流动黑波浪,它显得特冷,它穿越些地方,胆识大到要从镜中看出我经历的一切。又像是入口,我没把镜子当伴儿,它强量到要当起我从前的亲人,先是正面,后是侧面,朝我放着明亮寒冷的一种光。在正面没有东西,光洁如水银,吊顶灯都未映。我回头劈面和镜对上眼,它侧过来,敦壮的希腊献祭女神手样的托杆和整个镜面一个顏色,干净的纯水银,里边什么都没有。
这更像入口。
那天我顶一路大北风骑车来回小二百里,零下十五度里尽是树,尽是车,尽是干灰灰的路,没有一个人,真的,一个人,一个骑车人,一个骑小电驴的人都没有。到家打开微信又发现另一面镜子。她很安闲,她横身倒在黑花大理石台面,是柄手镜,浑身巴洛克时代浮雕,她那边是束绸红的蝴蝶兰,蝴蝶丛飞,从手柄把撒下根断带子,我正过来反过去都是镜中丝带反光,没展开一只只蝴蝶的花,但是花离她最近。看来还是,最近的有时都不在面镜子中现身。
你是专门为批驳我而来。我走到你面前,听见我的脚步非常轻,刚开始我并没想往你身边走,从早到晚都很累,就在这一天我只吃进个鸡蛋,一小薄根淀粉火腿,那片生的生菜叶子我知道是根本没洗但也嚼得津津有味道,裹挟着近身的小孩,近身的四口之家,近身但遥远的祖孙三代,被我吃进肚子。有一俩个小的女孩儿从我背后那个火锅店子进去接着出去,应该是贵,我是便宜的,我这一整天吃的凉的便宜的三明治。这天能踫你广宇可能是个小缘,前天或上月都不能够在这块有绿树的底下见你。这条路只出现在梦中。但我听见脚底开始和地面擦出高跟鞋底的木头撞水泥的闷咚声。那里是凌晨的一点钟,我不想想七个月前某个凌晨还在往医院奔波的事,但视线不由自主,因为发现相同的高树,他往上长,长啊长啊,有一棵右边宽树可在你头顶上不偏不倚弯下,做了个傘。树叶间有风,我试着一些寒冷但又像被层浅浅的暖护着以外,我发现这并不是梦,而这也不是我每天必须要路过的街道。在哪呢,一个占地不大但看上去像港湾的地方,有棵五指劈开向天的散树,小碎叶,婆娑倚地。更有棵广树,先从右发枝,横穿你要到那个细树,马上相接的地方张开巨大的傘冠,像是香椿,我就不看了。你在底下发光,不会有炸弹吧,你在特别空旷的特别荒僻地段发出一种光源,你在希求或像不使用你的人的目光发着光。我是从条宽马路上先看到个光点,慢慢走,天上星星很拥挤,我没再希望会有一颗掉下来,我往前走,继续走,并没朝你观看,但你恰好在該拐弯时出现。恰巧該我的时间也到点,我穿着双白色夜光球鞋压上这条小拐弯的碎石子道,居然发出高跟鞋的声音,就这样一路朝你走,以前并没见,以后或可能也永不见面,一直朝你,朝你几乎是奔来。有时跑得快,有时慢,快也没人,慢在这更没人注意,我感觉我眼前正冉冉升起圣洁之光。我几年前,12个月前,五年后,甚至根本就是整整50年以上,都十分确定不会再有这种光。所以我非常兴奋,非常骄傲,奔跑,在哭,跑进去些伤,脸上没泪花子,我现在正嘲笑自己数年里走在白天的街的想法,永远会有一个人在某个地方发光。
吧嗒。我真的到了广宇,你没灭,我舍不得一种暖光,就乘势看你左脸,有小人,坐在轮椅,还是有半截的人,许多许多人,都在你身上,又都在你身后,他们从这一天开始,大半是明了天后事,这许许多多的人从一些商铺,一些医院,这是我最恨的地方之一,一俩座学校,或一间舞厅,现在我最爱这种地方,从一座桥上过来。你身上或许仍有点气味,但是不会像某天我到我那闻见的,一种腐烂或走在发酵路上,你在一种淡香里发光。发生在你身上向外无私撒远的光,我总在这光中听到冬天前进的汽笛声,一片雪海,穿云吐雾,撩走些美景中的幻影,再次进入黑漆不明就里的隧道,这时他还能发出这种往后甩的笛子。由汽喷得的单调音符正在冲破,最圆润的劈面相逢最冷的空气,相搏而后变稀的最终战胜冰冻,从寒冷中火烧而过,这条黑漆的不知道终点的洞总是快到终点,总是快要到来。
广宇的腰后有那面躺倒的镜中掉下来的带子,那是灯光游戏。我开了你,右肩头的红皮包好好的,我的左脚朝前,右脚在后,到你身上并不容易,首先好像硌了脚,但一经开了你,那种充满着温柔黄光的海淌出来,压过脚面,我试着柔软,我可以再次关上你,但就在阖上打开你的节点我不能动了。我看到一节大白鱼,夏天的鲜豆腐,大白鱼上有个方网,上面仍还是水库,你是独爱我没让傾泻。
我穿过你看到那棵宽树腹生的小孩子,他从你透明身子后显现,你哪都好广宇惟独不該是透明,你还蛮可以大胆,蛮可以不这么扭捏,封上他,就可以看不见突然出现的干挠,你大可不必这般慈爱,但是社会就是这种样子。
这不是两三点钟的希腊,更不是有光禿海岸上突然下降的太阳,广宇,我一直在向前,一直在朝后告别些事,你蛮可以在以后常想想希腊,常想想海岸上不是给你一人的太阳。
——好了!成功。
广告导演接下来还要做很多区间链之事,告诉小姐她的文案写得不错,可不可以仍能有下次上镜机会。走时所有的人回头看了看最新全方位升级的野外厕所,此刻浓淡适宜,但有人觉得极其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