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蓖麻籽
一棵蓖麻籽
不经意中居然发现路边一株似曾相识的植物,这是什么?怎么像蓖麻籽呢?近了细看果然相近,果实呈穗状竖立枝丫间、四五瓣一粒抱团长成,因为还没有成熟,果实外面包裹一层带长刺的绿衣,刺很密分布匀称,果实未成熟刺是软的。叶子八爪型,细看不止八爪,枝节也一样,无序的自由的疯长着。为了进一步确认,我上前碾破一点叶面闻闻,果然,是那种熟悉的味道……
这味道在我的记忆里已经消失了最少二十多年了,而现在与它的重逢地可是远离故乡四千余里的南疆。同样是在路边,它的生长地莫非注定是在路边,天生的无人松土施肥?无人栽种采摘?无人打理?
早年它是有人栽种、也有人采摘的,只是种在路边、沟沿上、田埂上,无需松土施肥,硬板板的道边地头上,用锹挖一个坑,丢进一粒籽即可。这种植物生命力极强,不管贫瘠肥沃、不管风沙旱涝,它一样生长结籽。籽粒成熟的时候,人们背一只红荆条框,把籽粒捋下来装到框里背回家。
小时候我和母亲的生活非常简单,我们住在父亲买的地主家的房子里,没有多余的家具,堂屋正中有一张放切菜板和瓦罐碗盆的木床,堂屋的东南角垒着一个灶头,烟筒连着里屋卧室的土炕。炊烟要经过土炕从卧房东墙里的烟道冒到房顶上去。烟走的过程不那么顺利,赶上“犯风”风向不对,弥漫一屋子的时候是常有的。我永远记得那些个烟雾缭绕的午后,母亲用簸萁搓麻籽,她先扫出一块空地来,把一小堆蓖麻籽倒上去,用脚踩,那抱团的几瓣就会开裂分离,然后搓到簸萁里,用旧鞋的鞋底搓。
母亲天生丽质,端庄安静,她做着这些是的时候,不急不慌有条有理。麻籽的壳比较硬不容易脱出,母亲就一遍一遍地搓,从来没有着急的表情,在一旁帮忙的我,有时候突然就想:这哪里是母亲该做的粗话?等到黝黑铮亮的蓖麻籽捧在手上的时候,我会开心的笑,一是看那些黑玛瑙一样颗粒还有着漂亮的花纹、二是为我们付出的一番劳作而开心。母亲看看我,神态还是那么平静。好像这些成果跟她没什么关系,而做这些就是平常事。
蓖麻籽的用途就是装进小口袋里,等着换油,卖油翁常常是串村做这生意的老汉,手上摇着一个大号的金属拨浪鼓,那声音远远的就能听到,再加上他的吆喝声“麻籽换油喽~~”。那油的名字母亲叫它“黑油”,到现在也不知道“黑油”是什么油,知道的只是它可以用来炒菜。
那年月物质极度匮乏,生活极其贫困。要把种在道边上的麻籽采摘回来、要手工搓出籽粒、要等到换油的老汉来,娘俩才会有炒菜的油。
蓖麻籽的味道很怪,黑玛瑙一样的花纹壳不小心搓破了,就会露出白白的籽,那是不能吃的,母亲有时候串到一起点燃,燃的很快,火焰鲜红冒着黑烟,散发出一种难闻的味道,蓖麻籽到底是干什么用,到如今我也不得而知。那个时候家家户户都一样,采摘了蓖麻籽来换“黑油”吃。
蓖麻籽生长在故乡的地头上、路两旁;存在于在我遥远的记忆里;活现于老屋烟雾缭绕的午后;萦绕在妈妈端庄宁静的表情里……。可是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就像一路走来,走散了的人、丢失了的物、遗忘了的故事 、被忽略了情义一样,被远远的丢在了历史的尘埃里。
如今这一株蓖麻籽令我心头一颤,将我带回旷远的过去,带回到儿时贫瘠简陋的生活、温馨平静的日子。母亲是个闺秀,她的外祖父有显赫的门庭,母亲端庄秀丽,冰雪聪明,成长在大家庭里的她脾气倔犟性格脱俗。外婆爱惜女儿,左挑右选不舍得把她嫁人。直到她二十六岁那年,来了日本人,兵荒马乱,外婆慌了神,不得已才把爱女匆匆嫁给一个穷铁匠,听天由命去了。
母亲跟着父亲在外面颠沛流离,晚年回到家乡,过起了清贫安居的日子。什么叫生活呢?生活就是被命运驱赶着到处去适应生存的环境!而且,一个人不管她来自哪里、她出身如何、她如何的优秀,命运面前她依旧卑微渺小,渺小到如同路边的一株蓖麻籽。
无论贫瘠还是优渥、无论是广袤的平原还是边境的穷山恶水,它都能茁壮成长;不管他有什么用途,它都是一个生命,它会遵循自己的生存法则将生命延续下去,不卑不亢。
这就是一棵蓖麻籽的平静和顽强!人呢?人的一生何苦要多出那么多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我给这棵蓖麻籽拍了照,到秋后如果它还在这里,我会采摘几颗成熟的籽粒带回故乡去。
卑微和平静应该延续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