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董鸣亭 More城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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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人买东买西就图吃个开心,特别是今年,因疫情关系,很多人就地过新年。

于是,很多朋友就问我:你们老上海人,春节里吃点啥?

讲到吃,我就来劲,作为宣传和研究上海文化的人,如果对沪上小吃没有一点小研究,那也没有力气来写文章的。

特别,我是祖籍宁波人,天下美食随着那句“无宁不成市”的闲话,也统统成为了宁波人桌上的美食,而吃猪油汤团是宁波人必不可少的一道节中美味,也是一条弄堂里人都要做的一道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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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热心的红娘

那时候,我还很小,每天跟在阿娘屁股后面跑东跑西,特别是快到过年了,阿娘更是忙里忙外,去菜场的肉摊头买板猪油,猪油很紧张的,那个时代人人肚子里缺油水,买肉最好越油越好,更别说那整块的板油了。

但阿娘不厌其烦地去菜场几次,整块的板油买不到她就一小块一小块买回来,去的次数多了,阿娘和那个卖肉的就认识了,他叫阿昌,也是宁波人,只是一直单身没有娶妻。

阿昌知道阿娘要板油是做猪油汤团,他就很热心地把那些带点油的肋条肉身上取下来的油藏起来。

阿娘也很热心,说要介绍个宁波老婆给他,一个大男人都要40岁了,老是光棍一个,这过日脚是乍办办乍过过呢?

阿昌帮阿娘搞到了她想要的板油,阿娘也帮阿昌介绍了一个女人,她叫阿珍。

阿珍几年前死了丈夫带着一个儿子来上海,想在上海找个做佣人的地方。但阿娘是见过世面的,再说不管是亲戚还是同乡,她总是很热心地帮助人家。

相亲那天,我也跟着阿娘去了,阿昌换了件毕叽呢的中山装,头发梳了三七开的,当他看见阿珍的儿子时,立刻从人造革包里拿了一个油纸包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从熟食店里买来的猪头肉。

阿娘就把猪头肉分给了我和那个小子吃了,我和阿珍的儿子坐在门槛上津津有味地吃着,懵然不知道房间里大人们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等我们把猪头肉吃完了,阿娘也从房间里走出来了,出来的是阿娘一个人,她拉着我的手和阿珍儿子的手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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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做馅子

第二天,阿娘去肉摊头时,拿回来很多板油,她把带有肉的板油放在锅上熬,熬成了白花花的猪油,我等在炉子边上问阿娘把这些油做成了派什么用场?阿娘说烧菜吃,用这个油烧菜是很香的。

我吃到了猪油渣,很香很脆,阿娘让我分点给阿珍的儿子吃,我不肯,于是阿娘狠狠地白了我一眼,说侬这个小娘居乍格小气?像啥人?

但阿娘没有忘记她自己买来板油的真正目的,把那些整齐的、干净的板油上的筋筋拉拉去掉,洗净沥干,接下来阿娘开始炒芝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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炒芝麻对我来说是最开心的事,我站在阿娘边上,看她把淘箩里的湿芝麻放进铁锅里,看着锅里冒出一丝丝的白烟,慢慢地,锅里飘出了芝麻的香味,还没有等阿娘把芝麻起锅,我就吵着要吃芝麻了。

但阿娘就哄我,说现在的芝麻还不好吃,等放进白糖了还要好吃。我就问阿娘啥辰光放进白糖呢?阿娘说,芝麻还要用石舀掏碎,掏了芝麻出油后放进白糖叫侬小娘吃了牙齿也变黑。

我相信阿娘的话,因为阿娘每天为我们做饭,她做的菜是很好吃的,那她做的猪油汤团不会比饭差。

于是,我守在阿娘边上,看她把芝麻放进石舀,看着芝麻一粒粒变成了漆黑的一团。阿娘很费力气地把黏成一团的芝麻从石舀中取出来,我想该好好品尝芝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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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阿娘还是很耐心地取出石磨,把从南货店里买来的绵白糖放进石磨里磨。我问阿娘,绵白糖已经很细了,侬为啥还要磨呢?

阿娘笑着说:小娘居,侬听好,绵白糖再细只不过是和白砂糖比是细了点,如果用磨子磨过后那就成白雪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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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看着那雪白的糖从石磨里一点点流出来,就像腊月里天气下的雪子,又细又白。我想阿娘糖也磨好了,该给我尝尝黑洋酥的味道了。

阿娘把磨好的绵白糖和捣好的芝麻还有猪油一一放在八仙桌上,她把芝麻和雪白糖均匀往猪油上放,一边用力揉,一边看着我**笑。

我却看着那芝麻一把把往猪油板上撒,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我就昂着头看着阿娘说:我要吃芝麻。

阿娘还是**笑,就趁她低头看地上东西时,我伸手去偷了一把芝麻就往嘴里塞。

阿娘看见了,她还是笑**地看着我,用她诙诣的宁波话说道:小娘居不好偷吃芝麻的,吃了嘴上要长胡子,漂漂亮亮大姑娘,嘴上长出黑胡子等人家新郎倌用桥子来抬侬时,花桥一到夫家人家红盖头一开,哗,新郎倌魂也吓出了,啥,明明抬来的是红粉细白的大姑娘,眼睛一眨啥变成了猪八戒。

阿娘一边笑一边说。我却忙捂着嘴巴跑着去找镜子照了。

真的,我对着镜子真是哭笑不得,我的嘴唇上一片黑黑的芝麻,难怪阿娘在笑呢。

不过没有关系,我用衣袖狠狠地把嘴唇上的芝麻擦去,这下好了,芝麻黏在了衣袖上,我走到哪里只要用手一搁,衣袖上的芝麻就落了哪里。是呀,是不能偷吃芝麻,一偷吃,上上下下邻居都知道我吃过芝麻了。

可那时候我真的很小,肚子里又缺油水,看见这个香喷喷的黑洋酥不馋才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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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把芝麻和绵白糖揉进了猪油里,把沉甸甸的猪油掐成一团乌黑的球,在她的手掌上不停地翻滚,然后再一小块一小块地掐成桂圆核一样大小,放在手掌上搓,阿娘说这叫猪油馅子。

她把猪油馅子一只只放进糖缸里,就像放进一个个艺术品一样。等阿娘把猪油馅子都做好了,才把剩下的黑洋酥放在一个小碗里,用只调羹让我一口口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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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阿娘看着我问道:小娘居这个黑洋酥好吃好吗?我说好吃。阿娘就拍了拍我的头说:黑芝麻是不好偷吃的,只有等猪油汤团做好了,侬才好吃,那时候,侬吃了,眼睛就会像猪油馅子一样滚圆灿亮,面孔会像汤果一样细白**。啥叫汤果?我问阿娘道。

阿娘用手指了指从宁波乡下带来的糯米对我说:诺,等把糯米磨成水汤果,再沥干水,就叫汤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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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磨糯米粉

过了几天,阿娘开始磨水汤果了,她用一口缸放在磨子边下,一边磨,磨子上雪白糯米粉哗啦啦地往下淌,这时候几个上了年纪的邻居老人一定会来看闹猛,看阿娘磨糯米粉。

我就坐在石磨子边上,不停地用调羹把带水的糯米往石磨子上的一个小洞里灌。阿娘也不停地推着石磨。

有时候,我听着他们大人聊天,不小心走了神,把糯米灌到了外面,滴进了磨好的糯米粉里了,阿娘就会认真地把一粒粒糯米拾清爽,有时候,我嫌用调羹一点点磨太慢了就不停地往小洞里灌糯米时,阿娘就轻轻地打了我的手,说小娘居偷懒,磨出来的汤果太粗了。

几个邻居看见阿娘做汤团这样麻烦,就说阿拉宁波人只会假客气,端出来的汤团小得来塞牙缝也不过瘾。可阿娘理直气壮告诉邻居道:这不是小气,是阿拉宁波人的派头是卖相。

她还告诉几个外邦人的邻居道:阿拉宁波人吃汤团有讲究的,来了人客,端上一碗猪油汤团,还有四只下汤团的冷菜,如咸鸡、烤麸、鳗鱼香、咸菜汁烤花生,我们不是吃汤团是在享受日脚。

说这些话时,阿娘的脸上总是露出得意的笑容。而阿娘最伟大的举动是她不但每年自己做宁波汤团送给上上下下邻居吃,还教会很多邻居做阿拉宁波汤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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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做汤团吃

我们一帮子小孩就像盼星盼月亮一样盼到了大年夜,盼到了吃过年夜饭拿到了压岁钱后,就欢天喜地看着阿娘做猪油汤团了。

阿娘用一只大大的晒箩,上面放上一块白布,这块白布有点湿,然后她把用煤球灰沥干的糯米粉取出一块搓成一根长棍,再一截截分成麻将牌大小,放在晒箩里的白布上。

阿娘指着这些雪白的糯米团说这就叫汤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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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汤果搓成一个小圆子,再用筷子把放在糖缸里的猪油馅子搛出来,小心的裹进了汤果里,阿娘就像变魔术一样,把糖缸里的猪油馅子用了整整一个大年夜变成了一晒箩雪白汤团。

等我们从大初一的鞭炮声中醒来时,阿娘就冲着我们叫开了:吃猪油汤团了,吃了一家人家团团圆圆,和和气气,铜钿像汤团一样晃晃个滚进来。

一晃眼,这个故事过去了快50年,每到春节,总要吃一碗猪油汤团,每年都十分怀念我的阿娘,怀念阿娘的汤团。

现在超市里有五花八门的汤团,但这种汤团,那味道早已经和阿娘做的汤圆不能相提并论了,但我们还是年年吃,吃的是一份情结,吃的是一份对阿娘的思念,更是对弄堂里生活的怀念和一种感情寄托。

城读特约撰稿人:董鸣亭

作者介绍

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上海老新闻工作者协会会员。著有《上海十八相》《上海十八样》 《上海十八行》 《上海十八恋》《女贞树下LUN--上海老洋房的故事》(与陆伟合作)长篇小说《蓝宝》等著名图书,被读者称为“石库门女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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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沪上春节里,上海人必吃的一道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