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焦旸 

离村口还有近千米时,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整个村子被周围茂盛的树木笼罩着,只能隐约看到几户人家的烟囱和翘起来的房檐的一角。忽然,一束飘散在绿树丛中的白色的纸扎突兀的出现在了我的视觉,它用一种图腾语言告诉我:村子里有人殁了。

果然,一进家门娘就告诉我:你翠花婆殁了。唉,也可怜!走了好,走了好……。

娘一边碎碎念,一边到厨房给我收拾饭去了。

而我的脑海却过电影般的浮现着翠花婆的无数个镜头:

翠花婆是我信义爷的老婆。信义爷在凤县的一个火车站上班,算是铁路工人。那个年代,铁路是国有企业,据说工资多。信义爷每次回家,他背的那个土黄色的大帆布包里,肯定少不了好吃的。

我家穷,看到信义爷回家,我都会站在我家大门口眼巴巴的朝他屋里张望,因为我家的大门正对他家,他家是敞院。所以他家人的进进出出,是一目了然。

娘总会把我拉进家里,说道几句。什么嘴太馋啦,没礼貌啦……无论如何,我都会在信义爷回家的那几天借故到他家去一趟。

招呼我的自然是翠花婆,她会毫不吝啬的笑呵呵的塞给我几颗糖,或者一撮松子。其实,我们隔壁几家的孩子都会或多或少从翠花婆手里得到好吃的东西。我当时觉得翠花婆是我村里最漂亮的女人。后来,孩子们也都认为的确如此。

翠花婆脾气好,爱做吃的。小时候上学路过她家,总会被她家厨房飘来的香味诱惑的想进去看看她,到底在做啥美味佳肴。虽然我真的没少吃,她烙的锅盔,韭菜鸡蛋饼;她蒸的小豆糍粑,面皮,米饭;她擀的面条。

翠花婆性子慢,脸上成天笑眯眯的。有时候我们几个小姑娘私下会说:翠花婆那么漂亮咋找了那么难看个信义爷啊?去问娘,娘说:那是命。

信义爷是突发脑溢血去世的。

翠花婆的日子从此就有些不同了,她的大女儿嫁在遥远的苏北地区,儿子接了信义爷的班,依旧在凤县车站。可儿子似乎不经常回来。翠花婆一下子就成了孤苦伶仃的人了。

她依旧慈眉善目的,对谁都笑呵呵的。她翻地,施肥,除草,收割。终于累倒了,一次我和娘去看她。娘想给翠花婆倒口水喝,水壶是空的。到厨房一看,冰锅冷灶的。翠花婆已经三天没做饭了。娘给翠花婆做了点吃的,安顿好。我们就离开了,我看着躺在炕上苍白瘦弱的翠花婆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再过了几年,我结婚了。翠花婆年龄也大了。不知怎么回事,关于翠花婆的流言蜚语开始在整个村子蔓延:

“老不正经,这么大年龄了还……”

“笑面虎么,老骚情”

“这把儿女的脸丢尽了”

……

问娘,是真的吗?我不信!娘说,那是别人胡说里。因为现在村里劳力少,都出去挣钱了。你翠花婆的儿女有不在跟前,她年纪大了,一些力气活干不动了。咱村那些你叫爷爷的就给你翠花婆帮忙干些力气活。你翠花婆也会去给那些儿女不在家的孤老头子做顿可口软和的饭,或者给他们收拾收拾屋子,洗洗衣服。这一来二去的闲话就来了。

娘轻描淡写的说着,我却听得义愤填膺。

在大量农民工进城务工的趋势下,农村的人口结构和产业都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留在村子里的大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和大片荒废的土地。

人们之间的这种纯朴的互助生产生存模式,竟然被污蔑,被玷污。这些流言的背后所传递的信息,值得每个有良知的人去深思。

愿仁厚的地母,能让翠花婆的魂灵得到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