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父亲母亲

怀念我的父亲母亲
又是一年清明节,思念顿作倾盆雨。
记忆中的父亲,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省”。父亲生于1934年,还是读过书,读到高中,转读南昌洪都技工学校。——我亲眼见过父亲的毕业证,还有邵式平省长兼任校长时的印章,只可惜后来遗失了。那年月,父亲也算是知识青年吧。父亲先在南昌洪都机械厂工作,后来辗转北京、沈阳。母亲一直跟随,就有了大哥大姐。一家人在城里靠父亲的那点薪资,无论父亲怎样节省还是难以维持生计。于是父亲响应国家号召,从城市疏散,回到江西吉水老家作田,一“作”就是十来年。随着我们一个个地降生,尽管生活在农村,一家人依然度日艰难,何况父亲那时还受到许多不公正的对待,经常挨批斗。后来吉水县太山煤矿招收工人,父亲通过层层审查,进了煤矿挖起了煤。由于父亲的“迂”,一个“知识分子”始终在井下挖煤,长期不见天日。也有人说,父亲是因为井下津贴高而不愿上来。总之,长期的井下工作,导致父亲得了严重的肺病。
太山煤矿离我的老家有五十多里。父亲很少回家,过年更不回家。每到年前,我们总能接到父亲的来信,要母亲带好七个孩子过年。我常常问母亲,父亲怎不回家过年。母亲面带忧郁,说父亲要过年值班。母亲说这话时,泪水似出非出,而我却只是扫兴。多年后我才懂得,父亲是为了挣过年的值班加班费而忍痛放弃与家人团聚。我的心情不由得沉重了许多许多。
但从我十岁开始,我差不多每个月的十五六号都能见到父亲,去父亲那里拿工资给家里还债。父母都觉得我在七个孩子中最聪明最机灵吧,就把这项最艰巨最光荣的任务交给我。往返一次要两天,要渡赣江,要翻高山,要过村庄小巷,要绕田间泥路——母亲坚信,只有我不会迷路。每次见到父亲时,我很少见到深嵌在父亲皱纹里的眼可曾流露过欣喜之色,只是常听见他的叹息:“唉,生产队又催交钱了?上个月不是交了吗?”每次的夜里,父亲叫我脱下短裤,在我的短裤口袋里塞进他预留伙食后的全部薪水,然后给口袋密密地缝针,紧紧地抽线,再后给细线打上个死结,仿佛把全家的性命安安全全地缝进了口袋。最后还少不了叮嘱我“在路上别贪玩,别让人发现口袋的秘密”之类的话。
说到伙食费,父亲在单位里是出了名的“省”,以至食堂里的剩饭剩菜总是父亲的“专供”,父亲也感激食堂员工把偌大的“便宜”让他独占。父亲啊,您一生的辛苦节省把高山般的自己侵蚀成茫茫沙漠中的雅丹,低矮顽强却几近湮没!
而母亲其实是既“省”又“狠”的,似乎更加辛劳。我的第一个书包,就是母亲用一条破烂的短裤裁剪缝补加上一根布带做成的。我们五兄弟的衣服更是老大穿了老二穿,年复一年,循环往复。家里的伙食更是少油无荤,招待客人剩下的几块腊肉,母亲总是藏着掖着,以备日后排上用场。
除此之外,母亲还有“狠”招。那年月,粮食不够吃,早上的一甑饭总够不着晚餐。母亲只好采取“狠”的治家之策——按劳分配晚饭。多劳多得饭,我常常偷懒常常少饭常常没饭。母亲常常用筷子把她碗里的一点菜饭拨给我,常常不忘狠狠地骂:“短命鬼 ,不做事就冇饭吃。”母亲总是噙着泪水狠狠地骂。
吃饱饭,吃鱼肉,那是我梦寐以求的开心事。那年我读初三,过年的鱼肉滋生了我辍学的念头。又听一个做泥水匠的远亲说,给人家做泥水匠,一天可挣块把钱 ,一日三餐有荤。听得我口涎直涌。我下了决心跟他去学泥水匠。临近开学,母亲让我收拾东西,我说不去上学,去学泥水匠。母亲仿佛被晴天的惊雷震蒙,疑惑地问我:“崽,你说什么?”我斩钉截铁地说:“不读书,去学泥水匠!”母亲霎时火冒三丈,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骂道:“短命鬼!你不读书,去死呀!”骂了一通,又流泪劝我:“全家就指望你读书。你看看,家里五个单身,老婆都娶不到。”母亲好说歹说,我就是不去读书。母亲气得拿出一根捆扎稻草柴火的粗绳,把我的双手捆绑,又将绳子在我腰上绕一圈,把我拖到树下,将我捆在树干,用竹棍抽打。我痛得嚎啕大哭,母亲也一边哭,一边骂,一边打,直到我答应读书,才解开绳子又抱着我哭。这一哭一骂一打,包含了母亲多少期待与无奈啊!
母亲,您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哭得太多,流泪太多。您临走之前,对着病床前的亲人流着泪,呻吟着要见我最后一面。可恨老天狠心,你我未能见上最后一面,你就随着父亲而去,你遗憾的泪水化成了我余生的悔痛。
父亲母亲,今又清明。请原谅儿子又不能亲临坟前为你们拔草,培土,祭奠。
窗外,清明的雨,不是绵绵的,而是切切的,宛如捅破了天似的倾泻而下。
随带附上几年前的拙句陋词,再次寄托不孝之儿的哀思。
庚子清明遥祭
遥思父母祭西坡,
泪眼依稀往事多。
苦菜甜肠栀果腹,
寒衣暖体雨侵窝。
灯前纳底鞋千爱,
灶下训儿棍几箩。
愧对慈严学孟母,
成龙反哺恨传说。
江城子·己亥清明祭双亲
寒食捱日最伤心。苦涎噙,涕如淋。万壑千山,隔断唤儿音。梦里常听寒问暖,掬容笑,满温馨。
待亲未早悔无垠。啖粗芹,少衣衾。缺眼苍天,急遽抢光阴。恳请神灵传话语,来生孝,奉锦鳞。
甲辰清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