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金黄的麦秆,是陇中的诗意与远方

【一声惊叹开栏语】

浩如烟海的历史间,有先贤的脚印,亦有普通人的生活。

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人们发现了天空与大地的规律,知晓了风的方向,归纳出日月星辰的走向,总结出指导植物种植的24节气,种植这个农耕文明的秉性,在历史传承中愈发鲜明。

时至今日,当国人探索的脚步已经踏入太空,社交媒体上“月球究竟能不能种植?”“火星的土壤怎么样?”依旧是大众最津津乐道的话题。

在漫长的过往中,人们在生活中发现美,追寻美,诞生了有关自然界和宇宙的知识,产生了传统艺术和实践。一代一代人们适应周围环境以及与自然和历史互动,这些文化传统被不断地再创造,最终形成了满足人类相互尊重的需要和顺应可持续发展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10月1日起,甘肃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推出非遗美文欣赏栏目“一声惊叹”,自混沌而来的这一声惊叹,划破了人类直立行走之前的漫漫长夜,于是,爱与工具、大地、技艺一同诞生。

那么,此刻,我们与非遗共在。

如果置身于麦秆艺术品的世界里,你会听到一声声鸟鸣叫开夏天,麦子就会从沟底一路黄上大山梁。

麦秆里栖息的诗意

作者:草川人

庚子年夏天,因为放暑假,便带着孩子和妻子一路从兰州出发,走走停停地游玩着去老家。在路过通渭县时,正好中午,便在县城里吃饭,也顺便去大街小巷走马观花地看了看。这座历史悠久的小县城,是全国闻名的书画之乡,上至老人,下至小孩,据说只要提起毛笔都能写出像样的字。在县城里,到处都能见到装裱和出售字画的店铺。除此之外,偶尔还能遇见一些乡村艺人,用一根竹竿挑着自己精心编制的各种草编艺术品沿大街出售。

对于孩子而言,这种充满了童趣的麦秆艺术品,骨子里就会产生出与生俱来的喜欢。当一位艺人挑着几十个用麦秆做的蝈蝈笼子从我们身边经过时,儿子开心的惊叫了起来,赶紧追了上去。对于孩子而言,他出生在城市,基本没有见过这么美,又散发着山野气息的小玩意,惊叫是必然的。他一会儿摸摸这个,又问问那个,似乎个个都让他爱不释手,恨不得把那一竹竿蝈蝈笼子都给自己买回来。

最后通过精挑细选,选择了两只彩色的笼子。从上车开始,一路把玩到了老家。甚至刚跳出车门便开始给姐姐、妹妹和弟弟炫耀了。可是让他意外的是,姐姐妹妹们根本就不在乎他手中精致的蝈蝈笼子:“嘿嘿,我们自己都会编呢。”儿子更加好奇了,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缠着姐姐要学习草编。后来,连续两天的时间里,儿子和他的姐姐、妹妹和弟弟整天坐在家门口的树荫下,编的不亦乐乎。

看着他们认真的样子,我似乎看到旧日时光里的自己。其实对于我们这些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出生于甘肃乡村的人来说,草编是再熟悉不过的指尖上的艺术了,更是在暑假里打发时光的一种乐趣。

那时的我们,夏天放学后就像一群羊涌出校门,在家里随便扒拉几口饭,又三五成群地涌向了田间地头,或荒坡野林。在路边走着,随手摘一片叶子,就能吹出山歌的调子;随便摘几根芨芨草的叶子,就能编出一只活灵活现,妙趣横生的蚂蚱来。还有些心灵手巧的孩子,由于在家里得到了老人的真传,坐在悬崖边上,在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里,就能编出一只癞蛤蟆来,样子憨态可掬,甚是可爱。

对于那时的我们,放了暑假就等于是跨进了人间天堂,整天爬树捉鸟,下河摸鱼,把自己弄得像一个小泥人一样。那时由于穷困,孩子们缺少玩具,只能靠自己动手制作一些把玩的玩具。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捏泥玩具,比如拖拉机、汽车、泥人、泥哨子等。但更多的时候,会在已经收回家的麦子上,剪下一把又一把的麦秆来,做各种草编。

对于家人们来说,我们坐在一起玩泥巴或玩麦秆的时候,也是他们最放心的时候,知道不会出现什么危险。我们三五成群,坐在某一个打麦场边的树荫下,把已经剪下来的麦秆浸泡在一盆清水中,以便在编制时麦秆柔软,不会突然出现断裂。记得有次在编制的时候,一位在县城某个工作岗位上退下来的老人一直坐在我们身边观看。看着看着,老人突然发话:“今天谁编的花样多,就奖励冰棍。”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开始认真的编了起来,互不相让,小小的手指上,似乎有无限的可能,想什么就能编出什么。你编了一只蝉,他编了一只屎壳郎,编出了一只小巧玲珑的蝈蝈笼子,又编出了一只可爱的小蚂蚱。接近日暮时分,孩子们也编累了,该回家吃饭了,有些孩子甚至编出了十几种小动物。那位老人言出必行,最后给我们五个孩子每人奖励了一根冰棍。那根冰棍,似乎格外甜蜜和清凉,几乎甜透了那个傍晚。

对于手拙的我来说,那时也能编出精致可爱的小青蛙。但多少年过去了,如今我将一把麦秆握在手中,却怎么也编不出一只当年编过的青蛙来,哪怕是粗枝大叶的。一些编制的细节和方法,已经被岁月的火苗焚烧的一干二净了。

多年后,我才知道,这种手工技艺在民间叫草编,曾经广泛地存在于全国各地。在甘肃,主要分布在陇东、天水、陇南和陇中、河西地区。尤其以陇中地区的通渭县最为有名,目前通渭草编已经是甘肃的省级非遗代表性项目。

通渭麦秆艺人冉艺飞在与我聊天时,我才知道一根根普通的麦秆,在她们的手指上,就像画家手中的画笔,不仅能变成各种立体的玩具来,更能变成一幅幅飞遍大江南北,能登上大雅之堂的麦秆画来。


根据她的讲述,通渭草编主要分为六大类:玩具类,以麦草等原料编扎成的牛、马、羊、猪、鹿、鸟等各式动物;衣着类,包括帽子、草鞋、蓑衣等,此外还可以见到以麦秆缝制的凉衫;家具类,主要有屏风、桌凳、沙发、书架、鞋架等品种;建筑及室内装饰类,主要有门帘、窗帘、灯伞、灯罩等,不仅实用、方便、经济,而且比较富有装饰效果;麦秆贴画类,其风格新颖、美观、层次分明,山水花鸟、人物、动物等形象逼真,是用手工精细粘贴而成的具有民族风格的高级装饰品;草辫类,以制作草帽、草篮、茶垫等制品的半成品原料。

那么对于草编而言,从民俗中流传下来的这一道道诗意,究竟有多么漫长的历史呢?根据出土文物的考证,最久远的草编遗物是由河姆渡人制作的,距今已经有7000多年的历史。《礼记•曲礼》记载:“天子之六工:土工、金工、石工、木工、兽工、草工,典制六才。”这里所说的“草工”,即器具编制工,意思是早在周代,“草工”已是社会职业的六大工种之一,以芦苇蒲苕等轫草,编织各种生活日用品。

到春秋战国时期,已有用萱麻和蒲草编制的斗笠出现。秦汉时期,草编已在民间广泛使用,品种有草鞋、草席、草扇、草帘及蒲团等。汉代至盛唐,草编亦较发达。除了蒲草编制蒲衣、蒲鞋外,还有蒲草编制的蒲帆,甚至出现了麦秆画。

据通渭县县志中的部分资料记载,通渭草编艺术已有上千年历史。相传在十七世纪就已远销日本、俄罗斯等国。由于通渭草编艺术起源早,原料分布广泛,能够就地取材,制作精细,因而深受人们所喜爱。你看他们编制的一个个草编物件,拿在手中细细欣赏,一股麦秆的清香便迎面扑来,瞬间便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田野里涌动的金色麦浪中,散发着一种古朴的诗意。

近年来,通渭除了各种草编技艺外,还有各种美轮美奂的麦秆画流行陇上。整体画面不仅大方优雅,明暗有序,而且古色古香,高贵典雅,形象逼真,极具艺术效果,是民间艺术中的一绝。更有很多草编艺术家,将中国传统画技法以及剪纸的部分技法融入到麦秆画中,使其更具艺术的感染力和视觉冲击力。

如果置身于麦秆艺术品的世界里,你会听到一声声鸟鸣叫开夏天,麦子就会从沟底一路黄上大山梁。一位位草编艺人,把这些“软黄金”一捆捆背回家,沿着大地的脉络,沿着古老的路径,用一双双巧手,抽出蕴藏在麦秆里的诗意,让它们再次复活,再次焕发出昂扬的青春。她们用自己的智慧和创造力,让一件件、一幅幅艺术品诞生,让它们的光芒照亮岁月,照亮平凡的日子。

其实,面对平凡而纷繁复杂的生活,面对那些心灵手巧的草编艺人,这何尝不是一种诗意的栖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