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桑田警察街
作者:孙名齐
那林立的高楼之间,
当年的警察街,
如同曾经的每一条老街,
充满了记忆。
再见或者不见,
已经无法改变。
往昔烙下的印记,
都定格在旧日的时光中。
每一栋房子背后,
都有一个故事……
往日静静的时光,
从身边流过,
那些老街旧房,
都转身成了高楼大厦,
但一眼望去,
仍然布满了旧日街巷的掌纹,
和不该沉没的历史余温。

作者:孙名齐
老街的前世
警察街,今友谊路,东起滨洲线北环桥,西至松花江公路大桥,与中央大街交叉,它大体沿松花江南岸而行,呈西南与东北走向,主要指今公路大桥至松花江铁路大桥一段。再往东北,则进入道外区。

最早码头工人多在这一带来回搬运器材,他们去地段街、尚志大街、中央大街、通江街、高谊街、经纬街方向,可以说必经此路。因为1899年中东铁路警察局设在这条街与中央大街交口处,故称俄文警察街。

1899年9月,沙俄中东铁路公司工程局在哈尔滨组织警察局。
1904年,中东铁路管理局设立哈尔滨临时宪兵队,并将中东铁路沿线附属地划分为4个警察区(含哈尔滨),在各警察区设立警察署。
同年,中东铁路管理局发布第144号命令,在哈尔滨新埠头(偏脸子)、旧埠头(道里)、新市街(南岗)和老哈尔滨(香坊)4个区设立4个警察分署。而后,因哈尔滨警察署设在这条街,得名警察街。
1920年,中国政府在收回中东铁路管理权时,也接管了警察局,并在1925年将“俄文”警察街改为“中文”警察街。

当年的警察局监狱,这个大门位于中央大街上,监狱是由中央大街、警察街、外国头道街围起来的一个区域。五十年代,每当从这里经过的时候,经常可以看见身穿紫色囚服犯人干活,当然这些都是快刑满释放人员。
与哈尔滨早时的主要街路一样,警察街的街面也是用石块铺成的。不过警察街比不***大街那么平整,它的街面是用大小不一的石头拼成的。

警察街被中央大街一分为二,一边是中国人居住区,叫中国几道街。另一边则是俄国人、犹太人的居住区,称外国几道街。外国几道街自来水和煤气等都齐全,条件很好。
昔日的警察街
照片是现在中央大街和警察街的交口,远处带塔尖的建筑即是早期的圣母报喜大教堂,通称喇嘛台。

旧日的警察街很安静,静的会听见麻雀和乌鸦的叫声。
沿街有许多俄式铁路住房,一般都有个院落,里面有花圃、爬山虎、沙果树。各家都用栅栏(当时俗称“板障子”)把房子围起来,遮蔽路人的视线,很有一种神秘感。
那时候,警察街边的电线杆跟栅栏一样,也是实木的,是一根根大小一样的圆木杆子,杆子上涂了黑色的沥青防腐,顶部悬挂着白炽灯泡作为路灯。
警察街街边的“板障子”和实木电线杆,照片中“板障子”一带就是后来的松哈机械厂。

街上的房子,多数是“木刻楞”的。木刻楞就是用一根根原木,一层层水平连接好,“堆楞”起来。也有在木头的外面抹层灰泥的房子,再粉刷上鹅黄色。
俄式房子的窗户外面加装了“吊搭”(护窗板),室内的墙也由雕花木板装饰。整个房子非常好看,冬暖夏凉。
为了取暖,房子里每家都有壁炉,类似中国北方的“火墙”,冬暖夏凉。中国人入住后,都把壁炉改成了中国式的火墙,连着一个炉子,即可取暖,又可做饭。
俄国人厨房里,炉子侧面就镶着个铁皮烤炉,上下两层,烤面包,烤肉。中国人不会烤面包,把烤炉用来热饭、烤馒头,洋为中用,也许这种改良才是适合国情。
昔日哈尔滨的街道上,“马达姆”(俄语:女人)是一道风景,警察街上亦是如此。
夏天,她们都穿五颜六色的“布拉吉”(俄语:连衣裙)冬天,有钱的身穿貂皮大衣,头戴镶蕾丝边儿的女士帽,腕挎小皮包,出入都是马拉洋车。

没钱的还是那身“布拉吉”,仅增加了一条毛线披巾,披巾很大,几乎可以盖住半身。脚上蹬着“毡嘎达”(毡靴),很暖和,但腿上却永远只是一双长袜。

在中央大街和友谊路交口的位置,现在凯莱旅店的位置,当年这里座落一座气势极其宏伟的俄罗斯大教堂~圣母报喜大教堂。
教堂顶上竖立一个巨大的十字架,钟楼是"镂空"的,看上去象几根廊柱支着一个圆顶。站在教堂下,可以清楚的看到里面悬挂的大钟。
圣母报喜大教堂,也称圣母领抱大教堂、喇嘛台,是当年远东最宏伟的大教堂,非索菲亚教堂所能比。

每到礼拜天的上午,响亮而悠扬的钟声就会叮当响起,召唤远近的的信徒。
敲钟人双手紧抓一排钟索,象舞蹈一样有规律的上下跳动。他手中每个绳索对应一个悬挂的钟锤,按节拍敲打着大钟的不同部位,产生不同音响形成了优美而有节律的钟鸣。

这和中国庙里的钟声不同,老和尚是认准一个地方猛敲,当当当当只是一个动静。而俄罗斯教堂敲钟人伴随着舞蹈动作,能把钟敲出一串串欢快的音符。
每当钟声响起的时候,远近的俄国人,全会收拾的干净利索,容光焕发;即便是酒鬼也一改平日邋遢的形象,剃光胡髭,戴上鸭舌帽,甚至还系上根领带。大家相伴一起去教堂。
钟声躁动了附近院里的中国孩子,跑来跑去跟着看热闹。他们不明白的是,中国的坏人一般不敢去庙里面见神灵,干了坏事怕遭天谴,而那些”恶贯满盈”的白俄,却也都是忠实的信徒,竟然也都去做礼拜。在礼拜的队伍里,他们看到了平日的俄国玩伴,那些苏联孩子也衣帽整洁跟在家人后面。
他们互相打着招呼,只是中国孩子还是不明白,连孩子也要上教堂?他们上教堂干啥?
街上的工厂
1902年,中东铁路公司成立了松花江制粉厂,位于哈尔滨警察署的斜对面。该厂沿警察街用一人多高的木板钉起了围墙(当时俗称“板障子”),独立成院。

院子很大,院内的路也是石头的,路边有一大片白杨树,经过的时候,耳边是风吹树叶飒飒响。如果是秋天,金色的叶子飘落满地,踩上去又厚又软。工厂的后院有一片大空地,长满了野花野草。
俄国人喜欢种树栽花,家属区里,有很多花蒲。后来,工厂发展了,那片白杨树林变成了一座四层红砖楼;那片野花盖了车间。
院子里的中国孩子和俄国孩子都在一起玩。在那片白杨树林里,中国孩子教俄国孩子“扇啪叽”,俄国孩子教中国孩子打“跑球”。中国孩子送给俄国孩子豆包,俄国孩子给中国孩子白面包。
第一次吃到洋面包的中国孩子,觉得那味道好极了。
其实俄国人也并不是天天吃奶油白面包,他们日常吃的是“黑列巴”,是用黑荞麦等混合烤制的黑面包。荞麦是喂马的,用来做成的黑面包又酸又硬,中国人觉得特别难吃,但俄国人钟爱有加。

松花江制粉厂旧影
这个大楼位于松哈机械厂和文具厂院里,后来成了一个居民楼。新中国成立后,百业待兴,特别是机械工业显得格外重要。松花江制粉厂收归国有之后就地组建一个机械工厂,松哈机械厂,起初主要产品是松花江牌缝纫机。
俄国工人多数都留用,因为那时候中国人会车钳铣刨的太少了。工厂的工人一大半都是俄国人,一下班走出来的都是头戴鸭舌帽的大胡子“老伯代”(俄语:劳力)。他们的腋下通常也夹一个饭盒,其实,带饭不仅是中国人的专利。
那是建国之初,街上、居民院、工厂里都有许多俄国人,其中有的是中东铁路员工后裔,多半则是1917年跑过来的俄罗斯贵族和“白匪”,鱼龙混杂也有一部分是犹太人。那时候保卫工作是第一重要的,保卫科长、保干都佩枪,工厂的大门口,有一个木板岗楼,警卫人员身着军装,荷枪实弹的站岗。
“老白匪”要定期向保卫人员汇报,他们被称作“白色人员”,是要重点监督的。还有一部分“灰色人员”,是留用的犹太人,他们要打入白色人员中间,汇报他们的动向。作为回报,一般都给他们分配比较好的工作,比如翻译资料,或者陪领导外出做翻译。
现在百盛商场后面,临江的那一片,原来是松哈机械厂的后院停车场。
那时候诺大的一个工厂,其实没有几辆车,记得有一部"华沙"轿车,是供厂领导出去办事坐的。因为缺少油料,一度曾经改成烧木柈(在汽车尾部安上一个象热水器那么大的锅炉和小烟囱,直接点火烧木柈。走起来,慢慢腾腾呼哧带喘的,象个上不去楼梯的老头。

那个时期市面上也有少量出租车,也都改了锅炉。跑在大街上的小汽车,个个背着个土锅炉,带个小烟囱。聪明的中国司机,跟着新时代,一路青烟向前进。
那木拌,不是住家的烧柴,而是事先锯好的,火柴盒大小的木块。
街上的故事
街上的俄国人,有的是中东铁路的员工,有的是十月革命后跑过来的,干什么的都有,很杂乱。有靠卖牛奶为生的,有靠变卖旧衣物度日的,只有少数人,在制粉厂或者铁路上干活,能有一份收入,多数都很贫穷,是“骚达子”(俄语:士兵)和“老伯代”。
即使是当年的贵族,能混到最后,也成了穷俄国人。那时候真是满大街是俄国人,但没有管他们叫国际友人。
实际上,从五十年代起,街上穿貂皮大衣的俄国人已经很少了,马车也多用来运货。
这些穷俄国人有个共同特点,就是酗酒,只要一有钱,就得买酒喝。那时候的哈尔滨冬天很冷,说滴水成冰并不为过。但俄国人不以为然,喝醉了酒在外面一躺一夜,也冻不死。
当然酗酒并非俄国男人的专利,“马达姆”也毫不逊色,在厨房做饭时犯了酒瘾,随手就要啁一口。如果是在给人家干活,一般都要问一下主人:“冒日哪”(可以吗)?很有礼貌的。
当时街上挨近中央大街两侧有许多小商亭,有的设在学校门口。小商亭是一个正方形的木板房,屋顶是铁皮做的。绿色的小商亭红漆涂顶,很好看。

小商亭相当于现在的小卖店,虽然面积不足5平方米,但卖很多好吃的。比如,红肠、茶肠,还有八分钱一个,中间带果酱的小圆面包,一分钱两块杂拌糖,也有中国人少不了的鸡子、鸭子、大鹅蛋,酱油、米醋、花椒面……
更有特色的是,里面柜台上有个电镀龙头,可以接啤酒。周围还配有专为客人预备的小桌子和小凳子。
小亭子俄国男人通常进了小商亭就直奔柜台上面的电镀龙头接啤酒,随即靠着柜台,把一毛钱丢给掌柜的,彼此心照不宣。掌柜给他接一大杯“比瓦”(俄语:啤酒),俄国人接回来一饮而尽,也就是几秒钟的事。
这时,会做生意的掌柜往往会丢给他一块杂拌糖,算是免费奉送。俄国人嚼着杂拌糖,哼着伏尔加船夫曲,蹣跚而去。

俄国人喝啤酒速度之快,令人惊异。有时候掌柜的找零钱,回头一看啤酒没了,不禁疑惑,我给你倒酒了吗?
俄国人喝完酒并不都耍酒疯,一般还很绅士的。即使是在狭小的走廊里相遇,面对的即是一个小孩子,也会主动退闪到一边,并做请你先行的手势。
应该说,这是大院里中国孩子最早的绅士启蒙。
老街的今生
1955年,哈尔滨的标志性建筑友谊宫在警察街上落成,该街名也改为友谊路。友谊宫原来的全名是“中国中苏友谊宫”。中国中苏友谊宫当年报纸上曾经刊登过一个漫画,友谊宫上贴满了钱币,是讥讽其耗费太高。据说苏联工程师被召回国枪毙了。

中苏关系破裂了,文革期间友谊宫改名为市革命委员会招待所。后来西哈努克来了改名中柬友谊宫,阿尔巴尼亚的来了,改名中阿友谊宫。越南的,罗马尼亚的黑非洲的.......都改叫他们家的宫,这是后话,所以若论名声,那时候友谊宫名声实在不可闻也。
文革时,警察街改叫反修路,最后还是友谊路。这条街上,当年的沙俄警察局和监狱早已经拆迁了,“板障子”、俄国人的院落、工厂大院都没有了。如今,街道拓宽,高楼林立,到处是闲庭信步的人群……
改革开放后,人民政府对这条街道,进行了全面改造,加宽并增加了很多名建筑。20世纪八十年代,有人曾计划把市政府机关大楼及相关委办局办公楼迁移到这条街,但后来只有部分计划得以实现,即仅有市人大、税务局等,落户至此。
近年来,友谊路上,又增加了爱建新区、报业大厦、香格里拉大饭店、公路大桥、二环路、城市规划馆等建筑,西南连群力新区,北接松北新区,比邻则有中共道里区委办公大楼,其枢纽作用,愈加彰显。
这条街上那些挥之不去的记忆,
就像一首舒缓醇厚的老歌在低吟,
让人细细回味这沧海桑田的变迁……
那里有家的老屋、
儿时玩伴,
有每个人心里珍藏着的那些童年记忆。只想放慢脚步,
然而时间却永远不等人。
当我们越来越远离年轻,
便越来越清楚地记得过去。
曾经最要好的朋友们,
慢慢走远,难以聚首。
蓦然想起曾经那个年少的自己,
想起那些斑驳的记忆,
不免无限感慨,
泪水模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