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的莜面

来大同游玩,至少要在三件事上打卡:看大佛、尝油糕、吃莜面。

云冈石窟万佛(大佛)庄重,华严禅寺露齿菩萨活泼生动---这是难得的眼缘眼福。玩累了、逛乏了,填饱肚子就成了头等大事。尝尝油糕呗,一吃,才知道扬州暄乎乎的千层油糕,天津黏糊糊的耳朵眼儿炸糕,和金色满眼的大同油炸糕比起来,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可是,脆糯爽口的油炸糕,比起大同的莜面来,依然缺乏出神入化的做法和丰富多彩的吃法。因而,油炸糕再“高”,却只能够跟在“莜”老大后面,默默地屈居老二。

历史教科书上,告诉人们古代五谷是稻黍稷麦菽。农耕文化流布至今,这五样儿东西南北皆能找到其踪影。然而,颇为怪异的是,莜麦的生发之地,却只在一个三角形地带间生生不息:河北西北部张北沽源诸县---内蒙古包头乌兰察布等地---山西北部大同市。走出这个三角形地带,莜麦(面)便戛然“失踪”---要么鲜有种植,要么鲜有食用。想看大佛,来大同;想吃莜面,来大同---说起来实在并不是一句妄语。

与其他农作物比起来,莜麦几乎是唯一的一种“三生三熟”的作物。地里收割下来的莜麦,磨成粉之前,先得把莜麦炒熟---一生一熟也。炒莜麦是个苦差事,早先在村里的时候,看炒莜麦是一件热闹的事情。因为,一口大锅烧起来,精壮的汉子挥动着大铁铲上下翻飞,像炒栗子一般。莜麦麦粒渐渐泛黄,锅里慢慢就窜起来浓浓的莜麦香,一阵一阵儿的,勾的人直咽唾沫。当然,紧挨着炒锅看炒莜麦,也要付出代价,漫天飞舞的看不见的莜麦芒儿,窜入衣领袖口,爬到脊梁沟上,痒的你无名火起却又无可奈何。

炒好的莜麦磨成面,由熟变作生。而吃莜面和面的时候,得使用开水和面,大同人很形象地叫做滚水和面---二生二熟是也。莜面和好之后,无论做成什么形状,还只是生的。或蒸或煮或炒,“过火”之后,莜面才再次变脸---三生三熟也才算大功告成!缘定三生,果报三熟,小小的莜面,堪称植物界的“三生石”耶。

论起大同莜面的吃法,可谓多矣,哪里是一篇小文能够尽述的。和好的莜面,到了手巧的主妇手里,仅需一块儿釉面的板板(一般是腌菜坛子的坛盖儿),就能够旁若无人地操作起来---巧妇将小面团在光板板上那么一抹,像极了写意画家浓笔那么轻轻一泼,一张薄而匀的“小白纸”就出现在掌下。借着这个搓劲儿,用一根手指就势那么一绕,“搓板儿”上的“小白纸”绕在指上,成了一个小卷筒---一个一个“小卷筒”齐齐码在蒸笼里,顺顺溜溜,像白生生的小胖娃娃---这就是大同人常挂在嘴上的莜面窝窝。

对于能干的主妇们,她们的指间、掌中、手下,成就了许多大同莜面的艺术品。莜面绳绳---两只手在面案上相向而行,同时对搓,谈笑之间,细细的六根莜面“细绳儿”便从两手“变”了出来。有的高手两手居然可以同时搓四根,只见两臂轻轻摇动,细长的八根绳绳像小溪一样,在雪白的面案上流啊流,流啊流,慢慢累积成了过去的岁月。

搭配大同莜面的神奇伴侣是土豆。莜面与土豆的组合,碰撞出了大同莜面独特的做法和吃法。莜面饨饨---把莜面擀成一张“大饼”,包裹上土豆丝,像卷行李那样卷起来,再切成一个个整齐的“饨饨”,大火笼蒸。莜面炒块垒---土豆蒸熟,用磨擦子擦成土豆茸,拌匀莜面,再蒸。而后将裹匀莜面的土豆粒,用浓香的胡麻油炒至金黄色。考“块垒”一词,本指“郁积之物”。明代梁辰鱼《浣纱记.效颦》中有词:“你再看西施妹子,眉梁间有些块垒,觉道一发俊俏。”由此生发而出,大同莜面的其中一种“炒块垒”,倒是可以名之曰“西施眉”!

板着指头细数,大同莜面的品种有水煮的---莜面鱼鱼,一个一个小面鱼儿,和土豆条豆腐条儿煮成一锅,主食菜品共冶一炉。有现吃现压的---莜面饸饹,在一口大锅上,支起压饸饹床子,把细溜溜的饸饹压进水花翻滚的锅里。夏天,清热去火的苦菜下来,粉一点儿莜面,包苦菜饺子。当然,这饺子要比白面饺子大上许多---吃剩下的莜面饺子放在煎锅里,文火慢慢煎---大同人叫做“炕”---莜面饺子两面一直“炕”成琥珀色,再吃,那个酥、脆、香,简直是有一点儿奢侈的享受。

不能不说一说大同的莜面拿糕。比起大同莜面的其他做法,莜面拿糕更具技术含量。坐水开锅,将莜面匀匀地撒下,一层又一层。一边撒面,一边手不停地搅、搅,有点儿像甘肃一带的搅团子。莜面拿糕既考验厨师对火候的掌控,也考验厨师手上“搅”的功夫---做好的拿糕软可成型,硬不夹生,拿糕里绝不能够有生面小疙瘩。如果能搅成拿糕,其驾驭莜面的本事则不可小觑。

大同莜面的配菜,可荤可素---口蘑羊肉臊子、炝拌小凉菜,都是时兴的配搭。除此之外,至少还有两样儿“离不了”---油泼辣子、烂腌菜。如果没有大同的烂腌菜,恐怕再好的莜面,也吃不出那个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