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从一粒种子的大小判断一株庄稼的长势。往往一粒小如针尖的种子,会长成一株可以让人坐在下面乘凉的植物。高粱就是这样。农民选高粱种,只要选几个长得籽粒饱满的穗子就行了,一个成熟的高粱穗就能收获半碗种子,两三个穗子就足够种一亩地了。庄稼人经常说:“高粱是最怜惜农人,最省种子的庄稼了。”

在原野上,你经常会与一片高粱地不期而遇,它们或长在一片低洼地上,或长在一片山坡上,或干脆就长在一块偏角地头上,心甘情愿地给大田的庄稼当篱笆用。即便是大片的高粱,也很少长在肥沃的土地上。高粱是一种不怕涝不怕旱的植物,它怕的是风,一场大风就可能让农民付出的许多辛劳全部夭折。种在肥沃土地上的高粱得肥水之力往往会疯长,秸秆发脆,就像那些从小就营养过剩的孩子,在不到含苞待放的时候就把个子长过了头,结果影响了吐穗孕果的**时机,而且也会在一场夏季或秋季的大风中把秸秆折断。

高粱的俊美是不用说的,它是庄稼里的美男子,不拘长在什么土地上。它那苗条的身段都很惹人注目,像一个青春涌动的少年,动不动就脸红害羞。它总是喜欢在晨风和晚风中轻摇细长的手臂舞蹈,弄出让人怜爱的样子,成为原野上的风景。庄稼人喜爱种高粱,不仅是因为高粱的俊美,而且还因为它全身的用处。去掉果实皮的高粱是农家上好的粮食,煮汤做饼,总洋溢着一股芳香。用高粱酿制的酒,不管采用什么酿造方式,莫说头曲大曲二曲,即便是末梢酒,都香醇四溢。高粱秆是农家盖房少不了的材料,用它做的“屋把子”结实耐用,历经几十年不坏,实心踏地地为庄稼人遮风挡雨,它可以织成用于晒东西的晒箔,还可以做成篾子编制席子,去掉高粱米的穗子可以扎成扫帚、刷锅的刷子。所以,庄稼人总是忘不了给高粱留一块地。好在高粱也从来不择土地,哪怕在石缝里丢下一粒种子,它也会长成一株像模像样的庄稼。

每年晚秋,别的庄稼收获完了,农人最后才去收获高粱。他们用镰刀把高粱秆砍下,掐去穗子,再把秆上的外衣一根一根地剥去,然后就把这些白亮得像一个个光着身子孩子的高粱秆倚在门前的墙上,迎着太阳晾晒。早晚清风袭来,吹动轻盈的高粱秆,它们相互碰撞嬉戏,发出仿若环佩叮当的声音,如同弹拨着一曲曲农家乐小调。

闲时,庄稼人就家家户户用高粱秆编席做筐。这当然是女人的活计。她们三五成群,或在阳光温煦的小院里,或在一间宽大的屋子里,一面诉说着家长里短,开着玩笑,一面一双手在柔软的篾子或洁白的高粱秆之间忙活,转眼之间一张席子或一个精致的筐子就做成了。当户户飘满了高粱酒的醇香,一摞摞高粱秆编制的盛煎饼装馒头的筐子、一把把扫炕刷锅用的笤帚摆满了院子或屋子时,到处便氤氲了农家日子的殷实与欢欣了。

作者 孙成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