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径一家水果店,我看到了门口的塑料框里插着许多根待售的甘蔗。紫色的外皮已经被刮掉,白色的秆顿时让我浮想联翩,这不像我小时候吃的“土甘蔗”——蜜蜜秆吗?奥,我想起来了,秋季的街头,曾经有一位老大爷拉着架子车卖蜜蜜秆呢。翠绿的外皮,一节一节酷似翠竹。不起眼的小摊,却勾起我童年的记忆。

蜜蜜秆,其实就是高粱秆。如今,人们普遍种植小麦,几乎很少有人种植高粱了。正因为如此,说起蜜蜜秆,如今的小孩也许会很陌生,但对于我们七零后而言,那绝对算得上童年的美味和珍贵的记忆。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为了倒茬,家家户户会留一两块秋地,在春季种上玉米、高粱等秋粮作物。玉米、高粱磨的面,适宜切花花面削筋、蒸黄(发糕)、打搅团,玉米面还适合做面扑(防止擀的面粘连的面粉)。那时候人们追求白米细面,是因为麦子少,秋粮多。妈妈常常提及在我幼小的时候,仅有的麦面,只留给年迈的曾祖母吃,其他人吃玉米面、高粱面搅团。我常常哭喊道:“不吃搅蛋(团)”。

后来,人们不缺麦子了,玉米、高粱逐渐沦落为牛、猪的饲料。粉碎机将其打成粉状,同麦麸一样拌进牛的饲草、猪的糠食里,统一叫“面面”,成为促肥的精饲料。风水轮流转,如今的搅团早已成为稀罕,美其名曰“水围城”。名如其状,很形象。如今超市卖的玉米面、高粱面等粗粮,成为预防糖尿病、平衡膳食的新宠。

一场雨过后,高粱窜节节长。那时候家家户户种植秋粮,村子塬上大路两侧,隔三差五就有一两块玉米地、高粱地。郁郁葱葱的青纱帐,就像成片的小森林,成为乡下男孩子玩捉迷藏、玩打仗的**场所,我们也常常这块地出来,那块地进去,搜寻野生西瓜、甜瓜、西红柿等解解馋。发现西瓜、甜瓜的藤蔓,我们就牢记地方,隔三差五去看,看着它开花、结果。为了防止别人发现,还可以用草苫住嫩瓜,眼巴巴盼着它成熟。往往猴急的我们会提早摘了生瓜,吃起来没味道,如同黄瓜。

小时候的我们,水果匮乏,大不了就是去树上摘几个杏子、桑葚、核桃,从没见过甘蔗,更别说吃过。但是我们知道,高粱秆可以吃。那时的我们,真的是猫吃浆糊——尽在嘴上挖扯。我们常常偷偷溜进高粱地,用指甲抠开高粱秆最底部粗壮部分的外皮,掐皮如果还软着,就说明还太嫩,吃起来像嫩竹笋,没甜汁。盼着,盼着,高粱逐渐涨红了脸,饱满的穗又大又重,窄长的绿叶交错着,整块高粱地就像无边的绿色城墙。这时候,高粱穗成型了,颗粒变硬翻白眼了,也是甜汁最饱满的时候。

约几个小伙伴,环顾四周,发现没人的时候,我们就像鬼子进村一样蹑手蹑脚摸进别人家的高粱地,自己家的,谁舍得糟蹋?瞅准最粗的一株高粱,一脚从根部踏倒,或是用手从根部折断,搁在膝盖处熟练地从骨节处折断,穗子毫不可惜的扔掉,麻利地剥掉外皮壳,只剩下一根翠绿分节的蜜蜜秆。用牙齿轻咬外皮,一绺一绺地嗑掉,就只剩翠绿的秆芯。轻咬一截入口,慢慢咀嚼,吮吸甘甜的汁水咽下,那滋味,简直妙不可言。当然也有乐极生悲的时候,嗑蜜蜜秆皮是个技术活,有些人吃都不中用,会被边缘锋利的篾蔑(高粱秆的硬皮)割破手指,鲜血直流。那时候的我们,尽管瞅着鲜血有些英勇悲壮,但勇敢地不掉眼泪,绝不会像现在的小孩蹭破点皮就哇哇大哭,赶紧买个创可贴敷上。我们自有急救妙招:抓一把干燥的土坷垃捏成面面土敷在伤口上,看着面面土逐渐吸尽血液,还会不约而同地喊:“面面土,好了吧,我把大夫球割了吧。”不知道这话是哪一辈传下来的,有没有科学依据,但是伤口没几天却渐渐神奇地愈合了。

好景不长,主人就会发现我们作案的现场。稀疏的地方一片狼藉:熟到口边的高粱穗,七零八落的高粱皮壳,咂尽汁水的渣渣。主人又心疼又气愤,提着几支高粱穗沿路高声叫骂:“谁家养下外他爸,没一点样样,你看槄黍都快熟口边头啦,给人糟蹋了,嘴馋了咋不吃屎去?”听着恶毒的咒骂,我们几个偷着笑。渐渐地,为了防止小毛贼糟蹋,人们故意在靠近大路的一头种一段高高粱。它比普通高粱高出一倍多,穗子散乱,不像低高粱穗那样果实密集成纺锤状。但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高高粱虽然产量低,秆不甜不能当蜜蜜秆吃,但穗和穗柄方言叫“典典”,却是制作笤帚的**材料。由于骨节长,皮坚韧,还可以做火罐灯笼骨架。在我们孩子手里,高粱蔑、高粱棒还可以做出县官乌纱帽、眼镜等玩具,惟妙惟肖。在高粱棒一端插上六根火柴棒,和好红食色,马上变身为过年给年馍墩梅花的趁手工具。

跟着大人一根一根用镰刀砍高粱穗活不重,但是高粱叶刷得胳膊和脸疼,因为叶子边缘是细小的锯齿状。接下来往外扛高粱穗、拉运就更吃力了。好在一望无际的蜜蜜秆可以敞开肚皮尽情吃,再也没人骂,也算是一种犒劳。高粱穗要在场里放碌碡上摔,人工脱粒很慢很辛苦,怪不得这几年没人种了。

记得初中时,我在五指岭中学念书,后来改名叫汉封二中。记得秋季时节,关村一队的村民收割后会把高粱秆堆放在大路旁。西沟、后沟塬、程家塬回家的同学都会从旁边经过。不知是谁带头抽了一根蜜蜜秆,一吃甜得要命。一传十,十传百,孩子们争先恐后仿效抢着吃,当然也少不了我这个吃货。你还别说,不知人家种的高粱是啥品种,蜜蜜秆节粗长,皮深绿,芯翠绿,甜汁饱满,好吃的不要不要的。这给枯燥的求学生活,增添了无穷的乐趣。本来鲜嫩的高粱秆铡碎还可以喂牛,干了还可以当柴烧,小山一样的高粱秆怎么架得住几十个学生天天吃?忍无可忍的村民无奈告到了学校。当晨会上校长就这事大发雷霆训话时,我们一个个在下面抿着嘴偷笑。

童年的我们,老是觉得时间漫长,总是盼望自己长大,就可以不受大人管教,无拘无束。

长大后的我们,老是觉得时光飞逝,总是渴望返老还童,就可以无忧无虑,不考虑房贷车贷,一身轻松。

常常对着镜中自己掺半的白发发出感叹,快奔五的人了,童年的一切还历历在目,自己不知不觉却一下子老了。侄子今年21岁了,长得像高粱秆一样端正、挺拔,比我还高,成为一名大学生。他们00后,面对的是水果店品种齐全的中外水果,什么榴莲呀、菠萝蜜呀、人参果呀,根本不知道蜜蜜秆为何物。谁让社会这么好呢?人啊,就像高粱,一茬又一茬。晚辈都成大小伙子了,咱能不老吗?当然,在父母面前不敢说自己老。我们这代人,夹在中间,上有老下有小,孝敬养我的人安度晚年,抚养我养的人茁壮成长。等完成自己的使命,也就像高粱的一生,酿酒、磨面、粉饲料、烧柴,把一切奉献出来后,就静悄悄回归自然,留一股酒香,留一段美好的记忆,留给世界一个美丽的背影。

自从汉封、唐村、柳林合并后,我也可以自豪地对外称作酒乡柳林人。自从2003年调入柳林镇工作,长达12个年头。嗅着酒香,亲眼目睹酒城崛起,看着作协美女作家魏晓婷的长篇力作《酒镇》,自己不觉也豪爽起来。都说柳林街老鼠都有三分酒量,滴酒不沾的我拗不过也会喝三五盅。不是自己酒量好,而是敬酒的人说得好:“酒是粮食精,越喝越轻松。”我知道,西凤酒的原料里少不了高粱。每当喝酒时,就想起小时候咥蜜蜜秆的情景。

去年秋季,驾车回老家,穿过裴公路、柳林镇北上,看到宋村一带的千亩高粱,据说是专为西凤酒厂种植的酿酒用粮。我在抖音、快手里也看到,这千亩高粱已经成为网红打卡地,吸引着无数网红、游客观赏游玩。看着车窗外低矮的陌生又熟悉的高粱,看着它那诱人的身躯,我忽然有了下车偷着折一根嚼嚼寻找童年的冲动。但耳畔另一个声音响起:身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教师,身正为师,学高为范,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你的一举一动,代表着职业形象,难道你没在政治学习笔记里抄写过《新时代中小学教师职业行为十项准则》和《宝鸡市中小学教师十条禁令》吗?最终,理智战胜了冲动。只是眼前浮现出童年的自己和小伙伴藏匿在别人家高粱地,啃着蜜蜜秆,唱着张艺谋执导的电影《红高粱》里的《酒神曲》的情景,耳畔回响起慷慨激昂的旋律:

九月九酿新酒

好酒出在咱的手

好酒 喝了咱的酒

上下通气不咳嗽

喝了咱的酒

滋阴壮阳嘴不臭

喝了咱的酒

一人敢走青杀口

喝了咱的酒

见了皇帝不磕头

一四七 三六九

九九归一跟我走

好酒 好酒 好酒

回想着奋进中的西凤、新建中的柳林酒业,我顿感热血沸腾,只盼着家乡的酿酒业更加辉煌,愿家乡美酒就像“凤翔”的名字一样,越飞越高,越飞越远,酒香九州,酒醉华夏,酒名世界!

作者简介: 刘建生,教师,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凤翔区作家协会理事,凤翔区楹联诗词协会会员。先后在中国散文网、宝鸡广播电台和《陕西青年》《宝鸡日报》《凤翔视窗》《一览》等报刊、电台及《美文微刊》《中国教育论坛》《美篇》《时光捡漏》等网络平台发表散文、诗歌、通讯等作品170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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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编 | 芳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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