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虫

当年金州小城的夏日,每一条街上的每一个院落,里面都会传出蝈蝈的叫声。特别是在三伏天的炎热下午,“啹啹、啹啹“的蝈蝈叫声真的会让人排解了许多燥热之感,热风里夹着几分清凉,多了几分过日子的乐趣。

如今,小城消逝了,小街小巷小院落让一座座高楼给替代了。泥土地面不会滋生出野草,再也不会有蝈蝈隐藏在野草丛中欢快地唱歌……

永远也不会忘记,到了夏季,到野外捉蝈蝈成了我们的一项重要游戏。不仅孩子们捉蝈蝈,大人们也不会放过在山野间偶遇的蝈蝈。捉到了蝈蝈,将蝈蝈放到一丛小米蒿草中间,蝈蝈会很安静,而不会逃跑。带蝈蝈回家,讲究一点的人家,全用细细的竹子做成的蝈蝈笼。而孩子们,个个会用高粱杆儿扎一个蝈蝈笼,或是方形的,或是三角形的。手灵巧的,还会扎成一个乌龟一样扁扁形状的。

我们小时候玩蝈蝈,囚禁蝈蝈,几乎都是自己亲手做的高粱杆笼子。蝈蝈笼子一般都放置在向日葵的大叶了下面,这样可以为蝈蝈遮挡荫凉,也可以防雨水。一个大杂院,虽说不是家家都养蝈蝈,至少也有几家喂养蝈蝈,养蝈蝈就是想听听蝈蝈叫,蝈蝈的叫声响亮清脆。谁都想自己家的蝈蝈歌儿唱得好听,于是,想尽了办法,让蝈蝈唱歌。邻居大叔告诉我,给蝈蝈喂辣椒,蝈蝈叫声才会响。

直到我们长大了才知道,蝈蝈并不是因为辣椒辛辣才唱歌,它们唱歌,就是呼唤伴侣。蝈蝈需要爱情,更需要接代。因为将它们关在了笼子里面,蝈蝈失去了自由恋爱的机会。

倭瓜与蝈蝈


我画蝈蝈,从来凭借的是脑子里的记忆,因为蝈蝈一直活在我的记忆里面。我也一直想为蝈蝈写篇文章。从古文里面找到了这样一篇短文……

经纬啼残,凉秋已到。

豆棚瓜架,声声慢诉。

似诉夜来乍寒,

挂均笼晚风一丝,

水天儿女同闲话。

蝈蝈的故事还在继续着,我们喜欢雄性蝈蝈,而从来也不会去捉母蝈蝈,我们管母蝈蝈叫大肚子蝈蝈,也叫它山草驴,因为它们不会唱歌,我们也不喜欢它。但是,秋天的大肚子蝈蝈肚子里全是籽,放到火堆里烧一烧,可香呢。在金州城,还有这样一个歇后语,“山草驴变蚂蚱,一辈不如一辈。”嘲笑那些无能的后来者。

直到认识了北京朋友郭子,我才知道,自己小时候玩的蝈蝈,全都瞎玩了,根本不懂得蝈蝈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灵。

蝈蝈也称百日虫,它从出生到死,整整有一百天的日子,所以,蝈蝈才有了另一个名字:百日虫。

百日虫生得十分威武,尤其是头顶上的那两根触须,长而有弹性,是蝈蝈上最有精神最传神的物件。看到触须,我便想到了京戏角儿头顶上的那两根长长的雕翎,抖动起来,真的是威风八面。蝈蝈似乎也知道,它的触须最英武美丽,它经常会梳理自己的触须。眼睛不会眨动,但很有神。是不是一只好蝈蝈,从它的眼神中便能看得出来。

葵花与蝈蝈

蝈蝈也是最爱干净的昆虫,会养蝈蝈的人,隔上三五天,就会在笼子里面放上一块干净毛巾,毛巾上面沾湿了清水,蝈蝈会自己跑到毛巾上面,轻轻地洗浴自己的身体。

喂养蝈蝈也很讲究,喜欢清淡,多喂给它一些清菜叶。如果喜欢性情凶猛,可以给蝈蝈喂些昆虫。其实,蝈蝈最爱吃的就是昆虫,而不是青菜。想当年,我们给蝈蝈喂辣椒,那有多么的愚蠢,连蝈蝈的生活习性都不明白。

蝈蝈在野地里喝的是野草叶子上面的露水珠,如果想给蝈蝈喝水,只有一大清早采集草叶上面的露水珠。想当年,我们没有给蝈蝈水喝。可蝈蝈活着,它应该是从菜叶里或者辣椒里吸取了水分。

临近百日时,蝈蝈也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它会不吃也不喝,自然也不再唱歌。它静静地卧在笼子里,期待着自己最后时刻的到来。当然也有那不静静期待死神降临的蝈蝈,它会吃掉自己身上最美丽的触须,然后它会吃掉自己的大腿。可不等到蝈蝈吃掉自己,它自己已经死亡了。

蝈蝈死了以后,它那碧绿的身体会渐渐地变成黑色。

中国古典文学浩如烟海,写蝈蝈的诗文却是少之又少。宋代叶绍翁作过这样一首诗:

萧萧梧叶送寒声,江上秋风动客情。

知有儿童挑促织,夜深寒落一灯明。

这应该是难得的一首写到蝈蝈的一首诗。我担心,诗中的“促织”,会不会是一种名叫“纺织娘”的、也会鸣叫的昆虫……

童年的夏季,是在蝈蝈的歌声中度过的。近日听说,有一位老人,养了一辈子蝈蝈,他能让蝈蝈活过百日,甚至能让蝈蝈度过冬天。我知道,人类有很多方法对抗自然。我不喜欢违背自然规律的事情,但我希望蝈蝈活着,它仍然在野地里,仍然在野草丛中歌唱。

不知有多少年了,再也没听到蝈蝈的“啹啹” 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