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那是一个极度贫瘠的年代。然而，那个时候天空很蓝，天上游走的云非常白。每到傍晚，落日的余辉渲染的每个人的面容都像罩了一层金色的雾纱。不肯归巢的麻雀满树的跳跃，“喳，喳，喳”的没完没了的争吵不休。各家房顶烟囱冒出的炊烟，弯弯绕绕的轻盈的漂向天空。每到这个时候，街巷里伴随着老牛“哞，哞”的叫声，同时也响起了母亲们呼唤自家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

我常常在这个时候，一个人盯着金色余辉映衬的墙面欢快飞舞的彩蝶出神。我非常好奇这些漂亮的蝴蝶为什么会每天准时到这里贴着墙面飞舞。墙面会是它们温馨的栖所吗？

我终究是比不上月光下手握钢叉的闰土，没有他的英姿，更没有他的胆量，绝不敢独自一人跑进暮色下的野外。尽管还心心念念野滩里那一簇簇盛开的马连花是否已凋落，但我终究还是不敢闯进夜幕，似乎总能感觉到在夜幕中，有着一双没有生气，却是沉默的像深渊一样的眼睛……。

今天的阳光特别强烈。行走在田地里，似乎有一波一波的热浪扑面而来。没有一丝风儿。蚊蝇肆虐，偶尔也有几只蜜蜂匆匆掠过。

今天帮父亲种土豆，一上午非常愉快，收工的时候却乐极生悲，由于自己的粗心。小腿肚被踩翻的钉耙扎了一个很深的窟窿，血流不止。父亲赶紧过来拿开钉耙，看着伤口，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便掏出火柴，点着一些干树枝，取了草木灰按在我的伤口上，渐渐的，血被止住了。可我几乎忍不住那种钻心的疼痛。

父亲默默的收拾好工俱，把我抱上马车。他既无一句安慰的话，更无责备的话，只是默默的赶着马车走在回家的路上。后来我才慢慢明白了，那时父亲的沉默，其实是最哀痛的哭泣。

夜晚，没有月亮，伸手不见五指。由于疼痛，我来到院子里。仰望星空，无数闪烁着迷离色彩的繁星，让我暂时忘记了腿伤的疼痛，我浑然不知这时父亲就站在我的身后。

深邃的夜空中群星闪烁，遥远而不可触及，但是它们似乎全部都在注视着我。也许它们和我诉说着什么，我不懂它们的语言，可是它们灿烂而温和的表情，让我情不自禁的向它们伸出双臂，心中油然有一种想要拥抱它们的渴望。

也许，万千星星中的一颗，猜到了我的心思，瞬间来到了我的面前。柔和温暖的光包裹着它，我的心狂跳着，伸出的双手一动不动，我的眼里，脸上和我的全身，都透现出惊喜！

我就这样呆在自家院子中，父亲就在我的身后。父亲，星星还有我，在宁静的夜幕中互相凝视着……

良久，星星缓缓的，依然微笑着，飘向我的手心，它是那么轻盈，但又觉得那么凝重。

父亲递给我一团雪白的绵絮，我小心翼翼的将星星包裹起来，将它放在斑驳的，**着土坯的西房墙壁的缝隙里。我无以用准确的词语描述它的样貌和神态，只觉得全身心的愉悦以及对它无比的敬重。白天腿伤的疼痛已荡然无存。我久久地沉浸在这美好的情境中……

太阳如期而至，当我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我就急急忙忙的出去查看放着星星的墙壁。我同时郑重的告诫自己，永远不和任何人说出这件事，它将深藏我的心底，成为我永远的秘密。

村东面的小河一年四季都是我和伙伴们的乐园。

河水在春秋两季的时候非常清澈，夏季比较混浊。可能是一到夏天全村孩子整天在里边游泳搅混的吧，也可能是数不清的泥鳅，鲫鱼和青蛙搅混的，具体原因不得而知。

我最喜欢做的事是在河里摸泥鳅。抓了泥鳅，把它放在瓶子里，看着它优美，敏捷的游姿就让人羨慕。不过，有的养几天就死了，多数的能养大半年。总之，过不了冬天。这使我很苦恼，也很心疼。同样是在水里，为什么在河里就能活过冬天，而在瓶子里就不能。后来我终于知道原因了，原来泥鳅要在泥里过冬，瓶子里没有泥，肯定是过不了冬天的。于是，我不再用瓶子养泥鳅了。瓶子里加了再干净的水，没有沉淀几千年的厚重的泥土的养分，是高低也养不活泥鳅的。即使能养活，那也只是活着，甚至会长成畸形。况且，我终于明白了，泥鳅离开泥土的滋养，就不叫泥鳅了。

冬天的河里，结了光滑的，如镜子一样的冰，伙伴们便天天在冰面上滑冰车，抽猴子。冰车也就是玩一个速度，再无别法。抽猴子，也就是用小鞭儿抽着木制的陀螺高速的旋转，也无别法。即使如此的单调，伙伴们仍然玩的乐此不彼，不亦乐乎。口渴了，还会砸一块儿厚厚的冰，专挑里面的，晶莹剔透的含在嘴里，用以解渴。这当然比不了现在的奶油雪糕的味道，但也绝不会导致肚子疼，胃疼。那时我们也不知道啥叫胃疼。野外的冰块，井里的冷水常常是解渴的首选。

那年秋天的高粱特别红，玉米也垂下了头，长长的棒子成熟的爆开了白色的外衣，露出一排排金色的玉米颗粒。场面里已集了一垛一垛的麦子。几个老人嘴里含着烟锅子，眉飞色舞的吹嘘着今年的庄稼如何如何的好。村里村外洋溢出一片丰收的喜悦景象。在这个充溢着希望和欢愉的季节，我竟然也能像同令孩子们一样步入学堂，这一年我十一岁。

书包是母亲给做的。用没有规则的五颜六色的布块缝在一起，非常漂亮。挎着它，我能感觉到母亲的辛劳。挎着它，我的身份顿时从一个玩童，变成了一名书生了。我不知道当时自己背负的是什么责任，只是感觉到很荣耀。

我的老师是一名北京来的男知青。他个子不高，年龄大约也是十八九。他整天笑容满面，似乎心无丝毫忧愁。我喜欢老师是因为他能在上课期间停下课来和我玩儿。

那是一个特别明媚的早晨，我早早起来拿了鸟夹子去树林里夹鸟。这天很走运。因为我一进小树林便看到了一只非常漂亮的红靛鸟。耗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终于夹住了这只心爱的鸟，可是，学校早已上课了。

当我满头大汗的跑到教室门口时，老师早已等在那儿了。

当时我站在老师的面前，低着头，神情十分窘迫，只等着老师的处罚。

老师看着我挎着书包，一手拿着鸟夹，另一只手抓着鸟，裤腿儿和鞋子，都已被露水打湿。他心里已十分明白我迟到的原因了。

老师并没有训斥我半句，而是从我手里接过那只红靛鸟，用手轻轻的抚摸鸟的羽毛。

眼里流露出满心喜爱的神色。

老师让我取来一个高粱杆做成的鸟笼，他把鸟放进笼子里。然后给我们讲起了候鸟的迁徙规律和候鸟的饮食习惯。最后他建议将这只红靛鸟放了，让它重新回到田野树林，过它喜欢的生活。

看着漂亮的红靛鸟在笼子里撞来撞去，极其急燥的样子，我虽然心有不舍，但还是听从了老师的建议。

红靛鸟飞走了。它生活的地方是蓝天，树林和绿野。它一定会找到它的亲人和伙伴的。

红靛鸟飞走了。我的心似乎也飞到了蓝天，树林和绿野中了……。

那一年刚刚到了秋分，天气就现出了初冬的寒冷。

晩饭后，我便听到了熟悉的乐器声，那是老师坐在院子里吹奏出来的，叫竹箫。低沉，悠远，如泣如诉的箫声让我身不由己的走到了老师的跟前。夜幕下，老师的身影非常模糊。当他看到我的时候，箫声嘠然而止。

看着老师模糊的身影，我知道他在思念亲人，思念温暖的家。他在这里住的不好，吃的不好，太苦了。

当他看到我的时候，脸上挂着惯有的微笑，转身回到屋里，取了一些东西，站在我面前，问我吃饭了吗，我说吃过了。然后他把取出来的东西塞进我的衣兜里。

拿回去以后，我才知道是几块儿包装非常漂亮的牛奶糖。

我怀着激动的心情把牛奶糖分给了奶奶，弟弟和妹妹。由于太少，没有给爸爸，妈妈。

那天晚上，我和弟弟，妹妹们，钻在被窝里偷偷嚼着奶糖，心里非常高兴。唯独遗憾的是没有分给爸爸，妈妈。事到如今，我仍然悔恨，那时我为什么就不能把自己的那一份分给父母呢！

我的童年很快过去了。虽然贫穷，但是追忆起来，却是无比快乐的。

作者简介

李刚晓，男，蒙古族，北什轴乡点儿素村人，1960年4月出生，大学本科，中共党员。1979年北什轴学区任教，副高职称。2020年4月退休。一直笔耕不辍，喜爱文学。

来源：土默特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