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闻米花香

初冬的晚上来得真早,尤其太阳落山以后,天瞬间就暗了下来。不过,路灯暖照的小城也别有一番韵味呢。左右环顾这条住了三十年的老街,倍感亲切。熟悉的新旧楼房,陌生的人来车往,灯光温柔,气氛祥和,小城真好。

“砰”的一声巨响,我下意识捂住耳朵,一阵久违的爆米花香扑鼻而来。巡声望去,昏黄的路灯下,一位黑衣老人坐着马扎,守着一台原始手摇爆米花机器,几袋苞米花和大米花整齐地摆放在路边。灯光太暗,看不清老人的脸,只觉得跟那台机器一样黝黑。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挣脱爷爷奶奶的手,跑近前好奇地看着这黑乎乎的物件儿,爆米花的香味诱得她直咽口水。奶奶急忙上前拽着孩子走,压低嗓音劝:“妈妈说这种米花有铅,不能吃,明天去超市给你买奶油的。”

“不嘛,就要这个”。

孩子的任性让奶奶不忍拒绝,又怕买回去遭埋怨,站在孙女身后左右为难。

“有啥不能吃的?他们小时候都没少吃。再说,一年也吃不了一两次,能咋地?”爷爷蹲到孙女身旁,两只手提起一袋苞米花和一袋大米花:“就说是我想吃了,不就没事了吗?”说完嘿嘿笑了。

老太太一边掏钱一边嘟囔:“一点儿不长记性,去年腊月买过一次,记得不?把孩子训哭了。你以为真是训孩子呀?那是训给咱听的,花钱找不痛快。”

老太太付了钱,气哼哼地兀自走了。爷爷在孙女耳边低语了一声,小女孩从袋子里抓出一把苞米花去追:“奶奶奶奶,给你苞米花,可香可香啦,爷爷说,奶奶得吃第一颗。”孩子的声音甜甜糯糯,满满奶油味。奶奶立刻阴转晴,停下脚步接住孙女递上来的米花,还不忘笑着斜一眼老伴儿。爷爷呵呵呵傻笑着跟过去,一脸的得意和满足。

爆米花的老人一声不响地爆他的米花收他的钱,其它与自己无关的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如果不是偶尔回答米花的价格,我甚至怀疑,他是从旧时光里穿越而来的那个在我们村里爆米花的老人。

小时候粮食金贵,苞米是生产队分的口粮,大米根本看不见。进了腊月门儿,爆米花的老人就在村里人多的街面儿上支起铺子招揽生意。孩子们大都是被那“砰”的一声响,和随即的米香四溢给吸引去的,然后,飞快地跑回家央求大人快去爆米花。母亲从墙上挂着的苞米辫子上拽下来几穗,把米粒剥入水桶,空棒子扔进筐里。然后裤兜里揣进几毛钱,提上盛有米粒的水桶和装满草的筐急急走出家门。孩子早就提一个大大的尼龙袋子跑去排队了,顺便捏着母亲给的三分钱去供销社买一包糖精,爆米花时,把糖精撒入盛了苞米粒的黑乎乎圆滚滚的锅里,爆出来的米花就是香甜的。锅下铁桶里的柴火蹿着火苗,米花爆得成功与否,火候是关键,失手的时候虽极少,也是有的,一锅黄米粒儿会爆成黑米粒儿,我们称之为“哑巴”,这种情况下,爆米花的老人就得赔钱给人家。当然,这只是偶然会发生的事。大多数情况下,只要听见“砰”的一声响,无论米花是谁家的,孩子们才不管,你争我抢兴高采烈地去捡拾分崩四散的米花,笑声欢呼声四起。不只是纯粹地抢米花,而是为了抢那份儿快乐。

爆米花的老人接过钱,黑黝黝的脸上绽开了菊花,露出一口黄牙,肯定是抽旱烟熏的。手也是黑黑的,几根手指因裂了口子缠着一圈一圈的白胶布,说是白胶布,其实已经灰不溜秋了。人们没有一个嫌脏的,仍旧排了长长的队伍耐心等待。

米花爆了一袋子,母亲拿回家分出来一小袋让孩子们吃,剩下的扎紧了藏起来,等过年时再吃。往往没几天,那一小袋米花就见了底,孩子们便趁大人不在家,偷偷地翻出大袋子,每人装满满两衣兜,再把袋子扎紧放回原处。也有慌里慌张扎不紧口袋的时候,等再拿出来吃,米花已经不脆了。眼明耳聪的母亲其实是知道孩子们偷吃过的,但是从来不说。

不知道什么时候,街上爆米花的老人不再来了,孩子们居然也没那么盼望,五花八门的零食占据了他们的味蕾,街头爆米花似乎已退出历史舞台。但,它的偶然出现,那种喷薄而出的糊香味儿,依旧诱惑力十足。

记得第一次在超市看见用精美的纸桶盛着的奶油爆米花,买回家让爸妈品尝,都说没有以前街上爆的那种好吃,便没再买过。上一次吃爆米花,是新婚的儿子儿媳妇领我们两个“千瓦灯泡”去影城看电影。我坐在豪华的影室里,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左顾右盼。黑暗中,儿媳妇递给我一个纸桶,我捏起一颗送入口中。哦,奶油爆米花,细细咀嚼,满嘴香甜。我猜想,这米花应是被幸福和甜蜜浸泡过的米粒绽开的吧?像如今的生活。

买爆米花的小女孩蹦蹦跳跳跟着爷爷奶奶走远了,还能隐约听见奶声奶气甜糯的童音。我也蹲下来买了一袋苞米花,捏出一颗尝一尝。时过境迁,虽然香甜,却已不是小时候的味道了。

三三两两结伴散步的人们提着爆米花与我擦肩而过,用熟悉的家乡方言聊着家长里短。初冬的小城,温馨安暖。

作者简介:魏青梅,招远市作家协会会员,烟台市作家协会会员,烟台市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写作学会会员。齐鲁壹点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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