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刚成为梦寐以求的编辑时,听到不少同事这么说:“对编辑来说,一本书,除了书名没做错外,其他地方,你所能想像得到的、想像不到的,全全全全全都出过错了。”

听来很吓人,对不对?但这却是实情,所以我总记得,在拿到刚从印刷厂滚烫出炉的样书时,我因紧张而双颊如火烧,心头撞击如鼓敲,也许我一伸出手,还能接住从喉咙跳出的心脏。

尤其当你手上的书,是一印好几千、上万,是出版社看重、是年终拼业绩、是同事年终奖金倚赖的大书时,那个心头,就像有千颗巨石重重压着。

一直到,样书检查到最后一页,主管露出一抹微笑点头,才有人默默搬开你心上的巨石。

还好,除了这磨人的一刻,总还有许多始料未及的感动。

数年前,正在做一本获得时报文学奖的小说集,而评审之一是叱咤文坛的天王。我们想请他写篇推荐文,这看似寻常,实则艰难,除了他极少跨刀,还因为与他作品齐名的,是他难以捉摸的火山脾气。

我像走在刀峰边缘、战战兢兢地写信。

那天是周五,写完信的傍晚,一下班,我就已经躺在软如棉的五星级旅馆床上,准备将五天来的疲累扫光光,那时,手机却响起。

周五夜的电话,想来一定不会是公事。我嘻嘻哈哈,心情大好的接电话。

但一听到人名,我赶忙捡起掉在地板上的眼珠子,马上立正站好。

大气不敢喘,还硬是将满嘴的咸酥鸡吞下去,只为了说出“我是我是我是”(多么像“选我选我选我”)。

“不好意思,跟你说明一下,我没法写推荐文,因为你知道……”光听到这些话,我的心脏又再度跳出来。

他为这块土地、这群人留下的作品,是多少人仰慕崇敬的;说他曾经影响了一整个世代对文学的看法,吸引一群文学狂热分子前仆后继地投入创作,也不为过(我还记得学姐,只要一提起他,发亮颤抖狂热的眼神足以照亮整个夜空)。

这样的重量级大作家,却愿意为一本书的推荐,打电话给编辑(他其实可以晚晚回信拒绝我,或干脆来个相应不理,或无声无息地消失,让我以为我的信是写到外太空),但他不但打了电话,更愿意那样耐心地、温和地、细腻地、花时间地,与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小小小编辑──我,细说从头。

虽然只是十几分钟的通话,虽然大部分的时间,我只是拙劣地回应:“嗯嗯嗯我了解我了解。”(但为何没法说出更具建设性的话,哪怕只是跟他提,谢谢你写出那样的好书,我们很喜欢……)

挂上电话。C看我满脸惊吓却又笑盈盈,他问:“你中奖啦?”

下回,若听到某作家是失控的火车头脾气,也许,我能跳出来正名。“不不,他是很nice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