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
（甲戌回目：开生面梦演红楼梦 立新场情传警幻情）
（戚序回目：灵石迷十性十难解仙机 警幻多情密垂十婬十训）
【戚序（蒙府、己酉、梦稿）（己卯夹条）：春困葳蕤拥绣衾，恍随仙子别红尘。问谁幻入华胥境？千古风十流造孽人。】
【戚序（蒙府）：万种豪华原是幻，何尝造孽，何是风十流？曲终人散有谁留，为甚营求？只十爱十蝇头！一番遭遇几多愁，点水根由，泉十涌难酬！】
却说薛家母子在荣府中寄居等事略已表明，此回则暂不能写矣。【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此等处实又非别部小说之熟套起法。】
如今且说林黛玉【甲戌眉批（戚序、蒙府夹批）：不叙宝钗，反仍叙黛玉。盖前回只不过欲出宝钗，非实写之文耳，此回若仍续写，则将二玉高搁矣，故急转笔仍旧至黛玉，使荣府正文方不至于冷落也。今写黛玉神妙之至，何也？因写黛玉实是写宝钗，非真有意去写黛玉，几乎又被作者瞒过。】自在荣府以来，贾母万般怜十爱十，寝食起居，一如宝玉，【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甲辰夹批：妙极！所谓一击两鸣法），宝玉身份可知。】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亲孙女倒且靠后。【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此句写贾母。】便是宝玉和黛玉二人之亲密友十爱十处，亦自较别个不同，【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此句妙，细思有多少文章。】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不想如今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总是奇峻之笔，写来健拔，似新出一人耳。】【甲戌眉批（戚序、蒙府紧接夹批）：此处如此写宝钗，前回中略不一写，可知前回迥非十二钗之正文也。】【甲戌眉批（戚序紧接）夹批：欲出宝钗便不肯从宝钗身上写来，却先款款叙出二玉，陡然转出宝钗，三人方可鼎立。行文之法又一变体。】【甲辰夹批：欲出宝钗先叙二玉，然后转出宝钗，三人方可鼎立。行文之法又一变。】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甲戌侧批（靖藏）（戚序、蒙府夹批：此句定评），想世人目中各有所取也。按黛玉宝钗二人，一如姣花，一如纤柳，各极其妙者，然世人十性十分甘苦不同之故耳。】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将两个行止摄总一写，实是难写，亦实系千部小说中未敢说写者。】便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亦多喜与宝钗去顽。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郁不忿之意，【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此一句是今古才人通病，如人人皆如我黛玉之为人，方许他妒。此是黛玉缺处。】宝钗却浑然不觉。【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这还是天十性十，后文中则是又加学力了。】那宝玉亦在孩提之间，况自天十性十所禀来的一片愚拙偏僻，【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四字是极不好，却是极妙。只不要被作者瞒过。】视姊妹弟兄皆出一意，并无亲疏远近之别。【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如此反谓“愚痴”，正从世人意中写也。】其中因与黛玉同随贾母一处坐卧，故略比别个姊妹熟惯些。既熟惯，则更觉亲密，既亲密，则不免一时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八字定评，有趣。不独黛玉、宝玉二人，亦可为古今天下亲密人当头一喝。】【甲戌（靖藏）眉批：八字为二玉一生文字之纲。】这日不知为何，他二人言语有些不合起来，黛玉又【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又”字妙极！补出近日无限垂泪之事矣，此仍淡淡写来，使后文来得不突然。】气的独在房十中垂泪，宝玉又【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又”字妙极！凡用二“又”字，如双十峰对峙，总补二玉正文。】自悔言语冒撞，前去俯就，那黛玉方渐渐的回转来。【甲戌墨眉批：此是头一次生气，以后似此者甚多，故于前略伏一笔，以后便不唐突，此文字一定章法也。】
因东边宁府中花园内梅花盛开，【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元春消息动矣。】贾珍之妻尤氏乃治酒，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赏花。是日先携了贾蓉之妻，二人来面请。贾母等于早饭后过来，就在会芳园【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随笔带出，妙！字意可思。】游顽，先茶后酒，不过皆是宁荣二府女眷家宴小集，并无别样新文趣事可记。【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这是第一家宴，偏如此草草写。此如晋人倒食甘蔗，渐入佳境一样。】
一时宝玉倦怠，欲睡中觉，贾母命人好生哄着，歇一回再来。贾蓉之妻秦氏便忙笑回道：“我们这里有给宝叔收拾下的屋子，老祖宗放心，只管十十交十十与我就是了。”又向宝玉的十奶十娘十丫鬟等道：“嬷嬷姐姐们，请宝叔随我这里来。”贾母素知秦氏是个极妥当的人，【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借贾母心中定评。】生的袅娜纤巧，行十事又十温十柔和平，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又夹写出秦氏来。】见他去安置宝玉，自是安稳的。
当下秦氏引了一簇人来至上房内间。宝玉抬头看见一幅画贴在上面，画的人物固好，其故事乃是《燃藜图》，也不看系何人所画，心中便有些不快。【甲戌眉批：如此画联，焉能入梦？】又有一幅对联，写的是：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甲戌（戚序、蒙府）夹批：看此联极俗，用于此则极妙。盖作者正因古今王孙公子，劈头先下金针。】
及看了这两句，纵然室宇十精十美，铺陈华丽，亦断断不肯在这里了，忙说：“快出去！快出去！”秦氏听了笑道：“这里还不好，可往那里去呢？不然往我屋里去吧。”宝玉点头微笑。有一个嬷嬷说道：“那里有个叔叔往侄儿房里睡觉的理？”【甲戌墨眉批：当头一喝，故用反笔提醒。】秦氏笑道：“嗳哟哟！不怕他恼。他能多大呢，就忌讳这些个！上月你没看见我那个兄弟来了，【甲戌眉批：伏下秦钟，妙！】虽然与宝叔同年，两个人若站在一处，只怕那个还高些呢。”【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又伏下一人，随笔便出，得隙便入，十精十细之极。】宝玉道：“我怎么没见过？你带他来我瞧瞧。”【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侯门少年纨绔活跳下来。】众人笑道：“隔着二三十里，往那里带去，见的日子有呢。”说着大家来至秦氏房十中。刚至房门，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甲戌侧批：此香名“引梦香”。】袭人而来。宝玉觉得眼饧骨软，连说：“好香！”【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刻骨吸髓之情景，如何想得来，又如何写得来？】【甲辰夹批：进房如梦境。】入房向壁上看时，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妙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其联云：
嫩寒锁梦因春冷，【甲戌（戚序、蒙府）夹批：艳极，十婬十极！】
芳气笼人是酒香。【甲戌（戚序、蒙府）夹批：已入梦境矣。】
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设譬调侃耳，若真以为然，则又被作者瞒过。】一边摆着飞十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十乳十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宝玉含笑连说：“这里好！”【甲辰夹批：摆设就合着他的意。】秦氏笑道：“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了。”说着亲自展开了西子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十娘十抱过的鸳枕，【甲戌侧批：一路设譬之文，迥非《石头记》大笔所屑，别有他属，余所不知。】于是众十奶十母伏侍宝玉卧好，款款散了，只留袭人、【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一个再见。】媚人、【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甲辰夹批：秋纹、）：二个新出。】晴雯、【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三新出，名妙而文。】麝月【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甲辰：四新出，）尤妙。看此四婢之名，则知历来小说难与并肩。】四个丫鬟为伴。【甲戌眉批：文至此不知从何处想来。】秦氏便分咐小丫鬟们，好生在廊檐下看着猫儿狗儿打架。【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细极。】
那宝玉刚合上眼，便惚惚的睡去，犹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荡荡，随了秦氏，至一所在。【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此梦文情固佳，然必（用秦氏引梦，又用秦氏出梦），竟不知立意何属？惟批书人知之。】但见朱栏白石，绿树清溪，真是人迹希逢，飞尘不到。【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一篇《蓬莱赋》。】宝玉在梦中欢喜，想道：“这个去处有趣，我就在这里过一生，纵然失了家也愿意，强如天天被父母师傅打呢。”【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一句忙里（百忙中点出小儿心十性十。）】正十胡十思之间，忽听山后有人作歌曰：
春十梦随云散，【甲戌（蒙府）夹批：开口拿“春”字，最紧要！】
飞花逐水流。【甲戌（蒙府紧接）夹批：二句比也。】
寄言众儿女，
何必觅闲愁。【甲戌（蒙府）夹批：将通部人一喝。】
宝玉听了是女子的声音。【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写出终日与女儿厮混最熟。】歌声未息，早见那边走出一个人来，蹁跹袅娜，端的与人不同。有赋为证：
方离柳坞，乍出花十房。但行处，鸟惊庭树；将到时，影度回廊。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靥笑春桃兮，云 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珠翠之辉辉兮，满额鹅黄。出没花间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飞若扬。蛾眉颦笑兮，将言而未语；莲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羡彼之华服兮，闪灼文章；十爱十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 加 澄塘。其文若何？龙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十江十。应惭西子，实愧王嫱。奇矣哉，生于孰地，来自何方？信矣乎，瑶池不二，紫府无双。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甲戌眉批（戚序、蒙府夹批：按此书凡例本无赞赋闲文，前有宝玉二词，今复见此一赋，何也？盖此二人乃通部大纲，不得不用此套。）前词却是作者别有深意，故见其妙。此赋则不见长，然亦不可无者也。】
宝玉见是一个仙姑，喜的忙来作揖问道：“神仙姐姐，【甲戌侧批：千古未闻之奇称，写来竟成千古未闻之奇语。故是千古未有之奇文。】不知从那里来，如今要往那里去？也不知这是何处，望乞携带携带。”那仙姑笑道：“吾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是也。【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与首回中甄士隐梦景一照。】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因近来风十流冤孽，【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四字可畏。】缠十绵于此处，是以前来访察机会，布散相思。今忽与尔相逢，亦非偶然。此离吾境不远，别无他物，仅有自采仙茗一盏，亲酿美酒一瓮，素练魔舞歌姬数人，新填《红楼梦》【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点题。盖作者自云所历不过红楼一梦耳。】仙曲十二支，试随吾一游否？”宝玉听说，便忘了秦氏在何处，【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细极。】竟随了仙姑，至一所在，有石牌横建，上书“太虚幻境”四个大字，两边一副对联，【甲辰夹批：士隐曾见此匾对，而僧道不能领入，留此回警幻邀宝玉后文。】乃是：
假作真时真亦假，
无为有处有还无。【甲戌夹批：正恐观者忘却首回，故特将甄士隐梦景重一滃染。】
转过牌坊，便是一座宫门，上面横书四个大字，道是“孽海情天”。又有一副对联，大书云：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
痴十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
宝玉看了，【甲戌眉批：菩萨天尊皆因僧道而有，以点俗人，独不许幻造太虚幻境以警情者乎？观者恶其荒唐，余则喜其新鲜。有修庙造塔祈福者，余今意欲起太虚幻境 ，以较修七十二司更有功德。】心下自思道：“原来如此。但不知何为‘古今之情’，何为‘风月之债’？从今倒要领略领略。”宝玉只顾如此一想，不料早把些邪魔招入膏肓了。【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奇极妙文。】当下随了仙姑进入二层门内，至两边配殿，皆有匾额对联，一时看不尽许多，惟见有几处写的是：“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夜怨司”、“春感司”、“秋悲司”。【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虚陪六个。】看了，因向仙姑道：“敢烦仙姑引我到那各司中游玩游玩，不知可使得？”仙姑道：“此各司中皆贮的是普天之下所有的女子过去未来的簿册。尔凡眼尘躯，未便先知的。”宝玉听了，那里肯依，复央之再四。仙姑无奈，说：“也罢，就在此司内略随喜随喜罢了。”宝玉喜不自胜，抬头看这司的匾上，乃是“薄命司”【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正文。】三字，两边对联写的是：
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
宝玉看了，便知【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便知”二字是字法，最为紧要之至。】感叹。进入门来，只见有十数个大橱，皆用封条封着。看那封条上，皆是各省的地名。宝玉一心只拣自己的家乡封条看，遂无心看别省的了。只见那边橱上封条上大书七字云：“金陵十二钗正册”。【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正文题。】宝玉问道：“何为‘金陵十二钗正册’？”警幻道：“即贵省中十二冠首女子之册，故为‘正册’。”宝玉道：“常听【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常听”二字，神理极妙。】人说，金陵极大，怎么只十二个女子？如今单我家里，上十上十下十下，就有几百女孩子呢。”【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贵公子口声。】警幻冷笑道：“贵省女子固多，不过择其紧要者录之。下边二橱则又次之。余者庸常之辈，则无册可录矣。”宝玉听说，再看下首二厨上，果然写着“金陵十二钗副册”，又一个写着“金陵十二钗又副册”。宝玉便伸手先将“又副册”橱开了，拿出一本册来，揭开一看，只见这首页上画着一幅画，又非人物，也无山水，不过是水 滃染的满纸乌云浊雾而已。 有几行字迹，写的是：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
心比天高，身为**。
风十流灵巧招人怨。
寿夭多因毁谤生，
多情公子空牵念。【甲戌（蒙府）夹批：恰极之至！“病补雀金裘”回中与此合看。】【靖藏眉批：恰极！补裘回中与此合看。】
宝玉看了，又见后面画着一簇鲜花，一十床十破席。也有几句言词，写道是：
枉自十温十柔和顺，
空云似桂如兰。
堪叹优伶有福，
谁知公子无缘。【甲戌（戚序、蒙府）夹批：骂死宝玉，却是自悔。】
宝玉看了不解。遂掷下这个，又去开了“副册”橱门，拿起一本册来，揭开看时，只见画着一株桂花，下面有一池沼，其中水涸泥干，莲枯藕败。后面书云：
根并荷花一十茎十香，【甲戌（戚序、蒙府）夹批：却是咏菱妙句。】
平生遭际实堪伤。
自从两地生孤木，【甲戌夹批：拆字法。】
致使香魂返故乡。
宝玉看了仍不解。便又掷了，再去取“正册”看。只见头一页上便画着两株枯木，木上悬着一围玉带，又有一堆雪，雪下一股金簪。也有四句言词，道是：
可叹停机德，【甲戌夹批：此句薛。】【戚序（蒙府）夹批：乐羊子妻事。】
堪叹咏絮才，【甲戌夹批：此句林。】【戚序（蒙府）夹批：此句薛。】
玉带林中挂，【戚序（蒙府）夹批：此句林。】
金簪雪里埋。【甲戌（戚序、蒙府）夹批：寓意深远，皆非生其地之意。】
宝玉看了仍不解。【甲戌眉批：世之好事者争传《***》之说，想前人断不肯煽惑愚迷，即有此说，亦非常人供谈之物。此回悉借其法，为众女子数运之机。无可以供茶酒之物，亦无干涉政事，真奇想奇笔。】待要问时，情知他必不肯泄漏，待要丢下，又不舍。遂又往后看时，只见画着一张弓，弓上挂着香橼。也有一首歌词云：
二十年来辨是非，
榴花开处照宫闱。
三春争及初春景，【甲戌夹批：显极。】
虎兕相逢大梦归。
后面又画着两人放风筝，一片大海，一只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泣涕之状。也有四句写云：
才自十精十明志自高，
生于末世运偏消。【甲戌夹批：感叹句，自寓。】
清明涕送十江十边望，
千里东风一梦遥。【甲戌夹批：好句！】
后面又画几缕飞云，一湾逝水。其词曰：
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
展眼吊斜晖，湘十江十水逝楚云飞。
后面又画着一块美玉，落在泥垢之中。其断语云：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
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后面忽见画着个恶狼，追扑一美十女，欲啖之意。其书云：
子系中山狼，
得志便猖狂。【甲戌夹批：好句！】
金闺花柳质，
一载赴黄粱。
后面便是一所古庙，里面有一美人在内看经独坐。其判云：
堪破三春景不长，
缁衣顿改昔年妆。
可怜绣户侯门女，
独卧青灯古佛旁。【甲戌夹批：好句！】
后面便是一片冰山，上面有一只雌凤。其判曰：
凡鸟偏从末世来，
都知十爱十慕此生才。
一从二令三人木，【甲戌（戚序、蒙府）夹批：拆字法。】
哭向金陵事更哀。
后面又是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纺绩。其判云：
势败休云贵，
家亡莫论亲。【甲戌夹批：非经历过者，此二句则云纸上谈兵。过来人那得不哭！】
偶因济刘氏，
巧得遇恩人。
后面又画着一盆茂兰，旁有一位凤冠霞帔的美人。也有判云：
桃李春风结子完，
到头谁似一盆兰。
如冰水好空相妒，
枉与他人作笑谈。【甲戌夹批：真心实语。】
后面又画着高楼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缢。其判云：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十婬十。
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宝玉还欲看时，那仙姑知他天分高明，十性十情颖慧，【甲戌眉批（戚序、蒙府夹批）：通部中笔笔贬宝玉，人人嘲宝玉，语语谤宝玉，今却于警幻意中忽写出此八字来，真是意外之意。此法亦别书中所无。】恐把仙机泄漏，遂掩了卷册，笑向宝玉道：“且随我去游玩奇景，【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是哄小儿语，细甚。】何必在此打这闷葫芦！”【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为前文“葫芦庙”一点。】【甲辰夹批：点醒。】
宝玉恍恍惚惚，不觉弃了卷册，【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是梦中景况，细极。】又随了警幻来至后面。但见珠帘绣幕，画栋雕檐，说不尽那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宫。更见仙花馥郁，异草芬芳，真好个所在。【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已为省亲别墅画下图式矣。】又听警幻笑道：“你们快出来迎接贵客！”一语未了，只见房十中又走出几个仙子来，皆是荷袂蹁跹，羽衣飘舞，姣若春花，媚如秋月。一见了宝玉，都怨谤警幻道：“我们不知系何‘贵客’，忙的接了出来！姐姐曾说今日今时必有绛珠妹十子【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绛珠为谁）氏？请观者细思首回。】【甲辰夹批：绛珠为谁？观者思之。】的生魂前来游玩，故我等久待。何故反引这浊物来污染这清净女儿之境？”【甲戌眉批（戚序、蒙府：奇笔摅奇文。）作书者视女儿珍贵之至，不知今时女儿可知？余为作者痴心一哭，又为近之自弃自败之女儿一恨。】宝玉听如此说，便吓得欲退不能退，【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贵公子（岂容人如此厌弃反）不怒而反（欲）退，却是（实实写尽）宝玉天分中一段情痴（来。若是薛阿呆至此闻是语，则警幻之辈共成虀粉矣）。】果觉自形污秽不堪。警幻忙携住宝玉的手，【甲戌侧批：妙！（戚序、蒙府夹批：）警幻自是个多情种子。】向众姊妹道：“你等不知原委：今日原欲往荣府去接绛珠，适从宁府所过，偶遇宁荣二公之灵，嘱吾云：‘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传流，虽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者。故遗之子孙虽多，竟无可以继业。【甲戌侧批：这是作者真正一把眼泪。】其中惟嫡孙宝玉一人，禀十性十乖张，生十性十怪谲，虽聪明灵慧，略可望成，无奈吾家运数合终，恐无人规引入正。幸仙姑偶来，万望先以情Q欲Y声色等事警其痴顽，【甲戌侧批：二公真无可奈何，开一觉世觉人之路也。】或能使彼跳出迷人圈子，然后入于正路，亦吾兄弟之幸矣。’如此嘱吾，故发慈心，引彼至此。先以彼家上中下三等女子之终身册籍，令彼熟玩，尚未觉悟。故引彼再至此处，令其再历饮馔声色之幻，或冀将来一悟，亦未可知也。”【甲戌侧批（戚序韮夹批：）：一段叙出宁、荣二公，足见作者深意。】
说毕，携了宝玉入室。但闻一缕幽香，竟不知其所焚何物。宝玉遂不禁相问，警幻冷笑道：“此香尘世中既无，尔何能知！此香乃系诸名山胜境内初生异卉之十精十，合各种宝林珠树之油所制，【甲辰夹批：细玩此句。】名‘群芳髓’。”【甲戌侧批：好香！】【甲戌眉批：群芳髓可对冷香丸。】宝玉听了，自是羡慕而已。大家入座，小丫鬟捧上茶来。宝玉自觉清香异味，纯美非常，因又问何名。警幻道：“此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灵叶上所带之宿露而烹。此茶名曰‘千红一窟’。”【甲戌侧批（戚序韮夹批：）：隐“哭”字。】宝玉听了，点头称赏。因看房内，瑶琴、宝鼎、古画、新诗，无所不有，更喜窗下亦有唾绒，奁间时渍粉污。【戚序夹批：是宝玉心事。】壁上也见悬着一副对联，书云：
幽微灵秀地，【甲戌（戚序、蒙府夹批：女儿之心），女儿之境。】
无可奈何天。【甲戌（戚序、蒙府夹批：女儿之境，两句尽矣。）撰通部大书不难，最难是此等处，可知皆从无可奈何而有。】
宝玉看毕，无不羡慕。因又请问众仙姑姓名：一名痴梦仙姑，一名钟情大士，一名引愁金女，一名度恨菩提，各各道号不一。少刻，有小丫鬟来调桌安椅，设摆酒馔。真是： 浆满泛玻璃盏，玉 号 斟琥珀杯。更不用再说那肴 之盛。宝玉因闻得此酒清香甘冽，异乎寻常，又不禁相问。警幻道：“此酒乃以百花之蕊，万木之汁，加以麟髓之醅，凤十乳十之麯酿成，因名为‘万艳同杯’。”【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与“千红一窟”一对，隐“悲”字。】宝玉称赏不迭。
饮酒间，又有十二个**上来，请问演何词曲。警幻道：“就将新制《红楼梦》十二支演上来。”**们答应了，便轻敲檀板，款按银筝。听他歌道是：
“开辟鸿蒙……”【甲戌夹批（戚序、蒙府夹批）：故作顿挫摇摆。】
方歌了一句，警幻便说道：“此曲不比尘世中所填传奇之曲，必有生旦净末之则，又有南北九宫之限。此或咏叹一人，或感怀一事，偶成一曲，即可谱入管弦。若非个中人，【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三字要紧。不知谁是个中人。宝玉即个中人乎？然则石头亦个中人乎？作者亦系个中人乎？观者亦个中人乎？】不知其中之妙。料尔亦未必深明此调，若不先阅其稿，后听其歌，翻成嚼蜡矣。”【甲戌眉批（戚序、蒙府夹批：警幻是个极会看戏人。）近之大老观戏，必先翻阅角本。目睹其词，耳听彼歌，却（今之翻剧本看戏者，始从警幻处学来）。】说毕，回头命小丫鬟取了《红楼梦》原稿来，递与宝玉。宝玉接来，一面目视其文，一面耳聆其歌曰：【甲戌眉批（戚序、蒙府夹批）：作者能处，惯于自站地步，又惯于陡起波澜，又惯于故为曲折，最是行文秘诀。】
［红楼梦引子］开辟鸿蒙，谁为情种？【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非作者为谁？余又曰：“亦非作者，乃石头耳。”】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愚”字自谦得妙！】衷。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甲戌眉批（戚序、蒙府夹批）：“怀金悼玉”，大有深意。】【甲戌（戚序、蒙府）夹批：读此几句，翻厌近之传奇中必用开场（生旦）副末等套，累赘太甚。】
［终身误］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甲戌眉批：语句泼撒，不负自创北曲。】
［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须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戚序（蒙府）夹批：语句泼撒，不负自创北曲。】
宝玉听了此曲，散漫无稽，不见得好处，【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自批驳，妙极！】但其声韵凄惋，竟能销十魂醉魄。因此也不察其原委，问其来历，就暂以此释闷而已。【甲戌眉批（戚序、蒙府夹批）：妙！设言世人亦应如此法看此《红楼梦》一书，更不必追究其隐寓。】因又看下道：
［恨无常］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十娘十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戚序夹批：天伦呵。】须要退步十抽十身早！【甲戌夹批（戚序、蒙府夹批）：悲险之至！】
［分骨肉］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十娘十，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十奴十去也，莫牵连。【戚序（蒙府）夹批：探卿声口如闻。】
［乐中悲］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甲戌侧批：意真辞切，过来人见之不免失声。】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戚序（蒙府）夹批：堪与湘卿作照。】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十江十。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甲戌眉批：悲壮之极，北曲中不能多得。】
［世难容］气质美如兰，才华阜比仙。【甲戌侧批：妙卿实当得起。】天生成孤僻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甲戌侧批：绝妙！曲文填词中不能多见。】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甲戌夹批：至语。】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十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喜冤家］【戚序（蒙府）夹批：冤家上加一喜字，真新真奇。】中山狼，无情兽，全不念当日根由。一味的骄奢十婬十荡贪还构。觑着那，侯门艳质同蒲柳；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甲戌（戚序、蒙府）夹批：题只十二钗，却无人不有，无事不备。】
［虚花悟］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情淡天和。说什么，天上夭桃盛，【戚序（蒙府）夹批：此休恰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把秋捱过？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这的是，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甲戌夹批：末句、开句、收句。】【戚序（蒙府）夹批：喝醒大众是极。】
［聪明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十性十命。【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警拔之句。】生前心已碎，死后十性十空灵。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甲戌眉批：过来人睹此，宁不放声一哭？】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戚序夹批：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甲戌夹批（戚序、蒙府夹批）：见得到是极，过来人读此，能不放声一哭。】
［留余庆］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十娘十亲，幸十娘十亲，积得十陰十功。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十爱十银钱 、忘骨肉的狠舅十奸十兄！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晚韶华］镜里恩情，【甲戌夹批：起得妙！】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再休提锈帐鸳衾。只这带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十性十命。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十陰十骘积儿孙。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腰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
［好事终］画梁春尽落香尘。【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六朝妙句。】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深意他人不解。】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甲戌（戚序、蒙府）夹批：是作者具菩萨之心，秉刀斧之笔，撰成此书，一字不可更，一语不可少。】
［收尾·飞鸟各投林］【甲戌夹批：收尾愈觉悲惨可畏。】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二句先总宁荣，与树倒猢狲散作反照。】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十性十命。【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将通部女子一总。】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甲戌夹批（戚序、蒙府夹批：又照看“葫芦庙”。）与“树倒猢狲散”反照。】
歌毕，还要歌副曲。【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是极！香菱、晴雯辈岂可无，亦不必再。】警幻见宝玉甚无趣味，【戚序（蒙府）夹批：自占地步。】因叹：“痴儿竟尚未悟！”那宝玉忙止歌姬不必再唱，自觉朦胧恍惚，告醉求卧。警幻便命撤去残席，送宝玉至一香闺绣阁之中，其间铺陈之盛，乃素所未见之物。更可骇者，早有一位女子在内，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十流袅娜，则又如黛玉。【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难得双兼，妙极！】正不知何意。忽警幻道：“尘世中多少富贵之家，那些绿窗风月，绣阁烟霞，皆被十婬十污纨绔与那些流**子悉皆玷辱。【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真极！】更可恨者，自古来多少轻薄十浪十子，皆以”好色不十婬十“为饰，又以”情而不十婬十“作案，【戚序（蒙府）夹批：色而不十婬十四字一连属于各小说中，今却特贩其说批驳出矫饰之非，可谓至切至当，以环形重任，勿谓前人之矫词所感也。】此皆饰非掩丑之语也。好色即十婬十，知情更十婬十。是以巫山之会，云雨之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也。【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好色而不十婬十”，今翻案，奇甚！】吾所十爱十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十婬十人也。”【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不见下文，使人一惊），多大胆量敢作如此之文！】【甲戌（靖藏）眉批：绛芸轩中诸事情景由此而生。】宝玉听了，唬的忙答道：“仙姑差了。我因懒于读书，家父母尚每垂训饬，岂敢再冒‘十婬十’字？况且年纪尚小。不知‘十婬十’字为何物。”警幻道：“非也。十婬十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十婬十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十女供我片时之趣兴，【甲戌侧批：说得恳切恰当之至！】此皆皮肤十婬十滥之蠢物耳。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十婬十’。【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二字新雅。】‘意十婬十’二字，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甲戌侧批（靖藏夹批）：按宝玉一生心十性十，只不过是体贴二字，故曰“意十婬十”。】汝今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固可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今既遇令祖宁荣二公剖腹深嘱，吾不忍君独为我闺阁增光，见弃于世道，是特引前来，醉以灵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将吾妹一人，十乳十名兼美【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妙！盖指薛林而言也。】字可卿者，许配于汝。今夕良时，即可成姻。不过令汝领略此仙闺幻境之风光尚如此，何况尘境之情景哉？而今后万万解释，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戚序（蒙府）夹批：说出此二句，警幻亦腐矣。然亦不得不然而。】”说毕便秘授以云雨之事【戚序（蒙府）夹批：这是情之未了一着，不得不说破。】，推宝玉入房，将门掩上自去。
那宝玉恍恍惚惚，依警幻所嘱之言，未免有儿女之事【戚序（蒙府）夹批：如此方免累赘。】，难以尽述。至次日，便柔情缱绻，软语十温十十存，与可卿难解难分。因二人携手出去游顽之时，忽至一个所在，但见 荆榛遍地，【戚序（蒙府）夹批：略露心迹。】狼虎同群【戚序（蒙府）夹批：凶极，是问观者此系何处。】，迎面一道黑溪阻路，并无桥梁可通。【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若有桥梁可通，则世路人情犹不算艰难。特用形如犒木心如死灰句，以消其念，可谓善于读矣。】正在犹豫之间，忽见警幻后面追来，告道：“快休前进，作速回头要紧！”【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机锋。）（甲辰夹批）点醒世人。】宝玉忙止步问道：“此系何处？”警幻道：“此即迷津也。深有万丈，遥亘千里，中无舟楫可通【戚序（蒙府）夹批：可思。】，只有一个木筏，乃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撑篙，不受金银之谢，但遇有缘者渡之。尔今偶游至此，设如堕十落其中，则深负我从前谆谆警戒之语矣。【戚序（蒙府）夹批：看他忽转笔作词语，则知此后皆是自悔。】”话犹未了，只听迷津内水响如雷，竟有许多夜叉海鬼将宝玉拖将下去。吓得宝玉汗下如雨，一面失声喊叫：“可卿救我！”吓得袭人辈众丫鬟忙上来搂住，叫：“宝玉别怕，我们在这里！”【戚序（蒙府）夹批（甲辰夹批：接得无痕迹），历来小说中之梦，未见此一醒。】
却说秦氏正在房外嘱咐小丫头们好生看着猫儿狗儿打架，【戚序（蒙府）夹批：细，又是照应前文。】忽听宝玉在梦中唤他的小名，【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奇奇怪怪之文，令人摸透不着。云龙作雨，不知何为龙，何为云，何为雨。】因纳闷道：“我的小名这里从没人知道的，他如何知道，在梦里叫出来？”正是：
一场幽梦同谁近，千古情十人独我痴。
【戚序（蒙府）总评：将一部全盘，点出几个，以陪衬宝玉。使宝玉从此倍偏、倍痴、倍聪明、倍潇洒。 亦非突如其来，作者真妙口、妙笔、妙人。】
---------汇评脂批石头记-第五回---------
第六回 贾宝玉初试云雨情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甲戌（靖藏）：宝玉、袭人亦大家常事耳，写得是已全领警幻意十婬十之训。此回借刘妪，却是写阿凤正传，并非泛文，且伏“二进”“三进”及巧姐之归着。】
【甲戌：此回刘妪一进荣国府，用周瑞家的，又过下回无痕，是无一笔写一人文字之笔。】
【戚序（蒙府）：风十流真假一般看，借贷亲疏触眼酸。总是幻情无了处，银灯挑尽泪漫漫。】
【戚序（蒙府、梦稿）（己卯另纸）题曰：朝扣富儿门，富儿犹未足。虽无千金酬，嗟彼胜骨肉。】
却说秦氏因听见宝玉从梦中唤他的十乳十名，心中自是纳闷，又不好细问。彼时宝玉迷迷惑惑，若有所失。众人忙端上桂圆汤来，呷了两口，遂起身整衣。袭人伸手与他系裤带时，不觉伸手至大十腿处，只觉冰凉一片沾湿。唬的忙退出手来，问是怎么了。宝玉红涨了脸，把他的手一捻。袭人本是个聪明女子，年纪本又比宝玉大两岁，近来也渐通人事，今见宝玉如此光景，心中便觉察一半了，不觉也羞的红涨了脸面，【蒙府侧批：存身份 。】不敢再问。【蒙府侧批：既少通人事，无心者则再不复问矣；既问，则无限幽思，皆在于俯身之一笑，所以必当有偷试之一番。行文技巧，皆出于自然，毫无一些勉强。极妙！】仍旧理好衣裳，遂至贾母处来，十胡十乱吃毕了晚饭，过这边来。袭人忙趁众十奶十娘十丫鬟不在旁时，另取出一件中衣来与宝玉换上。宝玉含羞央告道：“好姐姐，千万别告诉人。”袭人亦含羞笑问道：“你梦见什么故事了？【蒙府侧批：是必当问者。若不稳，则下文设于唐突 。】是那里流十出来的那些脏东西？”宝玉道：“一言难尽。”说着便把梦中之事细说与袭人听了，然后说至警幻所授云雨之情，羞的袭人掩面伏身而笑。【蒙府侧批：试想 。】宝玉亦素喜袭人柔媚娇俏，遂强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甲戌侧批：数句文，（靖藏：一段云雨之事，完一回提纲文字。）】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礼，【甲戌夹批：写出袭人身份。】遂和宝玉偷试一番，幸得无人撞见。自此宝玉视袭人更比别个不同，【甲戌夹批（甲辰夹批）：伏下晴雯。】袭人待宝玉更为尽心。【甲戌夹批：一段小儿女之态，可谓追魂摄魄之笔。】暂且别无话说。【甲戌夹批：一句接住上回“红楼梦”大篇文字，另起本回正文。】【甲戌墨眉批：截断正文另述。】
按荣府中一宅人合算起来，人口虽不多，从上至下也有三四百丁，虽事不多，一天也有一二十件，竟如乱麻一般，并无个头绪可作纲领。正寻思从那一件事自那一个人写起方妙，恰好忽从千里之外，芥豆之微，小小一个人家，因与荣府略有些瓜葛，【甲戌侧批：略有些瓜葛，是数十回后之正脉也。真千里伏线。】这日正往荣府中来，因此便就此一家说来，倒还是头绪。你道这一家姓甚名谁，又与荣府有甚瓜葛？诸公若嫌琐碎粗鄙呢，则快掷下此书，另觅好书去醒目；若谓聊可破闷时，待蠢物【甲戌夹批：妙谦，是石头口角。】逐细言来。【蒙府侧批：夹杂世态，巧伏下文 。】
方才所说的这小小之家，乃本地人氏，姓王，祖上曾作过小小的一个京官，昔年与凤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认识。因贪王家的势利，便连了宗认作侄儿。【甲戌夹批：与贾雨村遥遥相对。】【蒙府侧批：可怜 。】那时只有王夫人之大兄凤姐之父【甲戌夹批：两呼两起，不过欲观者自醒。】与王夫人随在京中的，知有此一门连宗之族，余者皆不认识。【蒙府侧批：强认亲的榜样 。】目今其祖已故，只有一个儿子，名唤王成，因家业萧条，仍搬出城外原乡中住去了。王成新近亦因病故，只有其子，小名狗儿。狗儿亦生一子，小名板儿，嫡妻刘氏，又生一女，名唤青儿。【甲戌夹批：《石头记》中公勋世宦之家以及草莽庸俗之族，无所不有，自能各得其妙。】一家四口，仍以务农为业，因狗儿白日间又作些生计，刘氏又十操十井臼等事，青板姊妹两个无人看管，狗儿遂将岳母刘姥姥【甲戌夹批：音老，出《谐声字笺》。称呼毕肖。】【蒙府侧批：总是用十逼十近法 。】接来一处过活。这刘姥姥乃是个积年的老寡十妇，膝下又无儿女，只靠两亩薄田度日。今者女婿接来养活，岂不愿意，遂一心一计，帮趁着女儿女婿过活起来。
因这年秋尽冬初，天气冷将上来，家中冬事未办，狗儿未免心中烦虑，吃了几杯闷酒，在家闲寻气恼，【甲戌夹批：病此病人不少，请来看狗儿。】刘氏也不敢顶撞。【甲戌眉批：自“红楼梦”一回至此，则珍馐中之虀耳，好看煞！】【蒙府侧批：贫苦人多有此等景象 。】因此刘姥姥看不过，乃劝道：“姑爷，你别嗔着我多嘴。咱们村庄人，那一个不是老老诚诚的，守多大碗儿吃多大的饭。【甲戌侧批（靖藏眉批）：能两亩薄田度日，方说的出来。】你皆因年小的时候，托着你那老的福，【甲戌夹批：妙称，何肖之至！】吃喝惯了，如今所以把持不住。有了钱就顾头不顾尾，没了钱就瞎生气，成个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呢！【甲戌侧批：此口气自何处得来？】【甲戌（己卯）夹批（梦稿正文划出）：为纨绔下针，却先从此等小处写来。】【蒙府侧批：英雄失足，千古同慨，哭煞天下一切...】如今咱们虽离城住着，终是天子脚下。这长安城中，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人会去拿去罢了。在家跳蹋会子也不中用。”狗儿听说，便急道：“你老只会炕头儿上混说，难道叫我打劫偷去不成？”【蒙府侧批：古人有错用盗字之说，的是此句张本。】刘姥姥道：“谁叫你偷去呢。也到底想法儿大家裁度，不然那银子钱自己跑到咱家来不成？”狗儿冷笑道：“有法儿还等到这会子呢。我又没有收税的亲戚，【甲戌夹批：骂死。】【靖藏：骂死世人，可叹可悲！】作官的朋友，【甲戌夹批：骂死】【靖藏：骂死世人，可叹可悲！】有什么法子可想的？便有，也只怕他们未必来理我们呢！”
刘姥姥道：“这倒不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谋到了，看菩萨的保佑，有些机会，也未可知。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机会来。当日你们原是和金陵王家【甲戌夹批：四字便抵一篇世家传。】连过宗的，二十年前，他们看承你们还好，如今自然是你们拉硬屎，【蒙府侧批：天下事，无有不可违者。总因打不破； 若打破，何事不能？请看刘姥姥一篇议论，便应解得些个才是。】不肯去亲近他，故疏远起来。想当初我和女儿还去过一遭。【甲戌（甲辰）夹批：补前文之未到处。】他们家的二小十姐着实响快，会待人，倒不拿大。如今现是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听得说，如今上了年纪，越发怜贫恤老，最十爱十斋僧敬道，舍米舍钱的。如今王府虽升了边任，只怕这二姑太太还认得咱们。你何不去走动走动，或者他念旧，有些好处，也未可知。要是他发一点好心，拔一根寒十毛十比咱们的腰还粗呢。”刘氏一旁接口道：“你老虽说的是，但只你我这样个嘴脸，怎样好到他门上去的。先不先，他们那些门上的人也未必肯去通信。没的去打嘴现世。”【蒙府侧批：打嘴现世等字，误尽许多苍生，也能成全多少事体。】
谁知狗儿利名心最重，【甲戌夹批：调侃语。】听如此一说，心下便有些活动起来。又听他妻子这话，便笑接道：“姥姥既如此说，况且当年你又见过这姑太太一次，何不你老人家明日就走一趟，先试试风头再说。”刘姥姥道：“嗳呦呦！【甲戌侧批：口声如闻。】可是说的，‘侯门深似海’，我是个什么东西，他家人又不认得我，我去了也是白去的。”狗儿笑道：“不妨，我教你老人家一个法子：你竟带了外孙子板儿，先去找陪房周瑞，若见了他，就有些意思了。这周瑞先时曾和我父亲十十交十十过一件事，我们极好的。”【甲戌夹批：欲赴豪门，必先十十交十十其仆。写来一叹。】【蒙府侧批：画出当日品行 。】刘姥姥道：“我也知道他的。只是许多时不走动，知道他如今是怎样。这也说不得了，你又是个男人，又这样个嘴脸，自然去不得，我们姑十娘十年轻媳妇子，也难卖头卖脚的，倒还是舍着我这付老脸去碰一碰。果然有些好处，大家都有益，便是没银子来，我也到那公府侯门见一见世面，也不枉我一生。”说毕，大家笑了一回。当晚计议已定。
次日天未明，刘姥姥便起来梳洗了，又将板儿教训了几句。那板儿才五六岁的孩子，一无所知，听见刘姥姥带他进城逛去，【甲戌夹批：音光，去声。游也。出《谐声字笺》。】便喜的无不应承。于是刘姥姥带他进城，找至宁荣街。【甲戌夹批：街名。本地风光，妙！】来至荣府大门石狮子前，只见 簇轿马，刘姥姥便不敢过去，且掸了掸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然后蹭【甲戌侧批：“蹭”字神理。】到角门前。只见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人，坐在大板凳上，说东谈西呢。【甲戌夹批：不知如何想来，又为侯门三等豪十奴十写照。】【蒙府侧批：世家十奴十仆，个个皆然，形容十逼十真 。】刘姥姥只得蹭上来问：“太爷们纳福。”众人打量了他一会，便问“那里来的？”刘姥姥陪笑道：“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爷的，烦那位太爷替十我请他老出来。”那些人听了，都不瞅睬，半日方说道：“你远远的在那墙角下等着，【蒙府侧批：故套。】一会子他们家有人就出来的。”内中有一老年人说道：“不要误他的事，何苦耍他。”因向刘姥姥道：“那周大爷已往南边去了。他在后一带住着，他十娘十子却在家。你要找时，从这边绕到后街上后门上去问就是了。”【甲戌夹批：有年纪人诚厚，亦是自然之理。】【蒙府侧批：转换法。写门上豪十奴十，不能尽是规矩，故用转换法，则不强硬而笔气自顺。】
刘姥姥听了谢过，遂携了板儿，绕到后门上。只见门前歇着些生意担子，也有卖吃的，也有卖顽耍物件的，闹吵吵三二十个小孩子在那里厮闹。【甲戌夹批：如何想来？合眼如见。】刘姥姥便拉住一个道：“我问哥儿一声，有个周大十娘十可在家么？”孩子们道：“那个周大十娘十？我们这里周大十娘十有三个呢，还有两个周十奶十奶十，不知是那一行当的？”【甲戌眉批：毕真孩子口气。】刘姥姥道：“是太太的陪房周瑞。”孩子道：“这个容易，你跟我来。”说着，跳跳蹿蹿的引着刘姥姥进了后门，【甲戌侧批：因女眷，又是后门，故容易引入。】至一院墙边，指与刘姥姥道：“这就是他家。”又叫道：“周大十娘十，有个老十奶十奶十来找你呢，我带了来了。”
周瑞家的在内听说，忙迎了出来，问：“是那位？”刘姥姥忙迎上来问道：“好呀，周嫂子！”周瑞家的认了半日，方笑道：“刘姥姥，你好呀！你说说，能几年，我就忘了。【甲戌侧批：如此口角，从何处出来？】请家里来坐罢。”刘姥姥一壁里走着，一壁笑说道：“你老是贵人多忘事，那里还记得我们呢。”说着，来至房十中。周瑞家的命雇的小丫头倒上茶来吃着，周瑞家的又问板儿道：“你都长这们大了！”又问些别后闲话。又问刘姥姥：“今日还是路过，还是特来的？”【甲戌侧批：问的有情理。】【蒙府侧批：刘姥姥此时一十十团十十要紧事在心，又问不得不答。递转递进，不敢陡然。看之令人可怜。而大英雄矣有若此者，所谓欲图大事，不拘小节。】刘姥姥便说：“原是特来瞧瞧嫂子你，二则也请请姑太太的安。若可以领我见一见更好，若不能，便借重嫂子转致意罢了。”【甲戌夹批：刘婆亦善于权变应酬矣。】
周瑞家的听了，便已猜着几分来意。只因昔年他丈夫周瑞争买田地一事，其中多得狗儿之力，今见刘姥姥如此而来，心中难却其意，【甲戌夹批：在今世，周瑞夫妇算是个怀情不忘的正人。】二则也要显弄自己的体面。【甲戌眉批：“也要显弄”句为后文作地步，也陪房本心本意实事。】【蒙府侧批：实有此等情理。】听如此说，便笑说道：“姥姥你放心，【甲戌侧批：自是有十宠十人声口。】大远的诚心诚意来了，岂有个不教你见个真佛去的呢？【甲戌夹批：好口角。】论理，人来客至回话，却不与我相干。我们这里都是各占一样儿：【甲戌侧批：略将荣府中带一带。】我们男的只管春秋两季地租子，闲时只带着小爷们出门子就完了，我只管跟太太十奶十奶十们出门的事。皆因你原是太太的亲戚，又拿我当个人，投奔了我来，我就破个例，给你通个信去。但只一件，姥姥有所不知，我们这里又不比五年前了。如今太太竟不大管事，都是琏二十奶十奶十管家了。你道这琏二十奶十奶十是谁？就是太太的内侄女，当日大舅老爷的女儿，小名凤哥的。”刘姥姥听了，罕问道：“原来是他！怪道呢，我当日就说他不错呢。【甲戌夹批：我亦说不错。】这等说来，我今儿还得见他了。”周瑞家的道：“这自然的。如今太太事多心烦，有客来了，略可推得去的就推过去了，都是凤姑十娘十周旋迎待。今儿宁可不会太太，倒要见他一面，【蒙府侧批：理势必然。】才不枉这里来一遭。”刘姥姥道：“阿弥陀佛！全仗嫂子方便了。”周瑞家的道：“说那里话。俗语说的：‘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不过用我说一句话罢了，害着我什么。”说着，便叫小丫头到倒厅上【甲戌夹批：一丝不乱。】悄悄的打听打听，老太太屋里摆了饭了没有。小丫头去了。这里二人又说些闲话。【蒙府侧批：急忙中偏不就去，又添一番议论，从中又伏下多少线索，方见得大家势派出入不易，方见得周瑞家的处事详细；继之后文，放笔写凤姐，亦不唐突。仍用冷子兴演说宁、荣旧笔法。】
刘姥姥因说：“这凤姑十娘十今年大还不过二十岁罢了，就这等有本事，当这样的家，可是难得的。”周瑞家的听了道：“我的姥姥，告诉不得你呢。这位凤姑十娘十年纪虽小，行十事却比世人都大呢。如今出挑的美人一样的模样儿，少说些有一万个心眼子。再要赌口齿，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他不过。回来你见了就信了。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太严些个。”【甲戌夹批：略点一句，伏下后文。】说着，只见小丫头回来说：“老太太屋里已摆完了饭了，二十奶十奶十在太太屋里呢。”周瑞家的听了，连忙起身，催着刘姥姥说：“快走，快走。这一下来他吃饭是个空子，【蒙府侧批：非身临其境者不知。】咱们先赶着去。若迟一步，回事的人也多了，难说话。再歇了中觉，越发没了时候了。”【甲戌夹批：写出阿凤勤劳冗杂，并骄矜珍贵等事来。】【甲戌眉批：写阿凤勤劳等事，然却是虚笔，故于后文不犯。】【蒙府侧批：有曰：“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近日周瑞家的得遇刘姥姥，是可谓“衣锦不夜行”者。】说着一齐下了炕，打扫打扫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随着周瑞家的，逶迤往贾琏的住处来。
先到了倒厅，周瑞家的将刘姥姥安插在那里略等一等。自己先过了影壁，进了院门，知凤姐未下来，先找着凤姐的一个心腹通房大丫头，【甲戌夹批：着眼。这也是书中一要紧人。《红楼梦》曲内虽未见有名，想亦在副册内者也。】【蒙府侧批：三等十奴十仆，一丝不乱。】名唤平儿的。【甲戌夹批：名字真极，文雅则假。】【靖藏：要紧人，虽未见有名，想亦在副册内者也。观警幻情榜，方知余言不谬。】周瑞家的先将刘姥姥起初来历说明，【甲戌夹批：细！盖平儿原不知有此一人耳。】又说：“今日大远的特来请安。当日太太是常会的，今日不可不见，所以我带了他进来了。等十奶十奶十下来，我细细回明，十奶十奶十想也不责备我莽撞的。”平儿听了，便作了主意：【蒙府侧批：各有各 自的身份。】“叫他们进来，先在这里坐着就是了。”【甲戌夹批：暗透平儿身份。】周瑞家的听了，方出去引他两个进入院来。上了正房台矶，小丫头打起猩红毡帘，【甲戌（甲辰）夹批：是冬日。】才入堂屋，只闻一阵香扑了脸来，【甲戌夹批：是刘姥姥鼻中。】竟不辨是何气味，身十子如在云端里一般。【甲戌夹批：是刘姥姥身十子。】满屋中之物都耀眼争光的，使人头悬目眩。【甲戌夹批：是刘姥姥头目。】【蒙府侧批：是写府第奢华，还是写刘姥姥粗劣？大抵村舍人家见此等景象，未有不破胆惊心、迷十魂醉魄者。】【甲辰夹批：具从刘姥姥目中看出。】刘姥姥此时惟点头咂嘴念佛而已。【甲戌夹批：六字尽矣，如何想来。】【蒙府侧批：刘姥姥犹能念佛，以自出人头地也。】于是来至东边这间屋内，乃是贾琏的女儿大姐儿睡觉之所。【甲戌（甲辰）夹批：记清。】【蒙府侧批：不知不觉先到大姐寝至，岂非有缘？】平儿站在炕沿边，打量了刘姥姥两眼，【甲戌（甲辰）夹批：写豪门侍儿。】只得【甲戌（甲辰）夹批：字法。】问个好让坐。刘姥姥见平儿遍身绫罗，插金带银，花容玉貌的，【甲戌夹批：从刘姥姥心中目中略一写，非平儿正传。】便当是凤姐儿了。【甲戌夹批：毕肖。】【蒙府侧批：的真 ，有是情理。】才要称姑十奶十奶十，忽见周瑞家的称他是平姑十娘十，又见平儿赶着周瑞家的称周大十娘十，方知不过是个有些体面的丫头了。于是让刘姥姥和板儿上了炕，平儿和周瑞家的对面坐在炕沿上，小丫头子斟了茶来吃茶。
刘姥姥只听见“咯当”“咯当”的响声，大有似乎打 柜筛面的一般，【甲戌夹批：从刘姥姥心中意中幻拟出奇怪文字。】不免东瞧西望的【梦稿夹批括出：小家子气象，不免东瞧西望的。】。忽见堂屋中柱子上挂着一个匣子，底下又坠着一个秤砣般一物，却不住的乱幌。【甲戌夹批：从刘姥姥心中目中设譬拟想，真是镜花水月。】刘姥姥心中想着：“这是什么十爱十物儿？有甚用呢？”正呆时，【甲戌夹批：三字有劲。】只听得“当”的一声，又若金钟铜磬一般，不防倒唬的一展眼。接着又是一连八九下。【甲戌侧批：写得出。】【甲戌（甲辰）夹批：细！是巳时。】方欲问时，【蒙府侧批：刘姥姥不认得，偏不令问明。】只见小丫头子们齐乱跑，说：“十奶十奶十下来了。”【蒙府侧批：即以“十奶十奶十下来了”之结局，使画云龙妙手。】周瑞家的与平儿忙起身，命刘姥姥：“只管等着，是时候我们来请你。”说着，都迎出去了。
刘姥姥屏声侧耳默候。只听远远有人笑声，【甲戌侧批：写得侍仆妇。】约有一二十妇人，衣 垢O窣，渐入堂屋，往那边屋内去了。又见两三个妇人，都捧着大漆捧盒，进这边来等候。听得那边说了声“摆饭”，渐渐的人才散出，只有伺候端菜的几个人。半日鸦雀不闻之后，忽见二人抬了一张炕桌来，放在这边炕上，桌上碗盘森列，仍是满满的鱼肉在内，不过略动了几样。【蒙府侧批：白描如神。】板儿一见了，便吵着要肉吃，刘姥姥一巴掌打了他去。忽见周瑞家的笑嘻嘻走过来，招手儿叫他。刘姥姥会意，于是带了板儿下炕，至堂屋中，周瑞家的又和他唧咕了一会，方过这边屋里来。
只见门外錾铜钩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甲戌侧批：从门外写来。】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毡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靠背与一个引枕，铺着金心绿闪缎大坐褥，旁边有雕漆痰盒。那凤姐儿家常带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甲戌夹批：一段阿凤房室起居器皿家常正传，奢侈珍贵好奇货注脚，写来真是好看。】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甲戌夹批：这一句是天然地设，非别文杜撰妄拟者。】【甲戌侧批：至平，实至奇，稗官中未见此笔。】【靖藏眉批：虽平常而至奇，稗宫中末见。】平儿站在炕沿边，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甲戌侧批：神情宛肖。】只管拨手炉内的灰，慢慢的问道：“怎么还不请进来？”【甲戌侧批：此等笔墨，真可谓追魂摄魄。】【蒙府侧批：“还不请进来”五字，写尽天下富贵人待穷亲戚的态度。】一面说，一面抬身要茶时，只见周瑞家的已带了两个人在地下站着呢。这才忙欲起身，犹未起身，满面春风的问好，又嗔周瑞家的不早说。刘姥姥在地下已是拜了数拜，“问姑十奶十奶十安。”凤姐忙说：“周姐姐，快搀住不拜罢。请坐。我年轻，不大认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辈数，不敢称呼。”周瑞家的忙回道：“这就是我才回的那姥姥了。”【甲戌侧批：凤姐云“不敢称呼”，周瑞家的云“那个姥姥”。】【甲戌侧批：凡三四句一气读下，方是凤姐声口。】凤姐点头。刘姥姥已在炕沿上坐了，板儿便躲在背后，百般的哄他出来作揖，他死也不肯。
凤姐儿笑【甲戌侧批：二笑。】道：“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厌我们，不肯常来，【甲戌侧批：阿凤真真可畏可恶。】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蒙府侧批： 偏会如此写来，叫人十爱十煞。】刘姥姥忙念佛【甲戌侧批：如闻。】道：“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来了这里，没的给姑十奶十奶十打嘴，就是管家爷们看着也不象。”凤姐儿笑【甲戌侧批：三笑。】道：“这话没的叫人恶心。不过借赖着祖父虚名，作个穷官儿，谁家有什么，不过是个旧日的空架子。俗语说，‘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何况你我。”【蒙府侧批： 点醒多少势利鬼。】说着，又问周瑞家的回了太太了没有。【甲戌侧批：一笔不肯落空，的是阿凤。】周瑞家的道：“如今等十奶十奶十的示下。”凤姐道：“你去瞧瞧，要是有人有事就罢，得闲儿呢就回，看怎么说。”【蒙府侧批： 看之一字，极细。】周瑞家的答应着去了。
这里凤姐叫人抓些果子与板儿吃，刚问些闲话时，就有家下许多媳妇管事的来回话。【甲戌侧批：不落空家务事，却不实写。妙极！妙极！】平儿回了，凤姐道：“我这里陪客呢，晚上再来回。若有很要紧的，你就带进来现办。”平儿出去了，一会进来说：“我都问了，没什么紧事，我就叫他们散了。”【蒙府侧批： 能事者，故自不凡。】凤姐点头。只见周瑞家的回来，向凤姐道：“太太说了，今日不得闲，二十奶十奶十陪着便是一样。多谢费心想着。白来逛逛呢便罢，若有甚说的，只管告诉二十奶十奶十，都是一样。”刘姥姥道：“也没甚说的，不过是来瞧瞧姑太太，姑十奶十奶十，也是亲戚们的情分。”周瑞家的道：“没甚说的便罢，若有话，只管回二十奶十奶十，是和太太一样的。”【甲戌侧批：周妇系真心为老妪也，可谓得方便。】一面说，一面递眼色与刘姥姥。【甲戌侧批：何如？余批不谬。】刘姥姥会意，未语先飞红的脸，【蒙府侧批：开口告人难。】欲待不说，今日又所为何来？只得忍耻【甲戌眉批：老妪有忍耻之心，故后有招大姐之事。作者并非泛写，且为求亲靠友下一棒喝。】说道：“论理今儿初次见姑十奶十奶十，却不该说，只是大远的奔了你老这里来，也少不的说了。”刚说到这里，只听二门上小厮们回说：“东府里的小大爷进来了。”凤姐忙止刘姥姥：“不必说了。”一面便问：“你蓉大爷在那里呢？”【甲戌侧批：惯用此等横云断山法。】只听一路靴子脚响，进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目清秀，身 目 俏，轻裘宝带，美服华冠。【甲戌侧批：如纨绔写照。】刘姥姥此时坐不是，立不是，藏没处藏。凤姐笑道：“你只管坐着，这是我侄儿。”刘姥姥方扭扭十捏十捏在炕沿上坐了。
贾蓉笑道：“我父亲打发我来求婶子，说上回老舅太太给婶子的那架玻璃炕屏，明日请一个要紧的客，借了略摆一摆就送过来的。”【甲戌侧批：夹写凤姐好奖誉。】凤姐道：“说迟了一日，昨儿已经给了人了。”贾蓉听着，嘻嘻的笑着，在炕沿上半跪道：“婶子若不借，又说我不会说话了，又挨一顿好打呢。婶子只当可怜侄儿罢。”凤姐笑【甲戌侧批：又一笑，凡五。】【靖藏眉批： 五笑写凤姐活跃纸上。如何，当知前批不谬。】道：“也没见我们王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不成？一般你们那里放着那些东西，只是看不见我的才罢。”贾蓉笑道：“那里有这个好呢！只求开恩罢。”凤姐道：“若碰一点儿，你可仔细你的皮！”因命平儿拿了楼房的钥匙，传几个妥当人抬去。贾蓉喜的眉开眼笑，说：“我亲自带了人拿去，别由他们乱碰。”说着便起身出去了。
这里凤姐忽又想起一事来，便向窗外叫：“蓉哥回来。”外面几个人接声说：“蓉大爷快回来。”贾蓉忙复身转来，垂手侍立，听何指示。【甲戌眉批：传神之笔，写阿凤跃跃纸上。】那凤姐只管慢慢的吃茶，出了半日的神，又笑道：“罢了，你且去罢。【蒙府侧批： 试想“且去”以前的风姿，其心思用意。作者无一笔不朽，无一事不丽！】晚饭后你来再说罢。这会子有人，我也没十精十神了。”贾蓉应了一声，方慢慢的退去。【甲戌侧批（甲辰夹批）：妙！却是从刘姥姥身边目中写来。度至下回。】
这里刘姥姥心神方定，才又说道：“今日我带了你侄儿来，也不为别的，只因他老子十娘十在家里，连吃的都没有。如今天又冷了，越想没个派头儿，只得带了你侄儿奔了你老来。”说着又推板儿道：“你那爹在家怎么教你来？打发咱们作煞事来？只顾吃果子咧。”凤姐早已明白了，听他不会说话，因笑止道：【甲戌夹批：又一笑，凡六。自刘姥姥来凡笑五次，写得阿凤乖滑伶俐，合眼如立在前。若会说话之人便听他说了，阿凤厉害处正在此。问看官常有将挪移借贷已说明白了，彼仍推聋装哑，这人为阿凤若何？呵呵，一叹！】“不必说了，我知道了。”因问周瑞家的：“这姥姥不知可用了早饭没有？”刘姥姥忙说道：“一早就往这里赶咧，那里还有吃饭的工夫咧。”凤姐听说，忙命快传饭来。一时周瑞家的传了一桌客饭来，摆在东边屋内，过来带了刘姥姥和板儿过去吃饭。凤姐说道：“周姐姐，好生让着些儿，我不能陪了。”于是过东边房里来。又叫过周瑞家的去，问他才回了太太，说了些什么？周瑞家的道：“太太说，他们家原不是一家子，不过因出一姓，当年又与太老爷在一处作官，偶然连了宗的。这几年来也不大走动。当时他们来一遭，却也没空了他们。今儿既来了瞧瞧我们，是他的好意思，【甲戌侧批（靖藏眉批）：穷亲戚来看是“好意思”，余又自《石头记》中见了，叹叹！（数语，令我欲哭。）】也不可简慢了他。便是有什么说的，叫十奶十奶十裁度着就是了。”【甲戌眉批：王夫人数语令余几哭出。】凤姐听了说道：“我说呢，既是一家子，我如何连影儿也不知道。”
说话时，刘姥姥已吃毕了饭，拉了板儿过来，舚舌咂嘴的道谢。凤姐笑道：“且请坐下，听我告诉你老人家。方才的意思，我已知道了。若论亲戚之间，原该不等上门来就该有照应才是。但如今家内杂事太烦，太太渐上了年纪，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甲戌侧批：点“不待上门就该有照应”数语，此亦于《石头记》再见话头。】况是我近来接着管些事，都不知道这些亲戚们。二则外头看着虽是烈烈轰轰的，殊不知大有大的艰难去处，说与人也未必信罢。今儿你既老远的来了，又是头一次见我张口，怎好叫你空回去呢。【甲戌侧批（靖藏眉批）：也是《石头记》再见了，叹叹！】可巧昨儿太太给我的丫头们做衣裳的二十两银子，我还没动呢，你若不嫌少，就暂且先拿了去罢。”【蒙府侧批： 凤姐能事，在能体王夫人的心，托故周全，无过不及之弊。】
那刘姥姥先听见告艰难，只当是没有，心里便突突的，【甲戌侧批：可怜可叹！】后来听见给他二十两，喜的又浑身发十痒起来，【甲戌侧批：可怜可叹！】说道：“嗳，我也是知道艰难的。但俗语说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凭他怎样，你老拔根寒十毛十比我们的腰还粗呢！”周瑞家的见他说的粗鄙，只管使眼色止他。凤姐看见，笑而不睬，只命平儿把昨儿那包银子拿来，再拿一吊钱来，【甲戌侧批：这样常例亦再见。】都送到刘姥姥的跟前。凤姐乃道：“这是二十两银子，暂且给这孩子做件冬衣罢。若不拿着，就真是怪我了。这钱雇车坐罢。改日无事，只管来逛逛，方是亲戚们的意思。天也晚了，也不虚留你们了，到家里该问好的问个好儿罢。”【靖藏：如见如闻。此种话头，作者从何想来？应是心花欲开之后。】【蒙府侧批：口角春风，如闻其声。】一面说，一面就站了起来。
刘姥姥只管千恩万谢，拿了银钱，随了周瑞家的来至外面。周瑞家的方道：“我的十娘十啊！你见了他怎么倒不会说话了？开口就是‘你侄儿’。我说句不怕你恼的话，便是亲侄儿，也要说和软些。那蓉大爷才是他的正经侄儿呢，他怎么又跑出这么个侄儿来了。”【甲戌夹批：与前“眼色”针对，可见文章中无一个闲字。为财势一哭。】【蒙府侧批：不自量者每每有之，而能不露圭角，形诸无事，凤姐亦可谓人豪矣。】刘姥姥笑道：“我的嫂子，【甲戌侧批：赧颜如见。】我见了他，心眼儿里十爱十还十爱十不过来，那里还说的上话来呢。”二人说着，又到周瑞家坐了片时。刘姥姥便要留下一块银子与周瑞家孩子们买果子吃，周瑞家的如何放在眼里，执意不肯。刘姥姥感谢不尽，仍从后门去了。正是：
得意浓时易接济，受恩深处胜亲朋。
【甲戌：一进荣府一回，曲折顿挫，笔如游龙，且将豪华举止，令观者已得大概，想作者应是心花欲开之候。 】
【甲戌：借刘妪入阿凤正文，“送宫花”写“金玉初聚”为引，作者真笔似游龙，变幻难测，非细究至再三再四不记数，那能领会也？叹叹！ 】
【戚序（蒙府）总评：梦里风十流，醒后风十流，试问何真何假。刘姆乞谋，蓉儿借求，多少颠倒相酬，英雄反正用机筹，不是死生看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