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了,路边的被子加工店忙碌了起来。
下班路过时已经快六点,店里面却是灯火通明,店家忙碌的身影在晃动着,门外堆满了大包小包的待加工物料,里面有许多加工完的棉絮、被子整齐地码放着。记忆里的棉絮加工场景不由得往外延伸……
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加工棉被一般都是请弹棉匠到家里来现场制作的。要是哪家姑娘出嫁的话,棉被则是必不可少的嫁妆。棉花是其主要的原料,这个似花非花的植物,与我们七零后来说大脑里还是有颇多印迹的,不仅仅是棉花地里偷取香瓜的记忆,更多的还有棉花地里劳作的场景。
暑期,如若遇上连续阴雨天气,棉桃有些个会腐烂,天稍微好些,母亲会喊上我一起,系上棉花袋(和围裙类似的,只是那个口袋很大,能装较多的物品)下地摘取那些坏了的棉桃,回家来一个个剥开,然后摊在棉花帘子上晾晒。这个棉花即使晒干了也不能像秋后的棉花那么蓬松那么白,它呈淡黄色也有些个还会带点灰黑色,这个棉花就是卖的话估等级差,不值钱,母亲大都留下,和一些上好的一起掺和,去轧花厂加工成棉皮待用,做棉鞋棉袄亦或棉絮。
大姐出嫁时的棉被就是请弹棉匠来家里制作的,时值寒假,因为寒假作业里有寒假记事的作文,所以印象深刻。记得师傅姓朱,前进大朱滩圩的,大人们都喊他朱二两,瘦高个头,满脸皱纹,胡子拉碴,皮肤黝黑。
父亲早就准备好了简易工作台,两块铺板,四张长凳一搁。朱师傅随身携带的工具也是特别,一张比人高的长弓,张着牛筋的弦,一把木质榔头,一个磨得亮堂堂的木质磨盘。早饭完毕,朱师傅就忙活开来了。
他把棉皮一一摊开在铺板上。上弓搭弦,左手扶着弓身,弓身用绳吊在房梁上,保持与弓身的平衡。待弦与棉皮基本平行的时候,这时开始上榔头,右手握住木榔头的手柄,榔头顶端有一凹槽,用凹槽对准弦敲打:嘭……嘭……
弹弦声在屋子里荡开,弦上的棉皮随着弓弦的振动,反复数次的敲弹,棉丝被弹到最长。此刻整个屋里棉尘飞舞,有点呛人。这道工序的完成大概要半天,一床被子有八斤,朱师傅一天只能弹十来斤,差不多就够两床的。
因初次见识,更因寒假作业得交差,老实在旁边观看,感觉这工作和我的作文差不多,一样地难!只是他忙得热乎乎,我看得冷冻冻,大冷的冬天,看那豆大的汗珠沁出额头,沿着脸颊淌下,生怕滴到棉絮里,顺手一举,往衣袖上蹭蹭。这时,我注意到他上举的那只手,手指很长,指甲里黑乎乎的,手心里满是黄色的老茧,手背青筋凸现,干起活来却是非常的灵活有力。那木榔头敲击弓弦时,就像演奏着一把古琴,那牛筋弓弦随之嘭。。嘭。嚓。。嘭。。颇有节奏感。
弹好的棉胎要拼接好轮廓外形,然后再上棉线,待棉线上好固定,缠纱固定前会用红色头绳绕一个大红的双喜,手艺灵巧的会弄个龙凤呈祥出来。接着用那厚重的像锅盖样的木质磨盘磨平。
有时手臂力度不够,棉絮压不平复,朱师傅会爬上磨盘,踩在磨盘上滑动,那样才结实耐用!忙碌完一天,晚上会咪二两,喊他二两果然是有来头的,二两酒下肚,满脸通红,酒是决计不再添斟的,任凭劝说。这活计要干一周的时间。
时至今日,加工棉絮已然是机械化了,礼拜天得空,骑着小电驴专门去转了圈,十圩桥老街、公所桥、木金寺都有棉絮加工店,只是都不见了老把式,挑了一家,和店主人说明来意,倒是蛮热情,停下手中的活计,和我聊了会。
老的工艺流程倒是清楚,讲得头头是道,老式的工具早就丢下了,累人不说,挣不到钱,没办法糊口,不得已才置办了一套设备,现在一天可以加工七八条棉絮,人也没那么累,添加了吸尘装置,工作环境也改善了许多。再有加工棉絮的材料也多样化了,鸭绒、蚕丝,羊毛、腈纶......材质轻,不像以前六斤八斤那样笨重。
对于老把式的传承,店主倒是没有多大的遗憾和失落,在他看来那是吃力不讨好的营生。“棉花街里白漫漫,谁把孤弦竟日弹,弹到落花流水处,满身风雪不知寒。”这是清代韩荣光描写民间工匠“弹棉花”的一首诗,眼下,这门传承了近千年的手艺行将落幕,后继无人,消亡是迟早的事情,高尔基曾说过,一个手艺的消亡,就代表着一座小型博物馆的消失。或许,这是历史发展的一个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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