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军
生活在一片贫瘠的土地上,大多地块都是砂土地,适宜栽种地瓜和花生。但首先得考虑肚子的饥饱问题,花生作为油料种得很少,所以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主要口粮就是地瓜。
现在吃地瓜是一种享受,小时候却常有一种很无奈的痛苦之感。经常食用地瓜最容易出现的是劙心——顿顿吃地瓜造成胃酸分泌增加,刺激胃黏膜,会有一种烧心的感觉,这就是我们说的劙心。
母亲常为我们做地瓜干稀饭,经常做她就努力换花样。最好吃的是把地瓜干在碾子上碾压成指甲盖大小的碎片,其中也压出了很细的地瓜面粉,在锅里先加清水,煮身上布有红色斑点的白皮爬豆,待到煮熟变软的时候,将碾压好的、用清水泡了一段时间的地瓜干下入锅中,继续熬。等白皮爬豆接近炸口,地瓜干也已经熟透的时候,粥就熬成了。盛到碗中,瓜干已变成浅褐色,爬豆有的刚炸口,大多尚未炸开,不多的汤汁透亮黏滑,喝到嘴里慢慢咀嚼,软、糯、面、甜交织在一起,味道非常好。喝上几碗就是吃了一顿饱饭了。母亲的第二种做法是把地瓜干用清水洗一下,然后用箢子挎到碾台上碾压,由于已经沾了水,碾砣和瓜干接触的时候会发滑,有些瓜干已很难碾细,最后收起来的是大小不均的瓜干片,表面上有一层淀粉被挤压出的清亮的光。也是先在锅中添入凉水,同时放入这种瓜干,直到熬得烂熟。还有一种吃法是,锅里先放凉水,在点着火的同时,母亲用水快速洗一下整片的瓜干,迅速放进锅里去,开锅后添入一些凉水,烧开一会儿后再加凉水,反复几次后,瓜干就熬熟了。如果熬的时间长,锅中不会有瓜干的痕迹了,就是一锅有地瓜皮儿的细粥。有些地瓜皮圈还是完整的,先用筷子捞起来吃掉,再去喝那细腻甜滑的粥,同样别有一番美美的滋味。苦日子就这样让母亲熬制得有了甜味,有了趣味,有了快乐滋味。
鲜地瓜或地瓜干磨成糊后经过一次次过滤、沉淀后就是洁白的淀粉。我们会将其归拢在一个包袱中,挂起来,几天后就晾干成一个底圆上方的粉坛。随时可以将其敲开,用水化成粉浆,在烧热的锅水中用镟子制成粉皮,又成为另一种美味。很小的时候,我就学会镟粉皮了,舀一勺粉浆放入镟子,让它在水面上旋转起来,底部的粉浆向四面摊开,手控制着逐渐减速,形成厚薄均匀的粉皮后,底部还要留有少量粉浆液体,猛然加速旋转让其转到最上边,然后用手猛然抓住镟子停下来,这少量的粉浆就会慢慢向下流淌,形成粉皮的花边。将镟子沉入热水中,很快拿出来再放入凉水,就可以揭掉,放到粉皮笆子或秫秸箔上,粉皮就制作成了。
地瓜干磨糊后可以摊成煎饼。地瓜干煎饼是我小时候最主要的饭食,几乎年头到年尾顿顿吃的就是这个。记忆最深的就是时常推磨,母亲经常在鏊子前烙煎饼。我上学拿的饭,每周就是一包袱地瓜煎饼。地瓜磨成粉后蒸制的窝窝头黑黑的,一旦剩下就更难以下咽,不是好饭食。现在会往地瓜粉里掺入大量小麦面粉,所以口感很好。我们那时候,会掺入去掉外皮的洁白榆树皮,一起在碾子上压碎过箩,用这种地瓜粉包成叫作“烫面”的大包子。因为有馅,又有榆树皮起的作用,吃起来黏滑,就非常好吃了。
那时候,学校会放秋假。我们在放了假的时候,都要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刚开始刨地瓜的时节,队里偶尔会管一顿午饭,一般就是大锅煮鲜地瓜,再从供销社代销店拿来一些腌菜疙瘩切成小块。大锅煮地瓜味道会更好一些,又加上集体生活的大锅饭对我们来说有种新鲜感。在野外风口里,我们根本不介意地大快朵颐,对不时灌进肚子里的凉风也不管不顾,大人的好心提醒也会被我们当成耳旁风。结果饭后干一会儿活,后果就开始出现了,胃部开始作酸,开始出现火辣辣的感觉,这个说自己劙心,那个也喊自己劙心。有心疼孩子的父母就说:“活该!谁叫你不听话来!”锅里煮的地瓜多,贴近锅的地方就会出现干煳现象,产生一些咖啡色、亮亮的黏稠状糖稀,蘸一点放到口中,略有点煳味,但更多的是甜味。很多年后,看到用地瓜制作麦芽糖的,我才明白那其实就是无意中熬制出的地瓜糖,如果掺入麦芽加工就是标准的麦芽糖。
鲜地瓜煮熟后,还可以切成片晒干,成为又一道美食。如果经过糖化,表面会出现糖霜,更是很好的一种零食。不过,那时候是很少有这种闲情逸致的。
在过去的日子里,正因为地瓜的呈现方式有了这么多,所以才让我们没有经常劙心,把穷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且还能至今不时地怀念一番。当然,怀念的是一家人的亲情,是人与人之间的友情,绝不是那劙心的食品,当然更不是那个让人时常劙心的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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