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有趣”是一个意义很宽泛的形容词,那《人间小虫:虱子、蚊子与萤火虫》(以下简称《小虫》)这本书,则把“有趣”具象化,变成读者的一串串笑声。
《小虫》是上海师范大学王宏超教授的最新作品,围绕虱子、蚊子、萤火虫,讲述它们与人类种种趣味横生,甚至闻所未闻的故事,让人大开眼界!
虱子原来有文化
万万想不到,虱蚊也有其文化上丰富的意义。王教授在《小虫》的第一部分介绍,文人们常把虱蚤、蚊子与贪官作比对,贪官上任,侵吞剥扣,吸尽民脂民膏才肯罢休,这与虱蚤、蚊子吸噬人血何其相似。我不禁想到元代无名氏作的《醉太平·讥贪小利者》:
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鹌鹑膆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亏老先生下手!
这首小令以蚊子的瘦小,反衬“贪小利者”的极尽贪婪,正如书中所说:“以小虫讽喻世事人情。”阅读的乐趣之一正在于此,电光石火之间,正在看的内容与之前看过的,在脑海里发生碰撞,进而产生一种加强记忆的成就感。
一个人如果生了虱子,往往是不讲卫生。北宋宰相王安石就因此“贡献”了一个“虱游相须”的笑话。不仅如此,《小虫》还介绍,中世纪瑞典的兴登堡流行着一种选举市长的习俗:“候选人围坐在桌子旁,头低着,把胡子放在桌子上。一只虱子被放在桌子中间,接下来就很关键了,虱子钻进谁的胡子里,谁就是下一任市长。”虱子还有这样的妙用,真令人想不到。
陈子展《王安石和虱子》
阅读《小虫》,既有开怀,也有感慨,如读至宋徽宗不识虱蚤一事:
宋徽宗赵佶被金国掳去,囚于五国城,写信给旧臣说:“朕身上生虫,形如琵琶。”([明]彭大翼《山堂肆考》)大概宋徽宗的手下勤快,以至于他竟然没有见过此物;境遇衰落,马上虱蚤上身。见惯了歌舞繁华的皇帝,直把虱子作琵琶,也算是令人心酸的一幕。
一国之君落魄至此,确乎让人心酸。但想想靖康之难,国破家亡、哀鸿遍野,皇帝一人的遭遇,与芸芸百姓遭受的苦难相比,不值一提。紧挨着,《小虫》又提到征战中的兵将容易生虱的事,我的愤慨很快便转为肃然起敬——
宋代刘斧《青琐高议》提到后唐庄宗李存勖积极进取,最终夺得天下:庄宗英武善用兵,隔河对垒,二十年马不解鞍,人不脱甲,介胄生虮虱,大小数十百战,方有天下。得之艰难,可知之也。征战沙场多年的朱德总司令也说过:“如果身上没有虱子,还配谈什么革命呢?”
虱子让人痛恨,但它们不是全然无用。比如,搔痒促使人类发明了搔痒工具,“痒痒挠”有个绝妙的别名就是“不求人”;钱锺书在《围城》中将痒转化成文学的描写……最让我拍手叫绝的,是书中记录的一则灯谜:
杭城元宵,市有灯谜,曰:“左边左边,右边右边;上些上些,下些下些;不是不是,正是正是;重些重些,轻些轻些!”
此则灯谜简直把“搔不到痒处”的神态写绝了,令人捧腹。
蚊:怎一个恨字了得
若要概括人类与蚊子之间的关系,《小虫》回答得十分准确——“怎一个恨字了得”。书中关于蚊子的部分共有六个小节,其中“蚊子的哼哼”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且看王教授如何将这平凡的哼哼声写出“花”来——
五代时期南唐的杨鸾大概夜夜受困于蚊子,但又无可奈何,于是作诗一首:
白日苍蝇满饭盘,夜间蚊子又成团。每到更深人静后,定来头上咬杨鸾。(《即事》)
诗人被蚊虫叮咬的委屈可见一斑,但我顾不上同情诗人,反而欣喜发现了一首万能模板诗,但凡名字是两个字的,用自己的名字替换掉诗人的名字,便是又作了一首“新诗”,很可以发到朋友圈,炫耀炫耀自己的才华,与亲友玩笑一下。
[南宋]佚名《竹树驯雀图》及食蚊局部
与杨鸾一样,饱受蚊子哼哼之苦的,还有大名鼎鼎的鲁迅先生。王教授表示,鲁迅先生最受不了的就是蚊子的哼哼。在他看来,跳蚤虽然可恶,但算得上是有修养的坏蛋——只是默默地喝血,还能留给人一片清静,但蚊蝇则嗡嗡乱叫,让人心神俱乱,片刻不得安宁。鲁迅先生曾说:
跳蚤是咬而不嚷的。默默的吸血,虽然可怕,但于我却较为不麻烦,因此毋宁爱跳蚤。在与这理由大略相同的根据上,我便也不很喜欢去“唤醒国民”。(《集外集拾遗补编》)
不愧是鲁迅,从蚊子哼哼即能想到“唤醒国民”这样深刻的问题上,难怪鲁迅先生依旧“活着”。
大部分人对蚊子的声音深恶痛绝,但《小虫》也关注到有少量的异数喜欢听蚊子的哼哼,甚至有人很是欣赏蚊子的仪态,认为那非常美丽:“娇弱的仪态,精致的色泽,且戴了长长的羽毛头饰,使我们回忆起齐菲尔特寓言中所夸耀的那些神情来。”对此,王教授戏言:“此类作者若非故作奇怪之论,就定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开始胡言乱语了。”深以为然。
诗意萤火虫
一个有萤火虫的地方,总不会让人失望。
萤火虫是大多数人喜爱的昆虫,代表着美好浪漫。不过,这并非它唯一的寓意。《小虫》细数了诗歌中萤火虫的多种意蕴,比如,萤火虫出没之地,常为人少偏僻之处,故诗人们常用萤火虫来表达孤独荒凉之情绪,“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即是一例。再如,萤火虫虽有光亮,但仅为微芒,所以常用作自荐时的谦辞。曹植在《求自试表》中写道:“冀以尘雾之微补益山海,萤烛末光增辉日月。”
《萤火虫》
王教授是美学研究出身,阅读全书,尤其是萤火虫部分,时时可以感受到字里行间溢出的审美情趣。譬如下面这段话:
在夜间,孤寂的人因萤火虫的存在而有了相伴的欣悦,陈继儒《咏萤》其七写道:“夜静帘初卷,风微帐不开。似怜无睡客,特遣小星来。”
萤火虫之美,或在于听觉与视觉之间,现实与想象之间。幽暗的夜晚,没有灯光的辅助,视觉关闭,人就进入听觉的世界之中,“耳朵是夜的感官”([法]阿兰·科尔班《沉默史:从文艺复兴到现在》,胡陈尧译文)。人回到了听觉,也由此回到了内心,回到了精神和情感的世界。
这样的文字,谁读了不喜欢?
阅读《小虫》,像是驾着一叶扁舟,顺流而行,沿岸是人间小虫构成的一道道文化和审美景观,心随境转,时而乐不可支,时而感慨万端,时而大开眼界……不亦说乎!
《小虫》关注的是微虫的芥子世界,讲述的却是人类大文化。
人与虫子的微观文化史与社会学 | 读《人间小虫》
萤火虫如何飞入文学作品 | 读《人间小虫》
(统筹:一北;编辑:旋炫)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责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