蓖麻

黄平子

你一直想写写你的童年，可是一直不知从何下笔。 蓖麻种在你家房子的边上。你家的房子是农村典型的四进三间的那种，不过被烧了一半，只剩下另一半和一个客厅。你家房子的边上就是被烧过的空地，被火烧过后，只剩下一点点矮墙，像一个小院子。小院子里是倒下的墙，高高低低的。蓖麻就种在小院子里。蓖麻一开始是是野生的，因为小院子里除了蓖麻还有很多杂草。第一批蓖麻开过花结过籽之后，你摘了种子倒处丢，以后就越长越多了。乡下人常用从老房子拆下的土去做肥料，说老壁土很肥，不知为什么。老壁土大概的确是很肥的，因为小院子的蓖麻没人去施肥，却一直长得很旺。在蓖麻中间，父亲用几块裁开的蛇皮袋围了一个小小的圈，圈里挖了一个坑，坑里放了一个破水缸，水缸上放子两块木板。这是你家的厕所。 小院子的矮墙有你半个个头高，你要很吃力才能爬进去。蓖麻地是你唯一的乐园，你的乐园里常常充满着大便的味。夏天到了，蓖麻能长到几人高。蓖麻的叶子很大，像一个有手指的大巴掌，又像一个大蒲扇。你常常在蓖麻树下仰头看太阳。蓖麻很密，杂草也很高，小院子里没有一丝风。你常常热得浑身湿透。你喜欢太阳！喜欢热！ 乡下的人都用稻草揩屁股。稻草会割人，自从小院子里有了蓖麻之后你就用蓖麻叶了。蓖麻叶滑滑的，老是揩不干净。蓖麻叶的背面有还有一层白霜，每次解过大便后你的一双小手都是白白的。你的小手不是白的就是黄的，乡下的孩子除了泥巴和石子几乎没有其他玩具。蓖麻叶有一股淡淡的臭味，可是有一种毛虫却很爱吃。你讨厌毛虫，它抢了你唯一的乐园。 为了摘蓖麻籽，你身上不知痒过多少回。蓖麻果子浑身是刺，你先用手剥，手指甲很快剥没了。然后你用牙咬，蓖麻的果壳苦苦的。后来你又用小锤子锤，你家的小锤子太小，每次锤都会锤到手，你的手指上常用常有小血点儿。父亲又常常要用他的小锤子，小锤子过了你的手之后他要半天才能找到。父亲于是把小锤子放到了奶奶大衣橱的橱顶上。没有小锤的时候你就用石头砸。石头控制不了力度，蓖麻种子就被你砸碎了。地上一片狼藉：带点青色的有刺的果壳、暗红色的种子，白色的果肉和砸出的油。 蓖麻种子光滑漂亮，种子的壳也很厚。乡下的孩子常用蓖麻籽来斗着玩：一个人抓一个，用蓖麻籽的屁股对屁股。如果哪一个人的蓖麻籽被斗破了，就要把破了的蓖麻籽给胜利的一方。为了让自己的蓖麻籽斗赢别人，大家想尽了各种方法：用手指轻轻刮去蓖麻籽屁股上的外皮，用斗碎的蓖麻籽的白色果肉给它上油。用一个小百雀灵铁合子做成一个小勺子，将点剩下的蜡头、蜡油放进小勺子到煤油灯上加热，蜡头、蜡油熔化后把蓖麻籽放进去煮。百雀灵是当时乡下人用的护肤品，最奢侈的那种。当时的护肤品还有甘油和一种被乡下人称着蛤蜊油的东西。冬天到了，乡下人的手和脚就会裂了，晚上洗过手脚后就用这种护肤的东西涂在开裂的地方。你家里只有一条毛巾，你晚上是从来不洗脸。有的时候早上也不洗，用勺子舀点水用手抹一抹就完了。母亲的脚开裂最长的时候有四五厘米，蛤蜊油跟本没有用。母亲又不喜欢用甘油，甘油渍的伤口生痛，还粘乎乎的。有一次你把一颗秕的蓖麻籽放到蜡油里煮，刚煮了一会儿，蓖麻籽就炸开了，蜡油溅到了你的脸上。能斗的蓖麻屁股上有个小钩子，要不是个子很小的那种。你家的蓖麻都是长长的胖胖的，一斗就流油。于是你们去找像蓖麻一样的小石子，找到了就到磨刀石上磨，磨好了再给它上油。连杀对手几颗蓖麻之后，对方往往要求验证蓖麻的真假。假蓖麻被发现后是要立即销毁的，这种作弊的方法效率太低。找一个像蓖麻一像的小石子多难啊！后来又有了新的作弊工具，这是一种像蓖麻籽一样的草籽，比所有蓖麻籽都硬。发现了吗？好，销毁。过了一会儿，从另一个口袋又掏出一个颗。斗蓖麻的那些日子，你的口袋一直油油的。 碎蓖麻籽有小半饼干袋子的时候，你就叫母亲替你拿去供销社卖。供销社的商店在离家两里左右的地方，国营的。一个地方卖百货，一个地方卖化肥农药，还有一个地方会收购各种废品。收废品的人看到来的是一个小孩子，就说：“走到一边去！走到一边去！”你们的碎蓖麻籽他们也不要。母亲卖蓖麻籽的时候，会在饼干袋子上放些完好的，选人多的时候去卖。这时他们忙不过来，过了称之后就叫母亲自己倒到装储的麻袋里去。 蓖麻籽卖了，钱进了母亲的口袋。你从来不知你的蓖麻籽卖了多少钱。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你又到处找蓖麻，然后和人斗。你想挣很多很多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