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村支书”这三个字
你首先会想到什么?
是泥巴裹满裤腿,汗水湿透衣背?
旬阳市赵湾镇华山村村支书熊善喜(左)
还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
旬阳市双河镇金盆村村支书许本根(右二)
其实
村支书还可以是这样——
身怀十八般武艺,脱稿宣讲打擂台,比一比哪家的产业搞得好,评一评哪个村子民风正,谁能甘心输了咱村的精气神!
(图片来源于网络)
村支书是芝麻大的官管“天大的事”,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
这话乍听上去像在调侃,但村支书们讲来每一条都有根有据:
上管天,恶劣天气防汛防滑、发生疫情科学防控;
下管地,撂荒耕地上搞立体农业、集体经济挣下钱补桥修路;
中间管空气,秸秆禁燃、治污减霾……
当然,严格来说村支书不算“官”,但他们管的这些关乎老百姓切身利益的事,哪一件不是“天”大的事?
咱村的支书既能文又能武
“当年有人扬言,要是拉不回来电就把我脑袋割了。”
旬阳市赵湾镇华山村村支书熊善喜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头弹眼泪,“我们这些‘老’支书哪个没有抬过电杆?没钱买爆破材料,腰里拴着绳子吊在悬崖上凿路。”
时过境迁,熊善喜可以理解那个说狠话的人——老百姓是穷怕了。“土墙房,半年粮,有女不嫁华山郎”,华山村虽没有西岳华山那样的天下奇险,但“自古华山一条路”到这儿也适用。
积年下来,各个小组断断续续修了些断头路。为把村道贯通,熊善喜曾组织过数次群众会,可村民把地看得贵重,侵了他的地占了你的院坝,每回都不了了之。
华山村院坝说事
2016年,旬阳县政协驻村工作队入驻华山村。原本熊善喜害怕工作队来了就是唱唱调子,没想到工作队队长李万志“痴”在了修路上。
熊善喜的激情被他的搭档重新点燃,他骑着一辆破摩托车在九曲十八弯的砂石路上来回跑,刚劝拆了一个猪圈又赶去谈豌豆地。
有一回他骑摩托车摔了一跤,灰头土脸坐在地上叹气,被老党员宋龙全撞见。“我家的地随便用,谁家不同意我去说!”宋龙全身上有着退伍军人的侠义,直到现在,老人还在坚持义务护路,风雨无阻。
脱贫攻坚五年,华山村从后进一跃为先进,这一切都始于“路”。山上栽烤烟、山腰种蔬菜、山下搞水面养殖,华山村立体农业的版图徐徐展开。
“你个卖南瓜的”是旬阳农村骂人的话,现在熊善喜经常被人开玩笑喊“卖南瓜的”。华山村产的黑南瓜极其畅销。
忙里偷闲时,熊善喜常在他的“村三环”上转悠,偶尔停在双龙湖观景台上吹吹风,欣赏着两条“青龙”卧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亲密耳语。
双龙湖
拉电引水、修路架桥,“60后”“70后”的村支书正赶上经济社会大发展的时代,可以说,这一代人挑战了太多不可能。
但整日陷于繁忙的村务当中,有人曾穷到连电话费都交不起,有人则常自责对家人疏于照顾。
“当村支书的嘛,有几个不被老婆骂?”
见惯了村支书们忙活在田间地头,其实拍出形象照来个顶个的“帅”。
寨河社区党支部书记陈先位想得通透,村民不一定会把在外边当老板的人高看一眼,但谁家过个红白喜事都想请村支书来撑场子主事。
在旬阳市309个村支书里,陈先位是出了名的“口舌利”。啥话一经他的嘴说出来,立刻变得幽默风趣,什么“烂船倒一湾”“弓硬了就要上弦”“三岁娃都不穿破裆裤”,村民就服他训。
而由他发起的过白事“请外家”,在当地影响颇广。但“请外家”的发端,却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故事。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村陈老爷子的经却格外难念,整天在坡上做活,可儿媳妇连饭菜都不按时供。他耐不住火,喝了闭麦药。”
人刚背到半坡上就咽了气,陈先位是既气愤又震惊,他就不信刹不住这股子歪风邪气!
陈先位(后排左二)在村民家中走访
怎么刹?陈先位从20多岁就当起“看客”,村里哪一场白事不从他手上过?他决心把事场变道德评议的会场,恢复“请外家”的旧风俗,让外家人和乡贤一起公道评说跪在灵堂前的“孝子”,抨击忤逆,褒扬慈孝。
“他给你亮丑呢。”有村民被人挑唆,在自家的事场上不便发作,借着别人家过事时耍酒疯,对陈先位指名道姓地骂。陈先位也不急躁,处理完手头上的事,他走进派出所报案。
“我有上级管,不管谁对我有意见都可以投诉,公然侮辱他人是犯法的。”不过陈先位又说,当村干部的还要宽宏大量,报案笔录留下,下不为例。
不孝不悌、不睦友邻的事在寨河社区越来越鲜见,陈先位趁势把乡村治理的主阵地放到了事场上。
在农村,老年人的养老金自己往往沾不上手,陈先位就在事场上宣传政策:“哪个老人不会取的,可以找知心人,到村委会找我们也行。”
很长一段时间,他在路上碰见老年人就要抽查,“折子在手上吗?”以至于在寨河社区有亲戚的人都知道,哪家儿女胆敢“私吞”老人的养老钱,陈支书是不会留情面的。连带着十里八乡,民风都为之一新。
当过文书的支书会“算账”
“小的不补,大的一尺五。”
出身卷棚村独一户的姓氏,当初老支书曾孔朗培养黄林权做接班人,看重的,是他当村会计时展现出的头脑灵、账算清。
“像修河堤这样三五千的小工程,等到政府项目资金批下来,一湾水就打没了。用集体经济的钱办这些‘小’事,很得老百姓拥护。”
脱贫攻坚时期卷棚村是非贫困村,享受到的政策扶持不多。黄林权一时想不通,就去时任双河镇党委书记张卿面前诉苦:“张书记,我们村是后娘养的呀,啥项目都沾不上。”
张卿知道,黄林权心气高,眼看着原先不如卷棚村的村子后来者居上,他这是急了!
“黄支书,你别急,我正想通知你,镇上准备组织西岔河沿线11个村的支书出去考察稻田养鱼,发展集体经济。”
眉开眼笑的黄林权到了四川省宣汉县,眼睛笑得更弯了。他不跟着大队伍走,而是跑到村民家里问,“见效吗?”
“十公分的鱼苗一个月差不多能长到二十公分。”当地村民给他比划。
在鱼凼中嬉戏的鱼儿
“张书记,咱西岔河沿线没有厂矿企业,这个产业我们村绝对能搞。”黄林权给张卿算账,稻田养鱼基础设施投入小,一个鱼凼三到五万就能建成,可收益大呀。
“鱼可以为稻田除草,粪便又能作为稻谷生长的肥料,省了农药化肥钱,而且连鱼都可以吃的稻谷那品质能差吗?价格最少翻一番。”
但回到村上,黄林权却被当头浇了两盆凉水。先是村班子的其他人不同意,“老百姓的地自己种多好,流转回集体种多累呀。”
种了大半辈子地的老农民也说这事不保险,稻田不打药,上虫了咋办?不上化肥,谷子能长吗?
找不下连片的稻田,事情陷入了僵局。副支书詹先学心软,实在经不住他的老搭档软磨硬泡,就说:“你非要弄的话,从咱们两家的地往周围扩,先搞个小地块试试。”
卷棚村里,稻子扬花的时节,花鲢鱼成群结队钻进田里乐不思蜀,两只苍鹭立田埂上,只等着捉住猎物便一飞冲天,在天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怕稻子收了之后雀儿来捉鱼,2021年,黄林权用集体经济收入改造荒滩,建了一个中转池。之所以跨过年还存着3万块钱的鱼没卖,是因为他正在筹备卷棚村的第一届“摸鱼节”。
“我们黄支书可了不得,原先有公司出2块3毛钱一斤收他们的稻谷,普通稻谷市场价才1块2,他现在还不卖给别人了,自己搞品牌。”双河镇镇长谢子豪跟黄林权逗乐。
只见黄林权眼珠子飞速一转,一笔账已经算好:做礼品包装一斤稻谷3块6,一亩地产800斤稻谷,村集体水田120亩,如果卖给别人的话一年要少赚12万哩。
当然,黄林权也有被村民质疑“没账算”的时候。卷棚村村委会门前有一片地,是村上清产核资清出来的。为了把返乡能人办的红油香椿厂留在卷棚村,黄林权开出优惠条件:前三年免地租。
“你得了企业啥好处,这么向着他们?”不止一个人质问过黄林权。
他在党员会上开诚布公地讲:“乡村振兴来了,现在各到处搞‘归雁经济’,我们不抓住机会它就溜走了。”
“只要能把企业留在村上,闲散劳动力稍微培训一下就成了技术人才;村里的荒沟荒坡栽上红油香椿树,卖到浙江市场上一朵值3块钱。”
2022年5月,红油香椿厂破土动工,黄林权跟住在村里的“三老板”谈妥,建成后的展厅里得划一块地方给村上做农产品展销,但他提出村集体股份经济合作社入股的事,人家暂时还没应承。
“提不起皮”的年轻人才会回农村?
“这个季节,下雨就是下饭吃。烤烟喜欢老天爷高兴,也喜欢它耍点小脾气。”
陈分新爱听脱了绒毛的烟叶那“咔嚓”一声响,那是成熟的声音。
匆匆岁月三十载,从青年到白头,棕溪镇王院村村支书陈分新从未让自己清闲过。
自小在旬阳长大的“80后”“90后”,没有人不认得陈分新的。他是从山村里走出去的全国人大代表,旬阳撤县设市、西康高铁旬阳桐木设站、建立南水北调水源地补偿机制这些关乎地域经济社会发展的大事,都有他奔波劳碌的身影。
乡村振兴开始后,王院村被确定为旬阳市六大样板村之一,“老典型”陈分新开启了他的二次创业——创办王院乡村振兴学堂。值得一提的是,学堂的所有收入全部归入集体经济。
王院乡村振兴学堂实践课
也有人跟陈分新聊起,讲课是村干部在进行智力劳动,南方的村子会给村干部个人分成,他摆摆手,“咱们还没有发展到那个时候。”
陈分新的手,是一双布满老茧的手,硬得压都压不动。“我得带头种烤烟,否则千亩都不一定保得住。”说到底,他最操心的,还是村民的生计。
烤烟是劳动密集型产业,从下种子到数钱,总共138道工序。虽然收益稳定,但烤烟成熟的季节,正赶上三伏天,随着烟农老龄化越来越严重,很多人不愿意再受这份罪。
陈分新近来很佩服一个人——赵湾镇王庄村村支书李明佩,这个1988年出生的后生,逆势而上,通过智慧化种烟让王庄打响了“烤烟第一村”的名头。
夜里一场雷伴雨,天放晴后的羊山山脉云雾缭绕,车子围着陡峭的山峦不停转圈,烟农却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忽而爬上一个陡坡,眼前一片平缓的烤烟地赫然在目。
烟农张典宏种了30年烤烟,从阴历正月二十打胡基,三四月份起陇、开沟、栽苗,再到长出上好的烟叶,又高又大、又肥又壮,分层落黄。
但这样的好把式,在王庄村里越来越少。“老烟农在生产环节没能用上农业机械,种烟太苦。”李明佩带头栽烤烟,把除草机、起垄机、开沟器这些机械全都用上。
李明佩
他想让大家通过亲眼所见,逐渐接受更加省时省力的劳作方式。
大半辈子坚持用牛翻地的张典宏也借来他的起垄机试了试,“这个东西确实好用,人歇机器不歇,一天能干完8亩地,最好的劳力一天也就能干它的一半。”
转过年张典宏也给自己家置办了一套。他要帮衬着儿子在城里买房,烤烟还得继续种。
即便如此,身为旬阳市人大代表的李明佩仍然从中看到了危机:全市烟农平均年龄50岁,十年后,谁来种烟?
烤烟覆膜,左二为李明佩
“方向就是发展种植大户。”从2018年开始,李明佩陆续动员在外承包工程的贺德才和张显业回村搞合作社,村上则负责修通组路、流转土地建烤炉,做好后勤保障。
贺德才试了一年,如今烟草公司给新式烤炉配备有密集烤房控制器,从烟叶进炉到出炉,全程电脑控温,再也不用像土炉子烤烟那会儿整宿整宿地熬,“搞烤烟也没有像别人说的那样不挣钱”。
原本一组荒着的土地又栽上了烤烟,50多个人在贺德才的合作社务工,弱老动力编一杆烟5毛钱,一个季度的生活费基本就挣够了。
十年前李明佩回村当村支书的时候,他还没有敢奢望过有一天能站在乡村振兴的时代潮头,参与到这些关乎地域经济社会发展的大事中来。
“在很多人眼里,只有我们这些‘提不起皮’的人才会回到农村,优秀的青年早就远走高飞去大城市了。”可李明佩现在不这么认为。
他把“新”“老”支书做了个对比:因为所处的年代不同,老支书们“催粮要款”,带头干最重的活,却得老百姓最多的埋怨;新支书们到老百姓门上去更多是“给予”,但与此同时,村支书队伍的专业化水平也越来越高。
2022年年初旬阳市召开人民代表大会,调整医保门诊统筹费用清零时间节点、提高山区农业机械化水平、关注独居老人与产业振兴的关系问题……这些,都是身为人大代表的村支书们提交的建议。
1968年出生的熊善喜很发愁,愁得是这一届干满他就58岁了,用他的话说,年龄来了,最终要退下去。
现在农村发展机会这么好,老天爷要是再能借他个十年,准叫华山村变个大模样。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不,他已经在培养接班人了。
来源 | 当代陕西
编辑| 鲁功敬
审核| 陈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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