荞麦、狐爷与姚村
引言:重返姚村
2024年7月中旬的某日,正是枝头蝉鸣、树上鸟唱的暑热天气。应姚村镇历史文化研究会新老会长之邀,我们来到了位于太原市晋源区南端、清徐北部的姚村镇。

晋阳大道上的姚村公交站
姚村是我少年时代的乐园,我曾在这里住过8年。在田野里拾麦穗,在果园里摘桃子,在戏台上演节目……如今旧地重游,自是无限感慨。几十年前的画面如云似雾,一幅幅从眼前次第飘过。我仿佛穿越了时空隧道,回到了当年……
一、 “荞麦地里杀人啦……”
姚村和荞麦,似乎有难解的缘分。
一说到荞麦,我就会想起小时候在姚村住的时候,父亲给我讲过的一个笑话:
有个农村娃进城上了大学,觉得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城里人,就想显摆显摆。放假回村,他爹让他去地里帮忙干活儿。田野里景色好美啊,一大片粉白中带着浅紫色的小碎花,开在红茎绿叶上,在风中飘着香气。大学生诗意勃发,故意在父亲面前“跩”了起来,他拿腔捏调地说道:
“红杆儿,绿叶儿,白花儿,
这是什么玩意儿?”

诗情画意的荞麦地(网图)
他爹看到儿子才上了几天大学,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火气顿时就上来了,挥动手里的铁锹道:“你不认识它?没有它你早就饿死了,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今天我就替它教训教训你……”边说边挥舞铁锹要打他。
农村娃见父亲真的生了气要打人,吓得边跑边喊;“荞麦地里杀人啦,救命啊……”
这个故事逗得我和弟弟妹妹都哈哈大笑。这个浑小子,原来他知道这是荞麦地呀,还故意装作不认识,酸溜溜的臭“拽”,是该打!
以后每逢路过红杆绿叶开白花的荞麦地,我都会想起这个幽默故事,不由得笑出声来。
要说荞麦这种作物,也真是值得人尊敬,颜值这么高,红绿白紫,五彩斑斓,如此养眼,却一点儿也不娇气。山坡旱地,撒籽即活,不畏寒冷,立秋前后种上也照样抽枝长叶,三个多月就能结出三角形的黑色籽实。磨成荞面,就是大众实惠的口粮。
有一首民谣这样夸它:
红梗绿叶开白花,三块黑瓦养胖娃。
大暑雨后种下它,充饥度荒千万家。

荞麦米(网图)
是啊,在青黄不接、缺粮少菜的秋冬季节,荞麦,曾救过多少穷苦人的命!甚至在山西流传很广的杨家将故事中也能看到它的影子。
传说杨家将当年被辽军围困在雁门关,士兵们断了军粮,饿得头晕眼花,病体难支。危急时刻是当地百姓送给了他们一些荞麦米,让士兵们奇迹般地恢复了体力,这才杀出了重围。
事后,宋太宗御笔亲书了“中国第一荞”的牌匾,雁门苦荞,从此成为了上贡佳品,名震天下。
以前,我只知道荞麦是一种有独特风味的杂粮,并不知道它有多少营养价值。记得小时候每逢姚村赶庙会,我们都会向父母要上一两毛钱,买一碗荞面做的“灌肠 ”解解馋。过年过节的时候,也会有亲戚用荞面蒸了碗托送过来。浇上酸辣的醋汁,再配上碧绿青翠的黄瓜丝,真是太香啦!

荞麦面做的碗托,是一种极受欢迎的山西风味小吃
近些年才知道,荞麦还是一种富含高蛋白和多种矿物质的养生佳品,尤其提倡血糖高、血脂高的人,要少吃含碳水高的精米白面,多吃富含膳食纤维的荞麦莜麦和玉米等粗杂粮。.在现代人的心目中,荞麦早已不仅仅是充饥耐饿的口粮,而是上升到了健康营养食品的高度,受到大众的追捧和青睐。
二 、 狐爷与荞麦
姚村西边有一个叫槐树底的山村,山上有座狐爷庙,每年农历七月十三,姚村常会举办一项“抬狐爷”的民俗活动,传说也与荞麦紧密相关。
据说历史上某年大旱,农田颗粒无收,姚村人连树皮野菜都剥光了,家家都断了顿。眼看立秋了,好不容易盼来一场秋雨,想补种点秋作物,但哪还有种子呢?
一天,村头忽然来了一位推木轮车的银发长者,叫卖荞麦种子。人们围着车纷纷叹息:种子真好,可惜我们哪有钱买啊?老人捋着银须呵呵笑道:种子不要钱,你们先拿去种,等收了秋粮再来还我就行。于是拿出一个账本让众人只管登记一下名字和数量即可把种子拿走。众人大喜,这可真是上天派来的救星啊!
数月后,荞麦丰收,走出了饥饿阴影的姚村人想要报答恩人,带着种子钱和粮口袋,按照老人说的地点,到槐树底村来找姓胡的老爷爷,但问遍全村都说村里没有姓胡的。有位村人指着后山说:“那边有个狐爷庙,你们要找的会不会是他?”
大家来到狐爷庙,果然见供桌上有一个账本,上面记着姚村人赊买荞麦种子的事。原来这位慈眉善目的老者正是狐爷,果然是位仙人啊,是上天派他来拯救姚村人的!
此后,姚村便有了抬狐爷爷的习俗,每逢农历七月十五姚村庙会的前两天 人们便成群结队,敲锣打鼓,将狐爷爷抬下山来,抬进村南的仙岩寺中,摆上丰厚贡品,虔诚跪拜,唱戏表演,以表达感恩。

姚村庙会古戏台前一景
说来也真灵验,每逢大旱,抬狐爷爷祈雨之后,总会天降甘霖,人们更加相信狐爷通灵,于是抬狐爷的习俗便延续了下来,成为一种具有地方特色的民间信仰。位于槐树底村的狐爷庙便更加香火鼎盛起来。
三、 狐爷是人还是神?
狐爷到底是人还是神?
传说中的狐爷,历史记载中确有其人,他的真名叫狐突,是春秋时期晋国大夫,他是晋文公重耳的外祖父。狐突原本姓姬,因其祖上封于胡氏大戎(今交城县西北山区)所以改姬姓为大狐,字伯行。

古人绘像(网图)
狐突的两个女儿都嫁给了晋献公,大女儿生了重耳(后来的晋文公),小女儿生了夷吾(后来的晋惠公)。
晋献公二十二年(公元前655年)时,因为晋献公专宠后娶的骊姬,宫中大乱,重耳无奈出逃避祸,在外流亡长达19年。是狐突的两个儿子狐毛和狐偃衷心追随和保护重耳。
晋献公死后,夷吾(重耳之弟)上位,史称晋惠公。
十四年后,惠公亡,传位给自己的儿子圉(yu,即晋怀公)。怀公心眼儿小,总是把叔叔重耳看作是危险的政敌,就想先除掉他的左膀右臂,下令让所有追随重耳的人限期回归,不归者杀。
晋怀公将自己的曾外祖父狐突抓起来,令他把两个儿子从重耳身边召回,否则诛杀全家。狐突怒斥道:忠诚是我的家风,我怎么能叫我的儿子们做叛徒?怀公盛怒之下,竟然把他杀了。可怜这位忠心护卫储君多年的晋国大夫,最后竟死在了自己曾外孙的手里。权力是**,也是毒药,古往今来,曾吞噬了多少条人命啊!

古代人物画像(网图)
重耳即位(是为晋文公)后,他感念狐突的恩德,将他厚葬于交城北界的马鞍山(也称狐爷山)。狐突被历代统治者树为忠君报国的楷模,大力褒扬,在山西中部一带,如清徐,交城,文水,古交,祁县,平遥,太原等地,多处都建有祭祀他的狐爷庙。形成了一个别具地方特色的狐突信仰文化圈。
四、民俗在表达什么?
我们今天来到的这座位于槐树底村的狐爷庙,据说始建于明代,在后世多遭毁损。改革开放后,知恩图报的姚村百姓以及附近南峪煤矿及周围几个村的村民,于2004年又热心捐资,在原址重建了正殿及塑像。次年重修时又建起了配殿及厢房。

槐树底村的狐爷庙正殿
面北远眺,青翠的远山环抱着一座幽静的古庙。院内一槐二松,千年古树直刺苍穹,山风吹过,老槐树枝干上系着的红绸,在蓝天白云下飘舞翻飞,树叶沙沙低语,好似在讲述着历史的沧桑。

槐树底村的狐爷庙院内实拍
老树下,有两块一人多高的石碑,铭刻着修建庙宇的详情,让一个个汉字有了温度。院内还立有十几通功德碑,上边分别记刻着捐资修庙的村名和人名及金额。厚重的石头,比人的生命更长久。历朝历代,都会留下许多石刻碑文,借此将积德行善之风传扬后世。

老树下,一人多高的石碑
五间正殿中间,高悬着一块竖写的蓝色牌匾,“狐爷殿”三个楷书繁体的金色大字格外醒目。红柱黄瓦,雕梁画栋,屋顶上生动的兽脊,廊柱下精巧的雀替,都显示了建造者的匠心。花格木门顶部有一排方格彩绘,以连环画形式讲述了晋文公时代的人物故事。我注意到其中几幅画,讲得正是狐爷当年走村串户粜荞麦的内容。东西两旁配殿分别是红龙王庙和白龙王庙,显示了狐突在民间的形象,更多的是求雨和祈福的神。

正殿高悬着“狐爷殿”的蓝底金字牌匾
大山里好安静!陪同我们前来的姚村镇历史文化研究会的老会长韩云保告诉我们,这里当年可是香火旺盛之地,村民们来这里求子求财、祈雨祈福者络绎不绝。很可惜的是,由于紧邻南峪煤矿,据说这里已被判定为采空塌陷的危区,不宜居住,槐树底村的居民们已被陆续安置到别处,多数迁居下山了。如今的山村里只剩下少数留守的老人。往日香火缭绕的狐爷庙也变得沉寂冷清了。
望着身披大红袍的狐爷雕像,我不由得在心里想对他说:狐爷爷,你在这里会感到寂寞吗?幸好你身边还有个狐娘娘,能和你做个伴儿。

殿堂里有狐爷爷和狐娘娘的雕像
说到狐娘娘,也还有一个有趣的故事。传说某年久旱无雨,人们抬着狐爷爷廵游求雨,当走到南格村时,有一位财主家小姐,站在阁楼上望着狐爷出神,一不小心竟然坠楼身亡。接下来一连降雨三天,人们都说是狐爷显灵了,还说姑娘是投胎转世到狐爷庙了,于是照着姑娘的相貌做了雕像安放进庙里,从此狐爷有了伴儿,南格村也成了狐夫人的娘家。此后每当巡游至南格村时,都会多停留几天。
这个有喜庆意味的传说,也反映了民间百姓对狐爷的祝福和关爱。当年饥荒遍野时,狐爷给穷苦百姓送来荞麦种子,在姚村人的眼中,胡爷爷就是雪中送炭的侠士,是渴中送雨的义士,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是上天派来救民于水火的福星……世上还有什么能比拯救生命更重要的事呢?

狐突崇拜文化在姚村历史悠久
历代统治者把狐突树为忠君报国的楷模,颂扬他如何辅佐君王成就帝业。而在民间老百姓中口耳相传的,却更多的是他用养麦种子赈灾,扶贫济困,雪中送炭,表达对平民的关怀,对生命的尊重。狐突,由晋国历史上的一个士大夫官员,已演变成了民间呼风唤雨的狐爷。他的美德善行被百姓神化了,也更接地气了。
荞麦、狐爷与姚村,就是这样神奇地联系在了一起,形成具有地方特色的狐突崇拜文化。在历史的长河中,用文化作为纽带,编织成一种民俗,类似例证还有许多。民俗,表达的正是民意。只有那些真正把百姓装在心里的人,才会长久的受到百姓发自内心的尊敬和爱戴,这正是历史给我们的深刻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