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游春坤山






定了星期天去春坤山,不管天阴有小雨就出发了。

过石拐进入固阳新建大榆树滩,不同颜色的庄稼地条条块块或不规则形象地图展开在宽阔的水泥公路两旁,时而有刷新一色的村庄出现,给人毫无特色很不自然的感觉。从前白菜村向北进山,极力寻望那座高峰,但被云雾遮挡视线,只能看到近处山坡上白、黄、灰绿、墨绿的田地,作物长期干旱,已过立秋还未长高,现在被雨水一淋,才活泛起来。曲折而上,车子仿佛在云彩中穿行,不时有迎面返回的车辆,小心翼翼地相让驶过。

沟谷坡梁不同的绿和淡黄色植被分布在裸崖沙土之间,随着地形的抬升,植物增多,鲜花点缀,灰绿的底色上杂彩斑驳。忽然云淡雾化,太阳露出先红后亮的圆脸,光线照耀的地方,显现令人喜悦快乐的灿烂光彩,新鲜的空气中混杂着庄稼花草和农家牲畜的气味。过了收割期的夏莜麦小麦散乱地垂下不大的穗头,如白发纷披的老人。鸟儿不时从中扑楞楞飞起,将我们的目光向上吸引。思绪游移不定,一会儿回到童年,一会儿想起务农岁月,一会儿又进入工作时下乡包村时期,大半生的经历如一段段杂感编成的书卷在面前展开。清晰的画面,模糊的文字,游离不定的主题全部纷至沓来,最后收拔到上方山间坳口,看到春坤山一角顶峰。此时它看起来并不多么高大,仿佛群山簇拥的一个台墩,一点儿也不显弄高傲,默默做着自己的低调本然,如一位有名的隐士崭露头角,甚至还带有那么些呆笨冷寞表情,这种只宜远观而不宜近视的现象,正说明一种伟大卓岸的本质。

乌云从西北膨胀起来,象巫女的长袖朝我们甩来,又象半透明的铁锅笼罩头顶,山间一切暗淡不清。到停车场,稍感寒冷的气温逼迫我们穿上走时预备的线衣和外套。人们在云雾小雨中向峰顶出发,好在有电瓶车相送,免除了跋涉之累,但也没了徒步爬山的雅兴。一闪而过的艳丽花朵向你嫣然微笑点头,淡绿灰黄的野草上如游丝滑动。我感到山的巨大心脏在跳动,将如泉的“血液”输送各个部分。四面八方传来呜嗡呜嗡的声响,犹如大提琴沉闷的炫音。一只戴胜鸟儿从身旁飞过,落入南面人工栽植的云杉林中。

春坤山过去是五当召的游牧地,被称为“云中草原”。如今归固阳县,开发为高山草甸旅游区。要是晴天,这里有成群蝴蝶在花草中飞舞,云雾天就不见了踪影。但游人却很多,服务站周围的草地已被踩踏露出沙土。儿女孙子外孙走上人工修建的木板栈道,我独自漫步于草花茂盛处,在巧夺天工未经平剪加工的彩色毛毯般草地上悠然信步,柔软温润。清风吹来,色彩变化微波荡漾,浓烈的芳香硬是抢入你的呼吸道,渗透肺腑,将往日污尘浊气清洗一空。脑中浮现出当年草原普查时来此的情形和听到的各种传说故事。鞋和裤腿被露水沾湿的冰凉令我不由下视,却惊异于脚下植物竟然有如此强大的韧性,虽然成千上万人多年的踩踏仍顽强的活着,真有过人的生命力。“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啊。

在这高原草甸上,杂草野花酣饮着阳光雨露调出的玉液琼浆,仿佛明胶浸过,晶莹玉洁,闪烁亮丽。深蓝的岩青蓝、翠雀花,娇艳的虞美人,娴静的郁金香,乖巧的风仙花,粉红淡雅的石竹,淡紫或粉白色的紫苑,浑身毛刺的蓝刺头和猬菊,还有山韭,红芪、黄芩、甘草、防风、柴胡、百合、贯众、大黄,数不胜数,色彩纷呈,这里几丛,那里几片,星散簇拥,令人眼花缭乱。这里相对稳定的杂草群落,不断显示逆境中强大的再生能力,不知在荒芜野地生活了多少个世纪,灵魂深处不由升起对大自然的敬畏和赞叹。正是这丰茂的杂草,努力维护着这处饱经创伤的高地,让它不至流失厚土而分崩离析。它们抗拒着人类有负面作用的进步,彰显出大自然“万物静观皆自得”的本质。

几只鸟儿从西北云雾中飞来,向东南晴空而去,眨眼又被团团淡灰色云雾吞没。我的心随之紧缩起来。担心之时,那一抹阳光收敛,云雾暗淡地披散下来,出现了一些不稳定的银亮空洞和黑暗长廊,瞬间又淹灭。我爬上东北方突出的岩石想远望观景。但从西北飘来的浓雾挡住了视线。云雾时而铅灰稠密,时而乳白散淡,时而又碰撞翻腾,铺天盖地,令人迷迷糊糊四顾茫然。水汽扑面,浑身冰凉。我从来没有与云雾如此贴近,耳鬓厮磨,缠绵暖昧。云雾从地而生,由天降下,横空翱翔、悠然自得,不可一世;偶尔也惠顾大地,但更多漂浮在高层,为神灵上帝乘驾;云雾喜怒哀乐无常情绪,让人捉摸不定;云雾美丽悦目令人着迷又丑恶狰狞让人生畏;云远离生灵冷寞孤傲又抚揉万物温柔滋润;云将人们的希望带向远方又饱含乡愁给人惆怅伤怀。它仿佛以阵阵微音与喁喁细语撩拔着你的情思。我腾云驾雾走到望忧峰崖顶挂着五彩哈达经幡的石砌脑包下,在扑朔迷离中转了三圈,祈福自然,抛弃猥琐虚荣,返归初心。

在这变幻莫测的云雾中,花草时而露面,时而隐藏,时而犹抱琵琶半遮面,但并不逃避,仍原地不动,让我真真切切玩一回“雾中看花”。虽有遗憾,反到让我们这次旅游变得不同寻常,感到“云中草原”绝非虚妄之语。不用寻觅、不须追逐,平静的坚守等待有时会获得意外喜悦。这具有艺术性的美感体验,只能来源于生活,来自大自然的恩赐。

走下脑包,天空开始疏朗起来,露出片片蓝天,远方现出几座金橘色峰峦。落雨的云团和大片雾气纷纷向东南溃散,就在此时,东坡下面的白桦林上出现了圆形彩虹,让人喜出望外。人们欢呼起来,跳跃、躺倒,坐下举起手中手机,拍下这难见的一幕。整个高原草甸 水洗过的清亮,花草光点闪烁,米粒大小的水珠晶莹滚动,五光十色。比书本上的描写更鲜活生动,而哪一种绘画可以表现?几个清洁人员勤劳拣拾着杂物垃圾,他们被山风吹刮日光暴晒的紫膛色面孔,透出如花草坚强的壮美气质。

退缩东坡下的白桦林大树减少,幼林难生,在屡遭摧残后顽强抗争。与外界隔离,孤独无友,令人忧郁。周围仅有稀疏灌木丛演绎着不协调的旋律。我忧心忡忡与它们告别,到了石洞沟,想起那些久远的传说。我默默祈祷,愿白桦林再爬上高山峰顶,花草更加茂盛丰满。

我享受着这大自然变化与平衡的交替美妙,抓住一个个瞬间凝固于心灵,涵养和谐浩然之气。女儿笑着说:“爸也成了一道风景啦”。是啊,我早已融心身于自然之中,为草、为花、为泥土,在阳光下舒眉展目、戛然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