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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阴雨，连日不停，有点像是“淫雨”了。作为农家子弟，自然也想到麦子，往年时，关中西府地区的麦子就已经开始下镰了。可今年，不少的麦子浸在了雨水里。据说，这是关中地区六十年以来最长的阴雨了。

对连阴雨的深刻印象，上次是在1981年，将近一月的连绵夏雨，终于浸毁了法门寺的真身宝塔。我那时刚上小学，妹妹尚幼，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土墙摇摇晃晃，倒在了泥水里，污泥受墙垣的压迫，从窗户扑进来，糊得满屋子都是。妹妹吓得哇哇大哭，母亲更是一筹莫展。于是发电报，把在西安打工的父亲叫了回来，此后，父亲再没有出过远门，就在自己的村庄里以木匠手艺和建筑业为生。

今天早上，经过一个多月不换气似的忙乱，终于有了可以坐下来喘息的时间。于是，给父母拨了视频，询问麦子的情况。父母说，麦子收了一半，还有一半在地里，只能听天由命了。收回的麦子没有发芽，算是不错的安慰了。农民对庄稼和土地的感情，并不仅仅因为经济账，而是那份牵肠挂肚的心念以及风吹雨淋的劳力付出。

父母今年将近七旬，对于庄稼的情感已经深深镌刻在了自己的生命里。母亲的名字叫“麦红”，农历四月底生人，她出生的时候，正是大麦收获的季节，煮在碗里的麦仁，温润赤红，那是农民最踏实的幸福，于是，便有了这个独特的名字，可以感受得到，这名字寄托了农人对于食物多么殷切的期盼啊！父亲名字叫“马云”，是万马奔腾之意吧，亦有天边的云彩之思。“麦”与“云”的组合，让人想起平阔浩远的关中平原，尤其是农历的四五月，风吹麦浪，大地流金，预示着丰收的富足与祥和。他们的名字都显现着农业社会里与百姓生活紧密关联的生产资料诉求。于是，我从他们名字里各取一字，是谓“麦云居”，作为了自己斋号的名字。

麦仁饭小时候常吃，我很喜欢大麦的植株，却不喜欢麦仁饭。大麦的麦芒很长，呈伞状散开，像是长长的睫毛，虽然颗粒并不饱满，但容貌干净、形姿绰约，微风徐来的时候，很招孩子们的喜欢。如果说小麦像是村姑，那大麦就是闺秀，有点楚楚动人。

可遗憾的是，大麦的籽粒就没有小麦那么好吃了。小时候，玉米面做的黄金饭，吃的人有点厌烦，甜甜的味道吃久了，嘴巴里却成了酸味。如果能有小麦白面的加入，小孩子们则喜之不尽。有了客人来，那香喷喷的臊子面一下子拉高了小麦的地位，这时候，小麦便成了金贵物。

我吃大麦最多的，是麦仁饭。脱掉皮儿的大麦粒，就直接放到锅里去煮，麦仁比较费煮些，但还不能用硬柴，阴天的时候，女人就用麦草秸、玉米秆、玉米芯或者棉花杆等柴火，慢慢来煮麦仁饭。有时候，会加些豆子，略微调节一下口感。

红红的火焰，白白的热气，温暖着阴雨天里人们略潮的情绪。

麦仁饭不像苞谷糁，煮得久了，后者有种粘润的口感，而麦仁饭却不是，既没有大米稀饭那样的绵糊感，也没有苞谷糁略甜的味道。一颗一颗，嚼起来有点弱弱的Q弹感，但口感略糙。这是我不喜欢麦仁饭的原因。那时候，母亲总是哄我：“麦仁饭是红色的，多吃会走红运！”而对小孩子来说，才不管它什么运不运！我小时候肠胃不好，母亲也劝我多吃，说大麦利于肠胃消化，而我还是不为所动。

据说，在淮河一带，有用大麦与肉同炖的做法，可饮食简陋的关中人却无福吃到。

大麦经过焙烤后可制成大麦茶或者咖啡的替代品，据说经热水冲泡，便有浓郁道德香味，我没有试过，也不知道。

我所记得的是，关中人做醋的时候，会用到大麦，泡得涨涨的，像是一个个胖娃，内蓄着味道的能量。

大约是从九十年代初，大麦逐渐退出了关中人的生活，田地里没了它的身影。但我对麦仁饭的不痛不痒，并未有惋惜的感觉。只有每年临近母亲生日，我的脑海里就会闪现出红红的麦仁饭，那是一种母子相连的记忆符号，无关味觉。

张西昌

2023年6月2日于禾曰食文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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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简介

张西昌，宝鸡扶风人。西安美术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艺术管理教研室主任、中国艺术研究院博士后、中国民协《民艺》杂志执行编辑、中国工艺美术学会民艺专委会副主任、《中国民间工艺集成•陕西卷》主编、中国民族学会东北亚文化研究会理事、中国艺术人类学学会艺术与社会研究专委会理事、陕西省工艺美术学会理事兼秘书长、陕西民间文艺家协会青年委员会副主任、陕西省美术家协会会员、陕西三秦文化研究会常务理事、陕西省美术博物馆青年学术委员、陕菜网智库特邀专家、宝鸡市西府老街餐饮顾问。

近年来，在工作之余，好于食文化写作。其文章立足实地调研，结合非遗保护思路，侧重生活美学的阐发，以民艺之眼去察观和体悟食物文化。2018年出版的《关中食话》一书，对关中地区的知名小吃和幽闭乡味予以了美学上的解读，受众甚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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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安娜 主编 | 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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