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北乡土小说:尘埃落地(115)
“叔,央告您嘞,可千万不敢和人海说咧”,二凤瞥了眼晋大斜眼郁郁而语,便急匆匆撵了去......借着星月那丁点微光,晋大斜眼儿瞅的真真切切二凤眸子里噙的着泪如珍珠般耀眼,一咧嘴应了声:“不说,不说,娃瞅着点脚下,看磕绊摔咧”。
“嗯,知嘞,叔”,二凤头也没回,径顾扭扭拧拧地跑着......
晋大斜眼儿叫苦不迭:“狗球日的,这......这......这倒咱犯难咧,跟着撵?那疯婆娘光腚着嘞,当着人家闺女,难堪咧!不撵?这婆娘疯疯癫癫的,肚里还有咱崽子嘞,狼嚎凶凶的,真他娘成了杨六郎吊半山咧,上不的上,下不的下”,一扭脸儿,“嘘嘘”着粗气,瞟向了随后而至的那三人, 从那几人体态跑相来看,二女一男铁定无疑,便一梗脖子,扯开嗓子,咧问道:“大凤?是你不?”
“是嘞,叔,大半夜,您弄啥嘞?”,大凤气喘吁吁,扑跌着身子......
“五道庙去,给你弟‘告小庙’嘞,前头是你女婿?咋不拎抓家伙什嘞,有狼咧”,晋大斜眼儿迭口嚷嚷着。
“拿的嘞!狗怕弯腰,狼怕掏刀”,一人“呼哧”着,举起右臂晃了晃,寒光闪烁,窜扑了去。
“叔,费心咧,回过聊,俺娘......一个没留神,跑咧”,大凤喘说着,上气不接下气,绞叠了过去。
“用......用俺......帮......帮撵不?”,晋大斜眼儿一忽暇眼,顺口一问,继而,一摇头,尴尬的苦笑着:“狗球日的,厕所闻香臭嘞,明知故问”
“不用,不用,人手够咧”,大凤远远介回道。
晋大斜眼儿瞟着几人着急八火的背影儿渐渐没入昏昏月色之中,一低头,摊乍开手掌,瞥了眼鸡头,一抽搐鼻子,呐呐道:“疯婆子肚子有崽嘞,揪心拽肠咧!明着不成,咱得暗跟嘞”,急伸手将鸡头戳进怀里,反手冲后腰一探,身子便向道旁的高粱地扑了进去......
由于走时晋大斜眼儿处于癫狂浑噩之态并未醒的拾抓镰刀,便又解扯了狼锤,拎抓在手,一道跳塄跨渠,躬身疾行,霎霎间撵了上去,直到疯说癫笑的崔秀云被两个闺女儿箍架推攘着拐转返入巷口消失不见才长吁了一口气,灰败败耷拉下脑袋,踢踢踏踏向五道庙晃荡了去。

月婆子滑进了浓浓地鱼鳞云中,似乎也不想目睹着人世的荒唐,秋风如鬼魅的翅膀肆无忌惮地煽动着,周围窜流着嗖嗖地凉气,揣摩得那半干枯的高粱叶子“哗啦啦”的呻吟不已,无数的蝈蝈被崔秀云的嘻哈声,以及狗吠声从酣睡中惊醒,受传染似地争相惨惨戚戚地悲噪,偶尔还混杂着几声“嘎咕咕”夜猫子毛骨悚然凄厉的笑声......
虎子娘机警的扭动双耳,夹着尾巴轻步颠跳着,时不时地驻足伸头狺狺几声,极英武凶俊,毫无矫揉造作女儿之态。
晋大斜眼儿背抄手,随其后“沓沓”走着,暗自和另外一个他唇枪舌战交锋着:“三娃子呀,儿是娘的心头肉,心头肉没球啦,娘心就碎咧,肝肠寸断咧,人不人、鬼不鬼啦,这心结咋解?”,忽觉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两行冰凉的泪水,刺的脸颊有点痒,一抬右臂,袖口擦拭着,嗫嚅着:“这疙瘩呀,怕是系死嘞,死结呀”。
“死结也想法子的解,不然,肚子的崽咋弄咧?”
“咋弄?没弄,解铃还须系铃人,三娃子死嘞,活不过来咧,听天由命咧”
“唉......”,一声天愁地惨的叹息,怆然幽邃。
“唉个球咧!唉能顶用,咱紧着唉,狗球日的,老话说,万般皆是命,老子认命咧!”
“女人如那墙上的泥皮,跌了一层再抹一层,可崽儿,咱晋家骨血嘞”
“放你娘的狗臭屁,没落在黄土面面炕头上,哇嚎几声,就不算崽儿,是要债鬼儿,添堵来咧!儿孙自有儿孙福嘞,还是那句话,听天由命咧”
“往哪走咧?到嘞,眼斜梗梗的”
晋大斜眼儿骤然止步,“呼哧”着粗气,忽暇着那对斜眼儿四下一瞅,干裂的嘴唇上下翕合着,愣怔着,没好气地猛一抬右脚冲道旁一颗石子踹了去,石子划一道弧线飞了去,旋即,“哎呀呀”杀猪般地一声怪叫,抽了筋似的急蹲了下来,双手忙不迭摁揉着脚一通闭气梗脖龇牙咧嘴后,噙 着两眼生泪,“嘘嘘”着:“日你....你个灰妈的,疼......疼死爷嘞,做啥啥不顺,挨了坨子嘞”。

虎子娘喉头发着怜恻地“咝咝”声,焦急地围着晋大斜儿打着转转,不住下攘碰摩挲着......
晋大斜眼儿咬牙“嗤嗤”着,伸右手一把揪拽过虎子娘揽搂在怀里,抖瑟着唇切齿道:“大奴人呀!咱爷们上辈子不知谁欠谁嘞,谁是谁的爹,谁是谁的娘嘞,反正呀,这辈子你个狗球日的,是俺闺女咧,爹不日粗,谁敢动俺闺女,爹剥他皮咧,啊呀呀,差点疼死爹呀”,虎子娘好似听懂似的,一滚攘脑袋,脖子一梗,“憨憨”地伸出舌头,冲晋大斜眼儿那对斜眼儿,猝不及防地卷舔了上去。
“走嘞,走嘞,给娃子‘告庙’,可怜的娃子......唉!”手一摁撑地,踉跄踉跄站了起来,蹦跳着斜跨几步,一甩头,“阿嚏阿嚏”连打着喷嚏,一瘸一拐戳进了黑乎乎三尺多高蒿草丛内......
虎子娘摇摆着尾巴,紧随其后。
双手扒拉着蒿草,卷滚摸寻到了五道庙唯一的旧物,那通横卧的半截子石碑,“嘘嘘”着,右手从怀里掏拽出鸡头,一闭眼,围着石碑反转着,口中虔诚地默念着:“五道大老爷,坐镇十字口,保佑一方人,俺晋凿子送徒弟来咧,明为师徒,实则和父子没两样,娃年岁不大,不满二十周岁嘞,小号三娃子,大名元三小,还没爬过女人肚皮嘞,正经童男子嘞!”
“五道大老爷,娃子不是那灵气人,脑瓜蛋蛋棱瓣儿没分球开,做事呀说话呀傻了吧唧的,可娃心善嘞咧!救人死下的,老爷呀!您和城隍老爷说说,得开恩,照应娃子咧!减俺三十阳寿也成,娃子不受制就行,实在不行的话嘞,俺眼下死球也成咧!五道大老爷呀,俺说的是真嘞,不敢哄骗神神咧!”
“三圈踱转满嘞,五道大老爷呀,俺......跪......咧!”,晋大斜眼骤然间,歇斯底里喊一声,“噗通”一声,酸腿一曲,直挺挺跪在了地上,双手捧着鸡头,高高举过头顶,脖子一梗,遂涕泪交垂,抖瑟着身子吼吼了起来:“娃子呀,见过五道大老爷,不敢瞎球晃荡嘞,回地府,认新家,归......位......咧”,吼罢,毕恭毕敬地将鸡头置于石碑之上,继而,双手冲前一扑,身子一俯,头便重重砸了下去......
虎子娘趴卧在地上,嘴头紧贴着地面,静静地瞅着晋大斜眼,蓦地,眼帘又是一垂,又一股浊泪顺颊而下......
那钩子月钻出了云层,贪婪地俯瞰着悲天恸地狼嚎鬼哭不已的晋大斜眼,泼下了几道昏黄、漫溢着呛人臭蒿味的光,如冬日里雪地下,虎子娘撇腿撒下的尿水一样,留下一个淡黄色极圆的圈,只是这个圈大了些,浸了整个疃子村,整个川下......又抖抖瑟瑟滑进了云层......那丝丝缕缕张牙舞爪如鬼魅般的云。

本文为《羊倌晋大斜眼儿,和他的谋略》的第六部
张梦章(龙山大先生) 中华诗词学会会员 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山西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 大同作家协会会员 大同周易研究协会常务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