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铁雀儿
“打”铁雀儿
作者:赵雁明
铁雀儿,许多人不认识,它是一种冬候鸟,以前非常多,多得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它们都是过群来群往的生活,群与群之间,相距不超过百米,并且是接连不断的,每一群铁雀儿,都有成千上万只,下大雪时,阴霾的天空下,它们群群飞起飞落,此起彼伏着,也经常铺满视觉之内的天穹。

雌铁雀儿(铁嘴儿黑爪子了)
铁雀儿,学名铁爪鵐,绕阳河湿地的田野里,数它最多。过去辽河两岸,冬天有几样鲜美无比的美味,紫腿儿蟹、小银鱼儿,比不上咸菜疙瘩炒铁雀儿。紫腿儿的螃蟹,就是野生的盘锦螃蟹,但务必是以活虾活蛤蜊为食的,并且是沙质河床,喝两河水长大的。小银鱼儿,务必是西沙河里的。这三样顶顶让人赞不绝口的美味,如今早已难寻了,尤其是让人入冬就念念不忘的最香炸铁雀。

雄铁雀儿(头上黑羽,黑色腿儿)
十月一到,这种孵化于北极,长在北极苔癣地的喜寒精灵们,就会长途跋涉来到辽东湾,来到山海之间的湿地,一路成群结队飞,一路挑选最好的草籽,顶风飞顺风翱,越飞却越向南。铁雀儿飞到绕阳河湿地里,就不会过海了,整个冬天里,从阳历的十月,一直到来年三月,都是昼舞长空,夜伏田野,大运动量的翻飞,大运动量的疾走,吃喝拉撒,都在大运动量中进行。也许是疾速疾舞的缘故,也许是绕阳河湿地里食物充足的原因,绕阳河湿地的人,都认为天上的铁雀,地上的驴肉,是人世间最美最美的食物。
铁雀飞得很高,轰的一下惊起,几千几万只铁雀,一下飞到几十米几百米高,盘旋着,飞舞着,箭一般向北,然后又箭一般向南,中间的群鸟,箭一般化一个优美的弧,然后又疾速鱼贯落下,铺满一片田野,有如铺上一层头起尾翘的高粱叶子,从地的这头落下,几分钟就到了地的那头(北),又轰然受惊般群起群飞,如果没有人打扰,它们会接着再旋回来落下,就是这样飞着落着,一起奔跑,一起奔跑中觅食,然后接着飞,接着落。
这样的轰起轰落的觅食,给那些念念想吃铁雀肉香的人,提供了许多抓它们的方法,其中最简单的抓法,是“打”铁雀儿。“打”铁雀儿,不是拿棒子去打,也不是拿弹弓去打,群起群飞的铁雀儿,只能借助专用工具,,这专用的工具,就是从前抓老鼠的铁夹子。但打过老鼠的铁夹,是很难打到铁雀的,铁爪鵐的嗅觉,也是非常灵敏的,实在夹子不够用时,只能把用过的铁夹子,放到灰里蹭,放到雪里搓。
拿铁夹子“打”铁雀儿,需要布夹子“阵”,因为铁雀都是成群落,又是觅食都急急火火,所以打铁雀儿的鸟夹子,越多越好,只要身上能带得动,只要家里做夹子的材料足够多,那时的孩子们,最大的愿望,是能拥有一百把夹子。一百把鸟夹子,是冬天里下夹子的极限,也是鸟群再次有落下来的一个时间间隔,允许的时间内,疾速把夹子都“下”好,然后快速离开,鸟群才有可能重新落下来。
每把夹子上,都有一个饵,那饵都是铁雀最爱吃的谷“码子”,至少得是绕阳河最常见的稻穗儿。铁雀儿爱吃谷穗和稗子穗,金黄色的谷穗儿,有时也能引得几只铁雀去抢,一把鸟夹子夹住两只铁雀的可能,也有时能发生。把鸟夹子按照视觉最便捷查找的横竖或者斜排列,撮起一堆土,下一把夹子,有人管撮土,有人管下鸟夹子,如果两个人的夹子数量不是一样多,如果两个人不是亲兄弟,那么下夹子的时候,哪行是谁的,哪列是谁的,务必得分清。打铁雀儿的时候,谁的夹子夹住的铁雀,就是属于谁的。最要好的结合,也可以最终平分所打的铁雀,但那样的两两结合,并不多。
两两的结合,通常包一片地,其余的伙伴,可以选择其它铁雀群飞群落的地,打铁雀儿这个活儿,选择地点很重要,最好选择铁雀最爱落的地儿,那样的地儿,肯定很宽敞,南北足有半里长,还得有它们最爱的食和水,铁雀喝的水,有时是雪粒儿,有时是冰屑末,也有暖阳下的小水滴,有时为了吸引铁雀惊飞再落下,装夹子的土筐里,也提前预备点冰絮,每个夹子前,都放一小捏儿。
冰凉的风,嘎嘎的冷,手冻得生疼,再加上冰凉的铁丝,冰凉的冻土,每下一把夹子,手都疼得和猫咬了一样,下不过三两把夹子,都得把手放肚皮里暖暖,否则连夹子都打不开,就是这,也得不时往手里吐哈气,都得随时捂捂同样猫咬一样的耳朵。下夹子的孩子,随时都冻得想哭。夹子下好后,赶紧弯腰猫腰溜,一只手拎着土筐,一只手拎着铁锹,猫腰弯腰的目的,是怕惊了正在盘旋的铁雀,冲锋一样下夹子,打仗一样藏起来,趴在壕沟里面等,看着铁雀群落,然后又惊飞,落落飞飞三五次,估计大部分鸟夹子,都已经被铁雀觅食过了。
时间差不多,已经一个小时了,邻着筐,扛着锹,有心的孩子,等待的时间内,也有搂点柴禾的,伙伴们管那叫打草搂兔子,既打铁雀回家,也拾柴禾暖炕,家长肯定很乐呵。人去夹子地,伙伴们管那叫“起”夹子,起夹子,就是把打到铁雀的夹子,铁雀拿下来,重新再下好,有没有谷饵的,再给拴上。所有铁雀都“起”回来,所有夹子都重新下好,接着去躲壕沟里。那时打铁雀的伙伴们,都有一个圆环体的铁哨儿,能模仿鹌鹑百灵和铁雀的鸣叫,铁雀群飞走之后,也可以吹它吸引其它鸟群来。
其实打铁雀儿时,也不一定打的都是铁雀,铁雀爱落的地方,也有许多零散的百灵子,我们管它叫“呐呐儿”,讷讷比铁雀大多了,也比铁雀肥,有时也能打到野鹌鹑。起夹子的时候,也是伙伴们最兴奋的时候,几十只铁雀到手,手脚冻得和猫咬一样,也能坚持着,手冻得“绷瓷儿”,通红通红还带有花纹,那也不在乎,弟弟妹妹许久没有闻过肉香味儿,至香至香的铁雀肉,不光能暖心,也能安抚灵魂呢,煮一盆大米粥,就着芥菜疙瘩丝炒铁雀儿,弟弟妹妹的眼神里,都会多了许多的敬重,哥,你明天再去吧,打多多的铁雀,给咱姥姥送点去。
打铁雀儿,打的大都是死雀儿,那么冷的天儿,那么紧的夹子,一会儿都冻得邦邦硬,打铁雀的孩子,都不回家吃午饭,大冷的天儿,最怕别人把夹子替你“起”去,铁雀不归你,夹子也拿走,南北二屯打铁雀的孩子,太多太多了,有的夹子多,有的夹子少,都得等到吃完饭,太阳下山前,许多孩子的夹子,是不“起”回家的,最后一次铁雀群落下来,就是在那片地里睡觉了,那一拨的夹子,天亮去“起”最给力,几乎所有的夹子,都是有收获,至少上面也能夹住只田鼠,但晚上把夹子留野地,风险也是很大的,有人会打着手电去地里,连夹子带铁雀都拿走,所以,打铁雀的全过程,还得有点孙子兵法,假假真真运用到极致,无论是对铁雀还是鹞鹰,还是走过路过的。就连地形地貌以及半夜溜达的野狗,都得充分考虑到。
写写那时打铁雀,其实最盼再有当年的情景,无论是当年冬日天空的喧闹,还是当年又饥又渴又冻得难承受,里面所浮现出来的那时情,都是当年的冰山一角。阖家坐在暖炕上,阖家吃着大米饭,不断感叹铁雀肉,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