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玉米成熟时

那是一个夜晚,我们一家人坐在洞子里剥玉米。突然间一抬头,我看见头顶的玉米架倒了,歪歪斜斜,顺着墙一边滑行式的扭曲,做了一个累了的动作。仿佛人困乏了要睡觉。
“伊伊……”像一个哑巴一样,我发了一连串的伊字语音。
爷爷突然也看见了,接着父亲,母亲以及奶奶……他们都看见玉米架倒下。玉米架已经倒了,顺着墙,倒在地上的玉米堆里。仿佛那是他们的父母家人。
爷爷笑着抱怨我:“你这孩子,架倒了就说倒了,伊什么吗?”
我笑,父母也笑,姐姐以及奶奶都笑。
我的反应很迟钝,后知后觉。如果我当时说出来,他们会急忙把玉米架扶正。那些架好的玉米就不会掉在地上,让人忙活二回。
思维是没办法改变的。从小我就反应迟钝。
那晚天气凉。秋天,我们又是坐在洞子口。洞子就是连接大门的那个敞口窑洞,晚上大门一关,就像个窑洞。只不过是敞口。
那晚天应该下着雨,记得很凉,也有微风。放在兔房上的灯火光一明一灭,扑闪扑闪的。好像也要睡觉。兔房和玉米堆打着对面,洞子只留个走人的一脚宽过道。
我很瞌睡,不敢说。父亲和爷爷又一次支好玉米架,把哪些掉了的玉米重新搭上去。
我的后知后觉,有时感觉傻乎乎的。那时,望着玉米架倒下,我心中只有一个想法“砸了人怎么办?”
就是说不出。后来,我们家也种玉米,而且种得很多。玉米也不往屋里拿,连秆子挖回来,旋在杏树底下,一大旋一大旋。
看着那些苞谷䄭旋在杏树底下,我很高兴。常常和堂姐以及别的孩子,在那里面藏猫猫。苞谷秆围拢一起,上面紧旋,底下却是离得很远。一个孩子钻进去,那是完全能藏住的。旋很多,钻进去,很难找到,不知藏在那一旋。绕着杆子跑,一圈一圈,就是不知道人藏在那个旋窝里。最后,我们有两个方法,要么笑着跑出来,炫耀自己藏得深对方找不着。要么故意在里面弄出点动静,让对方找見,表示认输。
日子不经过,年轮像扩散的风。
那时候,我们都爱长辫子。把苞谷线抽下来,编成三股麻花辫,然后接在自己短短的头发上。走起路来故意一拧一拧身体,或者晃晃头,让那些长辫子动起来。仿佛自己是一个美丽的大姑娘,有着一甩一甩的长辫子。
很喜欢长辫子,特别是看着那些大姐姐们,把长长的辫子用手一握,然后潇洒地从肩上甩了过去。那动作很美,迷人。
我家大姐在我心中就很美。皮肤白皙,辫子长长。最主要的是,那时候很崇拜她。我很小的时候她就上中学了,我没见过她上小学。听他们说,大姐上学早,六岁左右。
大姐是在文革期间上的学。她是左撇子。开学写字用了左手,挨了老师一个耳光,她跑回了家。后来,又被奶奶送了去。一个耳光,让她改了左手写字的习惯。
苞谷旋上的玉米线我们编头发那是用不了多少的,我们就把那些线分出来,一样一样堆在一起,找一片干净的地方摆摊,像集市上那些卖丝线的妇人一样叫卖。
“快来看看,我的丝线好,五色的,七色八色都有。”
或者:“丝线,好丝线……”
自娱自乐。
那些苞谷线真的好看,绿的娇生生翠黄绿,仿佛新出的柳叶芽随风舞。还有红的,仿佛那个巧娘染的桃红,深深浅浅不一。还有那些马鬃红,颜色深,也耐看。还有一些深色的,我们叫它鸡屎红,那如同咖啡色。只不过那时我们还不知道有这么洋气的名词。
有些线仿佛染色巧娘忘了它,没来得及给染色,季节就催着收获。因此,这些苞谷线是白色的,嫩生生粉白。
秋天,仿佛是一个趣味横生的季节。天气清冷,我们玩的却高兴。
后来,长大了,我家玉米秆还是旋在杏树上。那时,我们已经不稀罕长辫子了,更不会去摆摊卖丝线,藏猫猫的想法更没有了。
我们心中只想着怎样剥玉米,什么时候剥完。我和小姐姐两个人剥,每天一人剥一堆,然后被爷爷或者父亲挂上苞谷架。
苞谷架像一个横梁,又像院子里一座金色大桥,两三个支架。有一年,父亲突然不搭横梁了,他在院子里立了很多柱子。玉米像人一样,一个一个聚在一起,成了圆柱形。金黄的柱子杵立院子中间像一道道风景,很好看。
很多年过去了,关于玉米的记忆,一点一点在我脑海里淡忘。我几乎忘记了农村,以及农村的那些乡间生活。
奶奶过世了,那年她九十多岁,一家四世同堂。弟弟感慨地说:“今年的苞谷还是奶奶一个人剥的。”
父亲说:“你奶这一生,把力出完了。”
农民的后代除了撒把力气,一生没有什么可炫耀的。做为农民后代,我们将沿习他们的传承,一生高举农业精神。
如今远离乡下,但我的心中依旧镌刻农业梦。故乡,玉米,苞谷秆,以及那些玉蜀黍线都将成为我生命的一份牵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