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一)炒砂

传统炒花生方式

儿时对过年最大的企盼,便是炒砂。也就是用砂子炒花生、瓜子、红薯片、玉米仔等。在那个物质生活很贫乏的年代,零食对我们的诱惑,远胜于一头年猪。学校门口那位卖瓜子的老奶奶,不知道有多少人梦想当她的孙子。可事实上,她的亲孙子都极少吃到她一颗瓜子。我们抵御诱惑的武器是对过年的憧憬:过年时,母亲会炒砂,我们会有香喷喷的瓜子吃,可以美美地吃个够。

可年里的母亲总是太忙。总是要到大年三十晚上才有时间炒砂。其他的时间,她都坐在缝隙机前通宵达旦替人缝制衣服。那些活是越到年关越赶得紧的,都要赶在年前做出来人家新年拜年时要穿的。母亲踩机子时,我们就在旁边围着她,希望她快点把活干完。因为,别人家早几天就已经炒好砂了。

天长日久的期望,与母亲总做不完的衣服,终于让妹妹哭了。妹妹一哭,我们也哭了。尽管前几天母亲就叮嘱过我们:要过年了,不能吵架,不能打架,不能哭。我们还是控制不住心底的委屈。母亲说,做完这些衣服,给你们一人一元压岁钱。于是,我们不哭了,期望马上从瓜子转移到了压岁钱上。并开始兴致勃勃地计划这一元钱的用法。

年三十,母亲终于不用做衣服了。一大早起来就开始煮肉,磨蘑芋,打豆腐。父亲则杀鸡,烫猪头,我们姐弟几个围在他们身边嘻嘻哈哈。吃过年夜饭,母亲就开始炒砂。

我们姐弟几个团团围在锅台前,眼巴巴地看着母亲将一竹筒黑米粒大小的砂子倒进锅里翻炒,炒到砂子咯咯响后,再倒入瓜子。连砂带瓜子一阵翻炒,闻到瓜子香了,便把瓜子和砂子一起盛到有网眼的竹筛里,轻轻一筛,砂子重新落进锅里,瓜子浮在筛子上方。倒进簸箕里,放到地上沾点地气息息火,我们已经如恶虎扑食大把大把抓起来。

母亲着急地喊:“要冷了才能吃,热的不能吃,吃了会咳血,会得痨病!”

我们哪里还管那么多,跑到房间里躲开她的视线,狠狠地吃。我们甚至还无聊透顶地进行吃瓜子比赛。一人跟前分一堆,看哪个先吃完。结果吃到最后,嘴巴都起泡了。

母亲知道我们喜欢吃瓜子,每次炒砂都把瓜子放在最前面炒,而且每年都买十斤瓜子。瓜子皮薄,炒的时候火不能太大,每次不能炒太多,十斤瓜子最少要炒八锅。一边炒要一边尝,到八成香的时候就要出锅。因为瓜子过筛时砂子的热度还会持续,如果出锅时瓜子已经熟透了,在筛子里再折腾一阵就会过熟烤焦。除了炒瓜子,妈妈还要炒花生、玉米仔、红薯片、豌豆、巧羔皮等。炒玉米、红薯片时,要先在砂子里倒入一勺桐油,倒入桐油炒出来的玉米粒和红薯片晶莹剔透,色泽鲜艳,香味浓郁,不沾砂。

我们在分享了母亲第一锅炒出来的瓜子解了谗后便离开灶台各自玩去了。厨房里就留下父亲和母亲两个人,一个不停地拿柴、添火、退火,一个不停地翻、炒、筛。两人一边忙碌,一边计划新年拜年、春耕生产等事宜。等母亲把瓜子、花生、玉米、红薯片、豌豆、巧羔皮等炒货一一炒出来灌进坛子里,新年早已经来临,我们姐弟几个早已经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炒砂的目的是为了正月间装碟子。从大年初一开始,来家里拜年的亲戚朋友,或者串门的邻居、熟人,妈妈都会用饭碗口大小的圆瓷碟给人家装上一碟香喷喷的瓜子、花生,让人家带回去跟家人分享。

装碟子对坛坛罐罐里储备的炒货是一项项不小的消耗,很多家庭都把瓜子花生藏起来,不让小孩子吃。我们家的六个坛子却是朝我们开放的。

经不住五六张小嘴巴不停地嗑吐,到大年初七初八,瓜子花生便被全部消灭了。退而求其次,我们的手伸进了装巧羔皮的坛子里。吃完了巧羔皮,我们又吃豌豆,吃完了豌豆,又吃红薯片、玉米仔,等把所有的坛子吃空,新年也就过完了。

如今,生活条件好了,吃瓜子花生不再是新年的专属了,只要你喜欢,随时随地,什么样口味的瓜子花生任你挑。你想自己做,拿烤箱设置好时间和温度,不用担心烤焦,也不用担心不香。因此,炒砂不再那么令我们神往了。想吃炒货,街头巷尾炒货店到处都是,一家比一家炒得香,一家比一家品牌响。

母亲不再炒砂了,年底买炒货都拣最贵的买。挂在厨房墙上的那一竹筒外婆传给她的砂,早不知道被哪个人借走没再还回来。

但对炒砂的美好记忆,却在我心里扎了根。

炒板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