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甜的玉米杆

喜欢看关于动物的纪录片,看着看着,痴了。狼崽看到母亲带回来的食物,围着母亲撒欢儿,我的眼泪会簌簌落下。
儿时,穷。
弟兄三人蹲在秋季夕阳下的村口,看着父母收工的路,那路是那样的悠长……
看到一背箩移动的南瓜藤,凭直觉,我们知道是母亲,虽然几乎看不到南瓜藤遮盖下的背箩和母亲的身影。我们边“妈,妈,妈……”的叫着冲过去,弟兄三人就像狼崽一样嗷嗷直叫,围着母亲要好吃的东西,母亲疲惫的眼神里充满了满心的喜悦,说:“不要忙不要忙,南瓜藤里面别着玉米杆。”
我们马上就要玉米杆,一刻也不想耽搁。我们的手拍着母亲背上的背箩,母亲连忙找一处可以歇背箩的土坎,艰难的歇下来,用膝盖抵住背箩底部,确认抵紧了,开始摸索翻南瓜藤,看着母亲抽出一根根分明的玉米杆,那玉米杆已经除去叶子以及包在上面一层皮子。每根玉米杆都是甜甜的,这一点根本不用怀疑,每根玉米杆的根部都被母亲尝过了,每根玉米杆都有母亲咬过的痕迹,甜了的她才会放入背箩。
分到玉米杆的弟兄三人,如狼崽一般的跳开,大口大口的猛嚼玉米杆,母亲担心的教导:“慢一点,慢一点,小心被甘蔗皮割到;慢一点,慢一点,小心呛到。”(甜玉米杆我们称为玉米甘蔗,其皮子相当的锋利,经常会割到手。至于会呛到的人不仅仅是玉米杆的汁水,还有剩下的渣子也会呛。)
果然,我们弟兄三人总会有人因为得意忘形而呛到,母亲放掉背箩,跑过来帮我们拍背,直到被呛的人安静下来才放心,走到早就散了一地的南瓜藤旁边收拾背箩。
弟兄三人跑过去帮忙,东拉西扯,帮母亲的倒忙。
我们问:“妈,爹呢?”
母亲回答:“打猎去了。”
我们说:“我们要找爹,和爹一起打猎。”
母亲说:“天快黑了,你爹也不知道早就到什么地方了。”
看着暮色苍茫的大山,我们缩缩凉凉的脖子,不敢说去找爹的话了。
我们咂巴着嘴,吸溜着口水和玉米杆汁水混合的液体,那种满足感令我们跑前跑后,母亲好不容易收拾了南瓜藤,费力的背起背箩。跟在我们后面。
我们喝足了玉米杆的汁水,原本争着要的玉米杆又不想拿了,靠在路边。于是,母亲背着背箩,又一根根的将玉米杆收起来,路边扯了一根藤子拴成一捆,一只手扶着背箩,一只手搂抱着玉米杆。
我们一路跳啊跑啊,母亲在后面气喘吁吁的跟着,叫我们慢一点,慢一点,我们总是不慢。
回到家里,我们又开始新一轮的分配,这次分配得比较细致。没有读书的孩子,在平均分配方面极有天分,你一根我一根,大小一定要一样些,至于长短,根本不用担心,母亲已经在玉米地里快刀斩乱麻,解决了这个问题。
分配好了,要分开装,以免谁多吃多占,这不过是一个防范习惯而已。第二天,又会有这么多的玉米杆被带回来,甚至更多。
我们坐在院子里的条石上一字儿排开,开始细致的嚼玉米杆儿,这次要防着已经领儿的母猪带着儿来突然袭击,我家的母猪领儿非常扎实,靠的是真本事。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不要说坐着,这么大点儿屁孩,站着都会被它把手里的东西抢走。
我们的玉米杆随着母猪的注意力而转移,母猪边哼着安慰儿女们,边盯着我们手里的甘蔗,这畜生最精明了,它知道玉米杆要比甘蔗渣甜。看到我们防范甚是严密,于是,就退而求其次,开始嚼我们丢弃的甘蔗渣。
母猪及其儿女们和我们一起享受玉米杆带来的甜味,小猪儿竟然也咂巴得有滋有味的,有时候我们干脆会喂喂小猪一点玉米杆的节子。小猪边用鼻子吹气边哼哼的样子让我们感觉到好笑,小猪儿野性十足,不像小狗儿一样温驯。我们用玉米杆喂小狗,小狗不吃,最多也只是舔舔舌头。倒是我们想到一个好办法,我们先嚼玉米杆,含一大口汁水,扳开小狗的嘴巴,把满口的汁水吐到小狗的嘴里,小狗从此尝到甜头,尾着我们跑过来跑过去的。
有时候,冷不丁,小狗会舔我们的脸,舔我们的嘴,我们最不愿意小狗这么做了,我们那里的小狗可是吃屎的。所以说,我们在小说上读到“狗改不了吃屎”,便会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周围的人莫名其妙。
现在再也嚼不到那么甜的玉米杆了,已经没有那样品种的玉米了,那玉米可不是现在的新品种,具体品种我也说不上来,人们统一称那玉米为老品种。
玉米种子是好中挑好的,每年收获的季节,总要挑一些苞子大,颗粒饱满的玉米苞子,留皮,结对子,吊在一根竹竿上。这根竹竿放置的位置非常有讲究的,最好是能够让厨房火塘升起的烟能够熏到的地方,这样能够保持通风干燥,不易发霉生虫。玉米最怕一种小型象鼻虫,因为那种虫子最喜好玉米粒,躲在玉米粒里大快朵颐,我们也叫那种象鼻虫为玉米虫。
这才是初选以及储存。
到了下种的季节,妇女们就开始二次挑选玉米种子了。撕开隔年的玉米皮,仔细观察,看看玉米粒有虫眼的,便用剪刀尖将其撬掉,剩下好的玉米粒,然后手工将玉米粒从芯上抹下来。
我们来了兴致,也会去抹玉米粒,我们抹的动作非常大,会把玉米粒抹掉在地上。抹掉了,常会被大人们数落一番,说是不知艰苦,长大了饿肚子。于是,不情愿的捡起落在地上的玉米粒。
大人们说,一粒种子,长出来的就是一苞以上的玉米苞子了,我们说:“哎呀呀,不要长玉米苞子就好了,有玉米杆吃了。”
这下犯了大忌,破了口风,你说才准备种子就说玉米不背苞子,岂不是要闹饥荒。
大人们边“呸呸”的吐吐沫,吐掉晦气,这叫改口风,边说:“臭嘴臭嘴一边去,滑杆能够喝饱你那大肚子呀?”
【滑杆,是农村里对不背苞的玉米的称呼,我们所嚼到的玉米杆,就是不背苞,或者苞子很小玉米杆,多半是因为肥力不足长成了滑杆。】
我们跑开了,看到大人们在后面大摇其头。
我们当然还是想,玉米苞子不长更好,离家近的,农家肥上得足,玉米几乎都背了苞,更讨厌的是,有些还背了两苞三苞的。我们耍小聪明,在地边僻静的地方,玉米开始背苞了,将玉米苞悄悄地掰下来,盼望着它们赶快甜起来。
可是,第二天去嚼,苦中带着一股青草的味道,第三天还是如此,直到最后,扳玉米的季节都到来了,还是不咸不甜的。甚至会有苦味的。
离家近的玉米地里,几乎找不到可以嚼到甜味的玉米杆,直到后来,读书了,假期里担起放牛娃的责任,在地边一看,便知道哪里有甜玉米杆。这种甜玉米杆,不管是谁家的地都可以砍,这样无用的除了嚼它的甜味之外,没有什么用处。
一眼望去,颜色出现与其它地方不一样的一片黄的地点,那里多半就是甜玉米杆扎堆的地点,一去一个准。像连片长得翠绿的地点,别去,偶尔有滑杆,也都是汁水多,味道不咸不甜,有嚼草秆的味道。
玉米杆的标准甜味,是很多甘蔗无法比拟的,那种甜不会是很浓很浓的甜,而是带有一点儿清香,只有嚼过的人才会明白那种味道。
后来,都种新品种了,味儿就不再了。
要说生态,儿时的玉米杆,那绝对是独一份的。
玉米杆承载着贫困的母亲对儿女满满地爱,那种儿时的期盼,就在一根根甜甜的玉米杆里。如果说什么是伟大,清贫的母亲所给予的从来就不曾卑微,哪怕仅仅是一根根甜甜的玉米杆。
如果不是母爱的伟大,如狼崽一般的孩儿,如何能够站在山顶放声歌唱,歌唱人生的底色。
妈妈,您的爱从来就不曾卑微,卑微的爱怎么可能孕育出懂得仁爱的孩儿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