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以拍摄书店里的影像诗系列纪录片为人所熟知的导演侯季然,他的运镜总带有一种淡然的诗意和怀旧感,同时并不过于激情。或许正是这种影像特质,在以民歌40年为主题的纪录片《四十年》中,他将焦点自“民歌四十”这个闪亮的标签移开,而是更望进交织成那个时代中的这群人,他们的生命故事。

侯季然说话的语调和他的电影给人的感觉很像,不疾不缓地,偶尔出现一些极为精准而优美的词句,这或许和他在创作这条路上,与文字的熟悉度有关,相较于许多科班出身或是在片场基层打滚做起的导演,侯季然反而是从写影评和担任影展编辑开始接触电影。

“我从学生时代就非常爱看电影,几乎是有空的时候就跑去电影院、MTV看片。考五专插大的时候,我想说要念一个和电影有关的科系,但可能那时候的资讯不足吧,在补习街看到的校系介绍里面,觉得最接近的应该就是广电了,考上了才知道,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

然而生命的安排往往出人意表,在广电系的所学,仍意外成为侯季然进入电影工作的敲门砖。“在念广电所的时候,系上有一门课叫做‘纪录片研究’,课程规定学生要拍摄一部短片作业。”侯季然拿着系上购置的DV,拍下一间空房子的画面,没想到这部没有半个人的《星尘15749001》,意外获得2003年台北电影节百万首奖。“对于那时候很徬徨于人生方向的我来说,算是推了一把。”侯季然如此说。

在台北电影节获奖之后,开始有人找上侯季然拍电影或合作拍摄,其后他陆续拍摄纪录片《我的七四七》、探讨台湾70年代写实社会电影的《台湾黑电影》;剧情片则有短片《购物车男孩》、首次进入主流商业电影的《南方小羊牧场》和入围柏林影展青年导演论坛单元的《有一天》。侯季然逐渐跻身新锐导演之列,也树立起他独特的诗意影像风格。

侯季然即将上映的最新作品《四十年》,其实并非他第一次处理关于民歌时代的影像作品,2011年公视推出探讨台湾流行音乐史的系列纪录片【听时代在唱歌】,共分6集,包括1970年至1981年的民歌风潮在内,侯季然担任其中3集的拍摄导演,收集了大量资料和人物访谈。“虽然我的学生时代严格来说已经脱离民歌的全盛时期,但在念五专的时候,学长姐们还是喜欢在校园里拿着吉他自弹自唱,因此民歌对我而言,也算是成长记忆的一部分。”

“相较于【书店里的影像诗】系列有一个很明确的拍摄主体,我所要思考的只有如何用自己的语言叙事转化出来,‘民歌40’是一个很宏大,却又不那么具象的概念,因此要用什么角度去诠释这个主题,在一开始观点的建立上,花了我很多时间。”侯季然说。

最后侯季然将片名定为只保留时间元素的《四十年》,他刻意避开普罗大众对“民歌”的主流观感,亦即不再强调那个单纯美好的青春岁月,而是将重点放在这群曾在民歌时代发光发热的重要人物身上。“我希望把这些民歌歌手从一个icon还原成有血有肉的人,经过40年后重新看他们身上的故事,当中的变化和累积,对我来说更有吸引力。”

《四十年》从2015年开拍,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在后制与剪接上,“民歌时代的人物实在太多,必须做取舍才能出现明确的线条,过程也很煎熬。”片中一个引人注目的冲突点,是如今被视为民歌史上传奇的李双泽“淡江事件”,以及身为当事者之一、对此感到不以为然的陶晓清。“我觉得它反映了两件事,一是民歌在发展的过程中,的确出现了路线上的分歧,另外也是人物真实个性的展现,所以我特别保留了这个部分。”

告别“青年导演”、进入不惑之年的侯季然,在拍《四十年》的这个时间点,恰和自己的生命形成一种巧妙的对照。“我自己觉得40岁算是人生的折返点,你会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是有限度的,并不是说现在就不

会有迷惑了,而是会更清楚看到背后的理由。”

在电影中许多已经来到人生下半场的人们,或曾拥有闪耀的光环,如今各有际遇,但是经过时间的淘洗,他们对音乐的热爱仍然一如往昔。“在拍摄期间,我最被触动的时刻其实不是在演唱会的舞台上,而是他们在家里随意拿起一把吉他弹唱。我看到的是一份很纯粹而真挚的心情,那是最珍贵而隽永的。”

“我觉得创作就是一种不断挖掘自己、认识自己的过程,每完成一部片子,我就会感到内心又有一些部分更被厘清了,这是身为一个创作者最辛苦却也最幸福的部分。如果想要感动别人,就必须诚实掏出自己的灵魂才行。”侯季然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