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恩阳河|重庆市_新浪财经_新浪网

原标题：「文学」恩阳河来源：九派新闻

从巴州到恩阳，原有一条古道，经雷破石沟，过杏儿垭、白玉桥，翻白顶子至麻石垭。后来开通了西华山隧道，行人车辆穿过去就是燕飞山。过此山后，眼前豁然开朗，方圆百里之内，惟见三峰高耸，插入云霄，人称义阳山。山下卧一城，南北朝置义阳郡、义阳县。隋文帝时，为感皇恩浩荡，改名为恩阳。

那河以城命名，流经老街时，汇入之字河水，携一江碧玉东流。两河碰面处，有一石桥，长三十余米，建于民国时期，由三十二块大青石构成。相传桥成之日，有凤凰飞来，遂称起凤桥。这桥南通古镇，北达新城，南边青瓦屋顶，层叠错落；北边高楼林立，鳞次栉比。从北向南，恍然从今天穿越到昨天；由南向北，又如同从历史走回现实，古与今在此完美融合。从空中俯瞰，这城活像一巨大鸡蛋，蛋壳外是新区，包裹着千年古镇。

河流将城分成三块，形如一个“Y”字，“V”处即为古镇，呈井字形布局，清一色川北民居。人家正门进去，多为一天井，四水归堂，种树养花。偶见三百年桂树伸出天井，形如美人望月，秋日则满镇花香。檐角置一水缸，活水溢出，养得青苔长绿，卧室、厢房、客房分布四周。若是大户人家，则有绣楼、戏楼河后花园。临街一面，全系木板，如是经商人家，则有骑门柜台，或旁立一石柱，上有凹槽数道。旧时交易，店主拿银元朝石上一划，电光石火般拿回耳边，听音辨色立判真假，人戏称古代“验钞机”。

古镇听涛枕河，临河多为吊脚楼。楼上饮食起居，楼下搁置柴禾，或饲养牲畜。夏日涨水，洪水漫过河边麻柳，漱白鹤腿般的木柱而过，对木楼却无损伤。掀开木盖板，一路石梯直下码头。从春至冬，时见妇人端着洋漆盆，或背着衣物，下到河边，挽起白藕般的手腕，铺开云霞样的衣衫。石上捣衣声声，惊起白鹭齐飞，俨然一幅恩河捣衣图。

古镇人起早贪黑，生活却颇多讲究。临河人家，夜垂钓丝一竿，晨收银鳞一串。吃不完的，用小刀一划，挤掉肚腑，在石上晒干后，蒸炸皆可。街头巷尾，吃菜要理黄斑叶，吃豆芽要掐头去尾，香葱佐料要理须根。小巷深处，有盆口粗的万年青长出石墙上，树下一百岁老奶奶正笑眯眯地理折耳根呢，动作麻利不逊于年轻人。人家屋檐，多悬挂麦芽，形如一排马尾。风干碾碎后发酵，经七十二道工艺，做成提糖麻饼，像一轮金黄圆月，入口香脆。或见人家门前置一口大铁锅，灶孔柴火熊熊，锅内滚油沸腾，竹兜一捞，一浑身龟裂的小圆球起锅，似乎在对着客人在笑呢，镇人美其名曰“笑果子”。

古镇美食，以十大碗为首。“品鸡鱼扣酥榨坨，海带凉菜虾米汤”（注：品鸡鱼扣酥榨坨，为品碗、鸡、鱼、扣肉、酥肉、坨子肉的简称），寻常百姓，家家会做，渔溪川沙参，大罗黄花，曾口红甘蔗，通江黑木耳……尽皆取来，切块拌料，入笼蒸制。上笼最考手艺，时间太短则生，太长则烂，糯米以红糖为正宗，坨子肉以肥而不腻**，刀口圆子最讲究刀工。如逢婚丧嫁娶、生朝满月，当街扯一布棚，遮阳避雨，鼓乐齐鸣，唢呐悠扬，男女手端掌盘络绎而出，知客司高唱：“一吃一品当朝、二吃二仙传道、三吃三元及第、四吃四季发财、五吃五福临门、六吃六位高升、七吃七巧相逢、八吃八仙过海、九吃九九长寿、十吃十全大美。”吉言顺耳，美食怡心，客人大快朵颐，不亦乐乎！

巴山险峻，蜀道难行。偏偏此地河道开阔，宜于行船，故舟楫穿梭，商旅频繁，成为米仓古道著名的水码头。自古镇向西，陆路经太平关，渡古溪桥，过佛尔岩，穿尹家铺，可至保宁府（阆中）。水路溯之字河、鹿溪河上行，可至广元、南江，下行七十里经三江可达平昌、渠县和重庆。至清代，恩阳河泊船数百，往来商旅三千。民国时期，津渡遍布，占巴中县四十六处渡口的三分之一，成为大巴山地区上通汉中、下至重庆的重要物资集散中心。有诗人见了，写下“千杆桅灯照恩河，只见船帆不见波”的诗句。

镇上所住多为客家人。明朝末年，张献忠剿四川，加之鄢蓝之乱，巴地人口锐减。清朝推行“湖广填四川”，大量外乡人来此安居，古镇常住人口上万人，大小商号百余家，一时繁华无两。有歌谣为证：

回龙街有二十四家盐店，后街子猪牛肉挂在两边。

伞铺街满摆着干货雨伞，禹王宫卖的是棉线土烟。

半边街专门卖蔬菜海鲜，鸡神楼摆土布上万成千。

起凤桥卖的是鸡鸭鱼蛋，上正街卖竹器锅盆碗盏。

新市街卖绸缎官绅挑选，河坎街糖糕饼远销巴南。

姜市街卖生姜四季不断，鱼市街售鱼鳖恩河特产。

横街子柴和煤堆积如山，皂树街小百货样样齐全。

其时，沿街小贩的叫卖吆喝，本地人讨价还价的方言土语，混杂在湘音鄂语之中，好不热闹，恩阳由此得名川北“小上海”。

物产富饶，交通便利，催生商贸繁荣。清光绪年间，有精明干练的本地人氏赖素如走州过县，将土漆、桐油、肠衣、毛皮、干果等运到重庆去卖，再将当地的纺织品、食糖、百货、工业品、海产品等运回本地销售，往来除去成本，居然大赚一笔。尝到甜头后，赖氏便组建船队，常年奔走河上，后来开起“庆裕商号”，成为享誉川东北的商界领袖。至民国时，赖氏远走重庆，开设“大成银行”，从事物流汇兑业务，生意火遍山城。

据说，赖氏早年艰辛，全靠古镇人接济度日，发达后做生意守信重义，老少无欺，常帮贫济困。一年夏天，恩阳河发大水，冲毁沿河庄稼，市面米家上涨，饥民流离失所。一日，赖氏命人打开粮仓，将粮食搬运到码头，免费送给穷人。受其影响，镇上粮行纷纷开设粥棚，救济灾民。赖氏还火速从重庆运回粮食，平抑粮价，解了粮荒。赖氏的义举，为他赢得了好名声。解放后，他被划为民族资本家，“大成银行”被政府赎买，他得以在山城过着舒适的生活安度晚年。

古镇多茶馆，是有名的“茶馆子”，人们把喝茶称作“吃茶”。镇上最盛时汇集茶馆七十五家，打玩友、看皮影、讲圣谕、打竹琴、说书唱曲，应有尽有。如遇纷争，则请家族中德高望重之人到茶馆吃茶，各陈是非曲直，长者一番评理后，积怨消除，双方欢天喜地争着付茶钱。如若双方均有责任，则各付茶钱一半。若一方输了，即付全部茶钱。

一张茶桌，可评判是非，可交流信息，可洽谈生意，可听戏剧。古镇是出了名的“戏窝子”，坐唱念打、提袍甩袖、吹胡瞪眼，上年纪的人都会来上一折子。舞台随处都是，湖广会馆、江西会馆、福建会馆……六大会馆都有戏楼。旧时，正月龙灯会，二月文昌会，三月清明会，四月佛祖会，五月端午会，六月观音会，七月中元会……古镇月月有庙会，逢会必演戏。

凡大人小孩，最爱看的戏莫过于《蒲道官斩巴蛇》。相传唐贞观年间，书生王鹗在义阳山读书，与红梅仙子一见钟情，朝夕相伴。巴蛇精垂涎于红梅仙子的美貌，向其求爱，被断然拒绝。蛇精大怒，原形毕露，扑向红梅。红梅向附近修炼的蒲道官求援，一缕青烟送来一块百年炼就的火砖，红梅将其抛入蛇口，蛇精被烧得滚下河里，烧干了河水，该河后称鳌溪河。蒲道官设计钻进了巴蛇精的肚子里，自知中计的巴蛇精与蒲道官鱼死网破……最终，红梅得救了，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剖开蛇精肚子，找到蒲道官的遗体，含悲将其安葬山中。

传说中，那巴蛇精藏匿洞中，渴饮壮丁血，饥餐幼童肉，百姓人人自危。而蒲道官自幼得名师指点，法术高强，他舍生取义救下红梅仙子，受到后世敬仰。走进古镇，人人都能讲一折“蒲道官斩巴蛇”，说那巴蛇精可以将义阳山缠绕三圈，说那红梅怎么貌美若天仙，说那王鹗风度翩翩赛过潘安，蒲道官如何如何重情重义，手指眼动，眉飞色舞，不由你不信。虽传说讲了千百遍，但每每激发听者的热情，生发出探访巴蛇洞、红梅阁的兴趣。

只不过，旧时多唱的是《蒲道官斩巴蛇》，现在常演的是川剧《挂印知县》。如逢节假日，恩阳河边万寿宫里，锣鼓齐鸣，胡琴悠扬，高腔激越。一杯清茶，几句唱词，让你穿越到清代，去听恩阳人喻秉渊为官清廉的故事。话说清同治年间，喻氏做官云南，连续**几起冤案，百姓称他“喻青天”。每次审案后，喻氏总要扪心自问断案是否公允，皇帝听说后，恩赐他“问心堂”匾一块。在任保山知县时，喻氏升堂审理一桩杀人案，宣判之后罪犯不服，大声说：“怎么，要了银子，还要脑袋吗？”在查明是妻弟暗中收受了犯人银两后，喻氏怒斥其退还赃银，他自觉内心有愧，遂连夜上表辞职，封印挂冠而去……回恩阳后，喻秉渊捐资修建考棚，每年开考前，都要亲临讲学，告诫学子们金榜题名后清廉为官。

台上生旦净末丑，台下工农兵学商。人不分贵贱，年无论老幼，一张竹椅，一碗清茶，悠然度过半晌时光。茶香氤氲里，锣鼓喧嚣间，让你明白了什么是孝悌忠信，什么是礼义廉耻。这喻秉渊挂印辞官的故事，与那蒲道官斩巴蛇的勇敢，还有那赖氏游弋商海的智慧一脉相承，告诫人们做人要正气凛然，对坏人要嫉恶如仇，对恩人应知恩图报。于是乎，这出新编的廉政川剧，不仅走出古镇四方巡演，竟一路风风火火唱到了北京长安大剧院。

舞台大幕开合，世间潮落潮起。八年前，经国务院批准，古镇建立恩阳区，人们不再满足于昔日荣光，矢志再造繁华新城。于是乎，保护古镇，开发新区，全域网状交通，方圆经纬计划，高楼崛地而起，长桥横空而跨。在那清代题刻“乘风破浪、力争上游”的起凤桥旁边，新建一座起凤廊桥，三孔六道，飞檐翘角，琉璃生光。

今日恩阳，义阳山下起宏图，恩阳河畔腾蛟凤。十园六院，重塑大宋繁华丽景；登科公园，再现“五子登科”传说。机场通航，高铁开建，演绎“千年米仓道”繁华；河道疏浚，兰舟入水，赓续“早晚恩阳河”风雅。花间堂里，宾客如织；恩阳河上，传奇开演。

每当夜幕初临，霓虹焕彩，锦鳞跃波，一幅“清明上河图”徐徐降临在千年古镇。恩河似练，霓虹与落霞齐飞；画舫轻漾，游客和演员共舞。那河上，歌舞丝竹，动人心弦，吹拉弹唱，至夜方休。万众睽睽间，一只火红的“凤凰”翩翩掠过河面，飞过起凤桥时，频频回首……那是大型情景剧《恩阳船说》的演出现场。剧主角龙儿凤儿的聚散离合，扣人心弦，而剧情起落间，依稀可见蒲道官、红梅仙子、书生王鹗、挂印知县的影子……

当载着游客的船队驶过起凤廊桥时，灯光如炬，照射在桥头四根高大的褐色木柱上。走近一看，那漆柱上分明镌刻着两幅楹联，中间一幅用隶书写成，写的是：“履南车北马文治武功荣辱不辞米仓道；历蜀道秦关行商坐贾早晚都是恩阳河。”

作者：李继鳌

编辑：马仕娟

责编：鲜新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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