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社员,大社员

张廷豹

“我是公社小社员,手拿小镰刀呀,身背小竹篓涞,放学以后去劳动,割草积肥拾麦穗,越干越喜欢……”天天唱着“我是公社小社员”歌谣,与村里同龄孩子一样“放学以后去劳动”。忆想四十多年前干过的农活,小社员并不囿于“割草积肥拾麦穗”,经常跟着大社员做一样的事,只是“同工,不同量,不同酬”而已。小社员,大社员,不过是人在某个年龄段的符号,在农村这个广阔的天地里,曾经有多少知青在那里大有作为,那时我还是个孩子,自然不能往脸上贴金,但我确是其中的一份子。从1969年春随父母下放农村到1979年秋返城,不知不觉,整整10年,我从小社员茁壮成长为样样农活都会干的大社员。

“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时过境迁,现在大多数农活被机械化替代,或随生产方式改变渐渐的不复存在。回望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业田间劳作全靠人力,夏收抢晴天,麦子不归仓,拖到霉雨,半年白忙。但是,插秧、收稻、种麦,都是季节不等人,夏(秋)收种,学校都要放忙假,支援农业生产,均为二十天左右。我所在生产队田多劳力少,农忙时恨不得扫帚顶个帽子当人用,孩子下了田就是劳力,尽管大人不停地呵斥“莫要逞强”,小社员个个就跟举重运动员似的,有意无意地将自己“撑”到极限,年龄虽小,但竭尽全力,好像是在逼迫自己快点长大。大社员起早贪黑,披星带月,“小社员”自然跟着,谁偷懒谁就是“落后分子”,落后就要遭到讥讽,会被众人瞧不起。

这是那个年代独特的社会生态,也是那个年代人特有的傻乎乎的激情。

刚到农村时,我因体质弱,劳动一天浑身像散了架似的,有时吃晚饭就打起瞌睡,身体挨着床便进入梦乡。次日一早,尽管走路跌跌撞撞,勉强走在小社员队伍后面,但照旧下田干活,从不“掉”队。其实,人跟牛一样,生来就是干活的,日复一日,习惯了,也就成自然了。在农村生活的十年,我除了上学就是劳动,长期干农活也就不觉得苦了。渐渐地,我的身体反而越来越壮实了,上学了几天不干活,会感到筋骨有些僵硬,浑身有不怎么舒服的感觉。呵呵,人啊就是这么有点贱吧,苦惯了闲不得,闲惯了苦不得,不苦不闲又无聊。可能,这也是人的天性吧。

小社员苦辣酸甜,一味不少,但农村生活也很有意思。回想我干过的农活,林林总总,至今仍储蓄在我的大脑里,就像城里孩子玩的捉迷藏、过家家一样,在同样年龄段玩起来同样的“嗨”,只是农村孩子玩的内容特别,玩法另类:①种水稻:整田、做秧池、浸种、落谷、放草粪、打秧线(放样子)、栽秧、薅杂草、推耙(也打肉耙,即用手代替农具为稻根松土)、打农药,拉稻花、割稻……;②种麦子:浇犁水(代水篓)、挖墒、破垡、播种、盖籽、打麦棒(或拖个小石滚压麦苖)、割麦……;③种棉花:翻垅、播种、间苗、除草、壅根、施药(肥)、打空枝、摘棉花、拔棉秸……,④栽桑养蚕:桑树嫁接、采桑叶、打蚕花(孵蚕)、喂桑叶、做麦秸簇龙、肩挑若大的盛满蚕茧的筐子顶风冒暑走到十几公里外的界首镇上去卖……;⑤站场头:打麦场上无大小,脱粒、晒麦、晒稻、晒草(稻麦秸秆)、做场面……,夏收或秋收获季节,遇到下雨一切停摆,雨后当晒场落脚不沾泥巴时,急忙撒上准备好的草木灰,两个稍大孩子拉个大石滚子来回碾轧,待晒场浮土密实坚硬即可恢复使用了,夏收或秋收的农事活动方可继续。

农活中有许多重体力活,那自然是大社员的事,不过后来我也成了大社员:挑麦(稻)把、翻草粪塘、挑肥下田、交售公粮(每人挑120斤粮食长途跋涉到粮站)、罱河泥(肥田、盖房用)、上河工(冬季农田水利工程、人工开挖河道)等等,小社员只有看热闹的份,或跟在大社员后面做服务;农活中也有大、小社员都可以干的,比如,踩水车、给农作物治虫、施肥、薅猪草以及在家里种植自留地等等……,说实在的,农事涉及面太广,要做的活繁多而庞杂,这里我想要逐一说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有一类技术性比较强的农活,我从小社员到大社员都是望尘莫及,即使我想尝试着去做,别人也要先掂量你的能耐?比如,育秧掌控(稻种)浸种温度确保发芽率、孵化幼蚕掌控室温确保孵化率、判断农作物何时施肥治虫,以及用牛手、农机手……,种田不难,有力气就行,但要成为种田“技术权威”,还真的不是那么的容易。到我离开农村时,卖力气即可的绝大部分农活,我都学会了且都能做,自己也具备了做重活的体力,但凡“技术性”农活我还是做不了。比如,像罱河泥这样的农活,我连碰都没有碰过,整个生产队能干此活的,好像只有几个老面孔。

罱河泥,说学不会不准确。因为这个农活本身没有多少技术含量,主要是大冬天的穿着棉衣,站到晃晃悠悠的小木船上,干那么重的活我不敢,也从未有过尝试着去干的念头。那时种田没有农业补贴,化肥稀缺又贵,想大量使用没贷,培肥地力全靠有机肥料。冬季农闲时,生产队兴师动众,筑坝、安装抽水机,抽干内河里的水,动员身体健壮的男劳力光脚(其时没有雨靴之物),踩着冰渣“搪草粪”,即将稻草踩进河底的淤泥里,拌成一团一团的草泥巴,再用人与人接力传递堆在河堤旁,然后人抬肩挑、运到田头人工开挖的方塘里沤制,来年春天将沤制一冬的草“粪”掀翻上来,用水化开,拌进青草、黄花草等“绿肥”,再回到塘里沤制发酵,到插秧时挑运撒布到田里,用做种植水稻的底肥。所以,那时种出来的稻米,品质好,饭也香啊。我家下放的生产队,田多劳力少,像冬季“搪草粪”这类农活,总是大人孩子一起上,堤岸上运草的、下到河底搪草粪的、从河底往岸上传递草泥团的,人人出动,力所能及。“内河”的淤泥用完了,这时生产队就安排有“绝技”的人,撑船到“外河”去罱河泥,罱来河泥储存在河堤旁人工开挖的池子里,然后人工用粪桶挑入到田头的草粪塘里,再拌入准备好的稻草,沤制肥料。

罱河泥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趟罱”。一条小木船上,两人配合作业,一人站在前舱持罱淌水沉到河底,罱头像两个对合的簸箕,罱泥人用臂力张开,不停地向前推;另一人则在船尾掌舵,竹篙插入河床兼做助推,罱泥人感觉罱子满了,就合罱提起卸入船舱。一前一后,两人配合默契,借助河水晃动木船的浮力,推罱,助力,提起……,循环往复,大约一个小时左右就能罱好满船(载重1.5吨)河泥,且是乌黑乌黑的优质河泥。“趟罱”收获的河泥,软而滑溜,除肥田外,还是农家砌草房时,屋面遮盖稻草的“沾合”材料。另一种是“直罱”。罱头,是铁制的条状镂空体,像一个切开两半、又合在一起的篮球,直观上其体积比篮球大一倍还多,一条木船上可一人作业,也可两人同时作业,罱泥人站在前舱或后舱、与中舱相隔的窄小甲板上,手执铁罱,用劲扔向河底,用力张开、合起,木船伴随人的用力作业,摇晃得非常厉害,罱泥人却悠闲自得,感觉手中的罱子满了,借助水的浮力用劲提起,将河泥卸入船舱内,一人/小时左右即罱满一船(容积同上),因“直罱”铁头露齿,罱起的河泥中有些许板结物,只能用于沤制肥料。我的生产队大社员(男劳力)有三十余,能上船到外河罱泥的没几个,罱泥船飘晃动荡,寒冬腊月天,脚下霜冻湿滑,即使是熟手,罱泥时掉入河里,爬上船赶回家换衣服,冻成冰棒也是常有的事。

小社员不能跟大社员比,干的农活技术含量低。我刚到农村时大约三月底四月初,正是春耕生产时节,麦子起身了,郁郁葱葱;油菜花打着蕾,含苞待放,田间热火朝天。一番农具购买备齐后,“我是公社小社员”生产队派工我去棉田翻土,一垅一垅的冻了一冬了,小铁锹轻轻往土里一插,提起来放下将土壤翻个身就是了,为棉花播种做准备。大社员却在忙于整理秧池,农谚说:“清明浸种,谷雨下秧”。落谷前,需将秧池准备好;春寒料俏,赤脚泡在秧池里,那是大社员才吃得起的苦。棉田里,带领一帮小社员和老弱病残干活的,是一位五十好几的副业队长。此翁从前教过私熟,人称盛先生,肚子里确有墨水,四书五经、古文观止、封神演议、拍案惊奇,还有三国、水浒、西厢记,都能讲得头头是道,孩子和大人都喜欢跟他一起干活,喜欢听他说书、讲故事,劳动不觉得时间难熬,效率反而高。现在想想,这位盛先生真是了不起,自己遭殃之时仍不忘“教书育人”,默默地启蒙劳动的孩子,也是在教化大人。

孩子力气小,正好适合在棉田干活。棉花从种到收,十分耗时、耗力、耗心血。至今,我还记得盛先生为种棉花编的顺口溜:“棉花,棉花,我待你不差,锄了你十一遍,为何还不开花”,由此可见,这棉花多难伺候。起初,我经不住风吹日晒,十几天下来,豆芽菜般**的脸,起了皴裂,洗脸时碰到水又疼又痒,难受到无言形容。那时,没有“防晒霜”一说,农村连“歪歪油”(一种简易护肤品)也罕见。大社员们见我这个样子,笑着对我父母说:“不碍事的,野风吹吹、太阳晒晒就好了。”是啊,小社员经不住风吹日晒咋成长?我下放时还是小孩子,脸皴手脱皮,难受了一春一夏,熬过大半年以后就跟村里的小伙伴一样了,再也不怕风吹日晒泥打滚了。

小社员际遇用当下人眼光看,好像蛮苦蛮惨的,可在四五十年前的农村,十一二岁孩子成小社员很正常的。星期天、暑寒假,农村孩子下田干活,农忙时节和大人一样风吹日晒,起早戴晚,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什么太苦了?受得了吗?那只是享受生活的当下人的认知。“我是公社小社员”时代,那种社会生态环境就是穷、苦、累,到处都是一个样子,没有比较也没有选择,参加生产劳动光荣是社会的主要色彩。那时,在农村不参加生产劳动,也没有其它事情可做呀。因而,当时并不觉得有多辛苦,留在我记忆里的反而尽是趣事,好多农事农活我永远忘不了。收麦最忙,争分夺秒。收早了,结实率不够,影响收成;收晚了,麦穗开裂,麦粒就撒在田里浪费了,麦收前后有二十多天最忙,稍微拖延时间就到梅雨季了,未收完的麦子只能烂在田里,这哪成啊!每年麦收开始时小社员跟在大人后面拾麦穗,两三天或三五天后,麦子就进入了**收割时间,那到处忙得跟救火似的,大社员干的活小社员也帮着干,小社员两人一组,从田头抬着麦把,往场头上运送(劳力少的生产队小社员才这样),每趟能抬多少是多少,累得孩子汗流满面,呼哧呼哧直喘气,劳动途中吃不消了,可以歇脚,但绝对不可以开溜,农忙气氛紧张到连偷懒的念想,小社员都不敢有。晚上,场头上脱粒,小社员配合大人运送麦把,传递脱粒后的麦草,忙得跟个草人似的。当天收割的当晚脱完,正常到夜里十一点左右才收工,次日天不亮就又下田了,曾经的农民连年都是这么忙过来的,农时不等人啊,直至麦收结束。进入了栽秧的生产环节,小社员、大社员的劳动强度就缓和下来了。

夏季“双抢”昏天黑地,天天任务目标十分清晰:白天,女劳力割麦(我家自留地种了点麦子,穿插于大忙中我是抽空收割,累到腰酸背痛想哭),那是非常较劲的体力活,体弱的只能瞪着眼干不了。所以有农谚说:“栽秧田里无大小,割麦田里分高低”,说的就是割麦,不是所有人都干得了的。麦秸粗硬,欠一把力气的,镰刀挥几下胳膊就抬不起来了。当年割麦那个苦啊,做过的都会终身难忘;男劳力大多挑麦把,稍大的孩子也挑把、每担少点,小孩子力气小,两人合伙抬。如果割麦速度跟不上挑把,男劳力也挥镰割麦,众人齐心协力,争分夺秒,为的是尽快将田里成熟的麦子运到晒场上;晚上,女劳力继续割麦,男劳力场头上脱粒,大小孩子一起上,直到麦子基本进仓,农事农活便进入正常状态:男劳力整田的整田、下肥的下肥(把田头塘里的草粪挑到大田里)、挑秧的挑秧(从秧池挑到大田);女劳力则天不亮就下秧池拔秧,一把一把的扎好,八九点钟后转入到大田栽秧;大田里,小社员在放草粪,即将大人挑下田一摊一摊的草粪(臭哄哄的),用手一点一点的撒开,猪圈粪肥也是用手撒开。忙完撒开粪肥,小社员就到平整好的水田里一行一行的打秧线,也叫“放样子”,即两个小孩拉根绳子、手捧秧苗,在整好的大田里来来往往,顺着拉绳,用秧苗栽成条条秧线,每格空间一米二或一米五,女劳力在此空间,按规定行数栽上秧苗。相较于收麦,这时小社员干的活轻松多了,头顶虽有热日罩着,但毕竟脚下有水,活又不重,有时快活起来,还打打“泥巴仗”。放草粪那个味道超级难闻,不仅当场臭气难忍,残留在手上的臭味洗都洗不掉,尤其是败倒了吃饭的味觉,二十多天时间连续干,天天两手臭烘烘的,也是苦不堪言。

夏收夏种农时短而急促,秋收秋种的周期稍长了些许,时有不紧不慢之错觉。秋季,小社员干的事也单一,要么摘棉花,要么浇犁水。这两种农活,我更喜欢后者,因为更好玩一些。浇犁水,也叫代水斗,即在牛耕田时,在犁的上方绑个瘦长水槽,水槽底部有弯曲的铁管连接到犁铧上,水顺着铁管渗透到犁铧上起润滑作用,牛耕起田来省力,效率也能成倍提高。里下河地区地势洼,稻子收割前虽然排水搁田,但一时半会干涸不了,即使稻田不见水了,但土壤含水量仍然很高,土湿粘犁,牛拉不犁,又急于翻土、晒田、种麦,老祖先发明了“代水斗”犁田法,吾国农耕文明由此可见一斑。小社员喜欢“代水斗”,一手拎个小水桶,从田头水渠提水;另一只手拿个小水瓢,跟在牛的屁股后面,不停地向水斗续水;田间还有大水桶供水(大人挑水),悠闲地来来往往,跟上牛犁田的速度即可,活不重,还能捡到黄鳝。生产队有4头牛,少壮不等,牛力不齐,队长派工时看我力气小,每次都很照顾我,让我跟一头最壮的牛代水,省水又省力,免不了有小伙伴“妒忌”,常搞恶作剧“惹事”,且明目张胆。即趁我不备,放条小黄鳝在我“代”的水斗里,小黄鳝会钻进铁水管,堵塞水眼,犁铧得不到水,牛就拉不动犁,只好停下处理。能干的牛歇息了,其它牛也不干了,大伙也就一块儿休息了。队长看见耕田的这边停工了,立马奔过来问是咋回事,弄清情况后除了一顿臭骂又能咋样?其实,这是有小伙伴累了想休息了,变着法子干的“坏事”。类似恶作剧,秋季“代水斗”演了还会重演,每次都害苦了大社员的用牛手:拆下铁水管,敲敲打打,把小黄鳝倒出来;有时黄鳝稍大,正好卡在铁管里,只好找来杂物,点火烧烤,烤焦了再敲打,倒出铁管里的灰炭,前后至少要折腾半小时。好在农业大集体“大锅饭”时期,时间不值钱,但是,搞恶作剧也是“有数”的,一个秋季也就弄个几次,笑笑闹闹玩个穷开心,大人小孩各自心照不宣,这些苦中作乐的趣事都在我心里留下了无限的美好。

我当小社员劳动内容比同龄农村孩子丰满,别人家不需要孩子做的活,在我家必须是我来做。下放时,我父母皆有五十多岁,且从未干过农活,又历经磨难,身体都不好,基本干不了力气活。二哥也才十五六岁,生产队已视为主要劳力,其繁重劳动已经够呛,因而家里的种菜、碾米、薅猪草之类的活,自然我做。在家干活,种菜园事情最多,翻地、播种、浇水,施肥,工种多,头绪也多,费时又费劲,好在灌溉渠就在我家自留地的旁边,隔三差五的我拎个水桶、拿个水瓢,就把门口的菜地浇了。下放前,我家住在城里唯一菜园旁边,天天出了门就见菜农打理菜田,下放后父亲经常回城,每次到菜园上找点蔬菜种子,我就学模学样在自留地里种植,除农民家里常见的青菜外、豆角、南瓜外,我家的蔬菜品种慢慢的多了起来,有韭菜、菠菜、茼蒿、萝卜、黄瓜、香瓜等,我凭记忆仿学城上菜农的样子种菜,久而久之我家菜园成了村里一景,且各类蔬菜品种多,也长得好。农民不会种的,我种得也蛮好的,例如,我家种韭菜,种成一撮一撮的,有方形也有圆形;黄瓜栽成等距离两行,然后用芦苇秆搭成人字型架子(邻家瓜架即几根树枝),结瓜多又好看,邻居想吃什么蔬菜了,事先说好,轮流前来我家菜园采摘。有一年,我家种了一大片白萝卜,从萝卜撑破面土,就有村民(路人)说眼馋、想拔个尝尝,父母都笑着应允,大约只有二十天,田里一半萝卜就没了。我父母非常随和,因为经常得到乡邻照顾,有人问需求,只要不难办到,都是有求必应。例如,母亲会做针线活,常年义务为乡邻缝制衣服,一年四季忙个不息;每年,父母让上海大哥,跟厂里同事搜集四五十副手套,冬天给生产队的每户人家送去一副,“公平”到哪家劳力多、会增加一副;到吃高瓜(茭白)季节时,父亲每天早上负责采摘,母亲负责送菜上门,每天送四五户,一路送过去,然后再循环往复。

从小社员到大社员,我在同龄人中逞不了“能”,因先天体质较弱在干卖力气的活上,基本上是被逼向同龄人自齐,唯有在家里种菜种出了一点名堂,即人家菜地里有的我有,人家菜地里没有的我也有,种的茭白在整个庄台上独一无二。刚上初中的路上,我看到一条废河沟里长满了一种水生植物,学名叫“菰”,高邮里下河一带俗称“高瓜”。征得主人同意后,我挖了一簇栽在家门前自留地旁的废弃水渠里。高瓜(菰),多年生草本植物,生长在池沼里,花单性,紫红色,嫩茎的基部经菰黑粉菌寄生后膨大,做菜吃,叫茭白(见《现代汉语词典》);高瓜,冬天枯萎,点一把火烧尽叶茎,灰炭堆积根部化为养料,有劲催促春天复生;高瓜,也有结“瓜”很小的,俗称“高草”,生长更快,簇丛密度更高,可像割韭菜一样,一茬一茬的割去沤肥。高瓜的生命力极强,只要沾上湿土就能生长,有三五十公分的水深更好。初秋,稚嫩的茭白可以当水果吃,微甜且水分充足,有点青涩味;老了、干枯透了,掰开来里面黑似面粉,仰头轻轻倒进嘴巴,有青草香味,可当干粮充饥,但容易呛着,也只有孩子吃的玩。我种高瓜,年年增量,主要是移栽的第一株带了一团泥巴,俗称“外婆泥”,其发达根系没有受到损害,当年就长成茂盛的一大簇。次年春天,我用铁锹从大簇中间切(挖)出条状,分成一株一株的栽满了废水渠,隔年又栽满菜园一旁的水塘;再用同样方法移栽高瓜,至门前老河道的浅滩上(“寻梦界河”篇可见我家地理环境),也就几年时间,我在家的东边、东南及南面的水体里,都种了数量可观的高瓜,进入夏末初秋,每天可采摘十多斤(那时农村没有市场买卖一说),家里留点用于中午做菜,多数由我父母分送给邻居享用,或有需要的约定上门来拿。高瓜,**食用期很短,如不及时采摘就长老了,也就白白浪费了。因我种了高瓜,并很“成功”,我成了生产队里“最有头脑”的小社员,这是负责种棉花的老学究盛先生挂在嘴边上对我的褒奖,只要不是农忙,小社员得闲,盛先生就跟队长点名,让我跟着他去打理棉花田,我也乐意去,边学农活边听他说书。小社员到大社员十年间,我大部分劳动时间都耗在了棉田里。如果当年有考评农技职称的话,我早就给自己审报“半个棉农”了。

“有过苦/有过痛/有过心碎/有过卧心尝胆/啊强忍的泪……;有过梦/有过爱/有过心醉/有过雨后艳阳/啊欢笑的脸……”每当江苏长江商业银行《大江东去》行歌的旋律响起,我心头常常别有滋味泛起。我喜欢这行歌的歌词,如同我喜欢“我是公社小社员”歌词一样。曾经“我是公社小社员”,初涉尘世,便经历人生洗礼,虽未有歌中“越干越喜欢”的轻松,所受苦难现代人也难以想象,但其经历却深深刻进我的记忆,或印在手与脚的累累疤痕上。忆想干农活的日子,苦难并不沉重,而是精神财富,其实人在年少时,多吃一点苦,多受一点罪,没有坏处,而是磨砺。后来,我返城当工人、考记者、进机关,不惑之年离开高邮,到了人地生疏的城市,不可谓没有风雨和坎坷,只是我有从小的磨难垫底,一路勇往直前,并未觉得征途有多艰难,反而觉得我的人生况味,回香浓郁。

2015年6月13日写于闻书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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