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九十)大火
过后来娣才知道,春歌临走前扔出的,是一本点着的书。
一开始王家人在笆壁棚子里,不仅到处打砸,还将西间书柜里所有的医书,都打成了捆。他们认为,那些医书都是他们王家的,必须全都带回王家。

后来,他们在砸药酒坛子时,有人手滑砸歪了,有些酒就溅到了那捆医书上。
春歌被他们硬架上了拖拉机,好不容易才挣脱了绳子,心中的恨意无法纾解,就将最上面那本书狠命拽了出来,又掏出洋火点着了,扔到了北面的矮棚子顶上。
来娣不知道春歌身上怎么会有洋火,难道是提前就预谋好了么?但那个时候,没有人想到这个问题,因为那本书一落在棚子上,就烧成了一片。
天干物燥,大夏天的,原本就似乎一切都被晒得要烧着了似的。矮棚子又是竹子搭的架子,上面苫的稻草,外面杂树枝铺的栈道,一切都是易燃物。
所以,泡过了酒的书一落下,就立刻烧成了一片,还在快速向两侧蔓延。
众人立刻就慌乱得跟一群无头苍蝇一样,“着火了,救火啊!”
“救命啊,着火了!”

“快,烧过来了,快跑!”
“水,哪里有水?”
……
大家都知道水能灭火,可是哪里有取水工具?顾西苔叫来的社员带的都是扁担锄头,根本就盛不了水。
哪里有水?水缸!
来娣向着西边灶间跑,边跑边喊,“灶间里有水缸!”
灶间里是有水缸,可是来娣却忘记了,水缸里的水九成都被老阿奶烧成了洗澡水,即使王家人在笆壁棚子里打砸时,该泡药浴的病人还是在泡药浴。

所以,当来娣第一个扑到大水缸前时,发现只剩了一个浅浅的缸底。
跟在来娣身后的人大叫着,“没水呀!”
有人提醒,“河里有,团结河!”
是呀,旁边不就是团结河吗?挑水的水桶就在眼前,赶紧去河里挑水。
众人拎桶的拎桶,拿盆的拿盆,实在找不到工具的大力士,干脆将大灶里的锅揭了出来,三口大锅能装不少水呢。
可惜有句话叫做“远水救不了近火”,众人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火速。而且,火越烧越旺,竟然烧过了大门,将南边的矮棚子也烧着了。
原先帮着一起对战吕城人的病人和家属,都跑回自己住的棚子了,那里面可都是他们的财物,怎能不救出来?

何蒲生和杨爱爱,一个翻上了棚子,将早就收拾整齐的被子物器往下扔,一个在下面伸手接。何红英带的东西特别多,扔都要扔好一阵呢。
何红英自己,倒是混在救火的人群中,用一个木盆装了水,端着往着火处跑。
来娣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她在油坊桥的家,就是在一场大火之后变了样的。要不是那场大火,将原先那座有着她和阿姐合抱才能围过来的木柱子的房子烧毁了,阿奶未必会舍得让她来江南呢。
那场火起时,她还不到五岁,好多事情已经记不太清了。她只记得,那是个冬天,好大的火,烧得她灼热灼热的,烧了很久很久,似乎是从天黑一直烧到天明。
然后,她的家就没了,全家人只能挤住在三奶奶家的土胚房里。之前家中每个小伢早饭吃一碗蒸鸡蛋的待遇也没了,只剩大堂哥时不时地被阿奶叫进房里,吃得嘴巴油光光地出来,引得其他小伢好不羡慕。
所以,她不怕坟,不怕鬼,却有些怕火。她每次烧完饭甚至烧过猪食之后,都要仔细地清理灶台周围,就怕有什么柴枝或是火星子掉了出来,她没发现。

但是,她一直以为火是烧得很慢的,因为她家的木楼烧了整整一夜呢,可眼前的火,为什么这么快?
那些装了水再跑上岸的人,也发现只不过打个水的功夫,火已经烧去了北边半排矮棚子了,而南边的矮棚子,何红英住的那座连同旁边那座,也都着了,这才多一会儿呀?
来娣本来是抢了个盆的,可是有人嫌她太小,将她的盆抢走了,反身塞了个大碗给她。一个大碗能装多少水?
别说大碗了,她看到一个壮汉拎了一桶水跑过去,往火上一扬,那火只是略退了退,立刻又朝大汉烧了过去,大汉叫火给燎得回身就跑。
怎么办?按这样的速度,很快就会烧到灶间来了。
矮棚子烧了便烧了,一定要保住中间的笆壁棚子呀,那里面的药柜中还剩有一些蔡德山炮制好的药,那是阿爹的命根,也是蔡德山东山再起的根本。
虽然来娣没有学过兵法,却有了丢车保帅的意识。

混乱当中,她根本就找不到蔡德山和顾西苔,原先还能看到何蒲生和杨爱爱,此时也不知到了哪里。
因为,原先只有火,可是当人们取了水浇上去后,火没有减小多少,倒是起了浓烟。有的烟是白色的,有的烟还是黑色的,发出一股呛人的味道。
找不到她可以信任的大人,便只能自己想办法去保住笆壁棚子了。笆壁棚子本来离南北两边的矮棚子很远,来娣敢保证哪怕矮棚子烧光了,也不会波及到笆壁棚子。
可偏偏蔡德山为了方便腿脚不便的病人,在西边又加盖了一排凉篷,将南北的矮棚子、灶间和笆壁棚子都连在了一起。
要想保住笆壁棚子,就必须把凉篷拆掉,断开矮棚子与笆壁棚子的连接。可是怎么拆?
烟雾中,她连方位都看不清,要不是她对这里非常熟悉了,肯定早就吓跑了。
正想着,北边靠大门的方向传来一阵吱嘎声,然后是哗啦扑通声。
来娣知道,那是几座棚子被烧透了,倒在了地上。上面的稻草篷顶着得最快,下面的竹子架子和树枝栈道会慢一些,所以到现在才倒。

有人惊呼,“快跑,快跑吧!救不成了!”
那是些来帮忙打架的社员,没料到却成了救火队了,看到矮棚子一座接一座地着了,已经没有救火的心思了。
混乱中,来娣似乎听到了蔡德山的声音,但又似乎不是。到处是浓烟,她被熏得眼泪都出来了,啥也看不清了。
但是,她还是想救笆壁棚子,她得拆凉篷。
她知道顾西苔出去砍树枝的斫刀在哪里,她也知道灶间里还有两把菜刀,只要能找到人帮忙,应该能在烧到这边之前,将凉篷折出一个缺口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