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的全世界路过

但我那时还不懂,乡烟里漂泊的浓浓墨渍,晕成了一大片靛蓝天空中的朵朵绵云,金粉的蕊香推搡着风漫过低矮湖面的粼粼水光,在梦境中弯成了一瓣潺潺的月亮。连闪烁的星子也在刹那间变得那样明、那样亮,好像,又回到了我遗落在多年以前、那个不曾忘却的故乡。 时间是静的,时间也是动的。

雪簌簌地飘落到他眼睫上,在我眨眼的瞬间,周遭的冬花仿佛在一夜间绽放,天和地的呼吸声都变得轻轻地,连火车站旁愈发红火的木棉花丝,都在软融融的阳光下更显得艳丽极了,似乎是在说着什么让人怀念的话。 在我记忆中,依稀还能看见到他崎岖背影上压过头顶的千斤稻草,依稀还能看见他跛着脚吃力地拉在身后沉甸甸的金黄麦垛。雪天里他爱到栈桥那边找客家人斟酒,偶尔遇上三两邻里便笑着呵出一口热气,在沸腾的火星下将年少的岁月熬成更为醇香的烈酒。 风天里他爱静坐在枯萎的院中,研出一盘黑墨、簌簌地写下龙飞凤舞的笔法,将春山上的野花、秋海里的晴霞都扔进岁月蜿蜒的沟壑里,任时光敲敲打打。

在葱茏的山的光影下,两眸深邃的瞳孔浅浅地凹陷在眼眶里,眉眼间压下去的风华是他为黄土弯下的腰,似是一朵绚烂的冬花悄然地糊在我的心窗上。 雨天里他爱在嘴上叼一口旱烟,目光炯炯地望向窗外那株由他亲手种下的木棉花。奔腾的雪浪不似北方的凛风那样烧灼人的喉咙,但我还是会冷得颤抖,时常爱将厚重的棉衣一圈圈裹在身上,在手心里还捧着用白毛巾包好着的红薯,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口,腮帮子里都是幸福的满足。

而外公那时对我只是笑笑,转而又低下头去细细地看着在鞋上留下的杂痕,那是时光泛了黄的模样。牛棚里清脆的牛铃声叮叮当当地响,仿佛要与那花在冬日里奏出濡湿的歌一样, 雪覆在单薄的瓦片上成了一小片银亮,仿佛、仿佛又将我带回了多年前那个不曾忘却的故乡。 让我觉得那时的日子一如星子被水洗过般明亮,有他陪在我身旁,让我觉得生命中的陪伴就像永远一样那么长。史铁生曾言:"夜晚是心的故乡,存放着童年的梦。

"见花如见人,见土如见魂,故乡最初的根便是黄土所系,土分子进入了这里人的血液,在眼泪簌簌的梦境里,一辈子回不去的地方,到底还是故乡。 我曾经一直以为在菲薄的流年里不会和任何人说再见,但在时光那道狭长的溪流里,原野边上连绵翠绿的草垛都由葱郁变得不再生机,盛开在斜斜小坡上的石榴红花,也早已由娇嫩的模样结满了甜涩的果,可直到天边那朵模糊的星光,在陈旧的烂漫记忆里蓦然惊醒了我,一抬眼,便是他深邃的眼神依旧在远方里为我而守候。夜晚是心的故乡,存放着童年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