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村里人每年都是要种谷子的。
谷子最烦人的是间苗。那时候,我大约五、六岁吧,大热天,母亲领我到地里去间谷苗。到了地头,母亲让我圪蹴下来,教我如何间苗,说要去小留大。我嘴里说知道了,可是手不遂心,明明大苗更好拔呀。小苗细细碎碎,有时候一拔就是一丛。母亲间三行,让我间一行,她的动作快,不一会儿就把我甩到身后了。母亲在前面间苗,我一会儿站起来瞅太阳,一会儿趴在地上逮蚂蚁。火车一样长的谷苗,啥时候才能间到头呀。母亲不说话,一直圪蹴在地,弓着背,低着头,屈着腿,驮着阳光一寸一寸向前挪。
谷苗长高了,出穗了,结籽了,麻雀们眼睛最尖,一群群从树上扑腾下来,携儿拽女,立在谷穗上,嘴里啄着,羽毛里匿着,有恃无恐地偷吃着。母亲从地里踅了一圈回来,心疼坏了,吩咐父亲用布条和竹竿扎几个假人立在地里。假人立在地里,身子单薄,清风一推,踉踉跄跄,鸟雀们就站在旁边的树梢上,很快就看出了端倪,它们浩浩荡荡又飞来了。没办法,母亲只好派我和大姐两个真人去地里。大姐半天我半天。不知道大姐是怎么看护的,反正我在地里一开嗓,麻雀欺我是小孩,我喊我的,它吃它的。
谷穗熟了。父亲推着拉拉车,我牵着老黄牛,母亲和大姐提着竹筐,筐子里躺着几把镰刀,全家人要去地里割谷穗啦。
站在谷地里,像是游弋在一片黄色海洋里。左手握着谷穗,右手提着镰刀,镰把指向天空,镰刀钩住谷穗的脖颈,向上轻轻一提,砰的一声脆响,谷穗便落到了右胳膊下的筐子里。那时候,满地是阳光,满地是谷穗,满地是笑声,满地是汗水,满地是牛的哞哞声。一筐筐谷穗被父亲用肩膀扛到地头,倒进车厢里,车厢里隆起了一座谷穗山。
谷穗全部运到碾场,铺成一个大圆圈,父亲驾着牛,牛屁股后拖着大石磙,一圈一圈地轧。碾好的谷子用麻袋装了,拉到镇上脱了壳,变成了金灿灿的小米粒,倒进了黑色的米瓮里。锅里添了水,灶膛里加好柴,炊烟起,待水烧开,倒上半碗淘洗干净的小米,搭上篦子溜上馍,然后小火慢慢地熬煮,直到米香四溢。全家人围了一大桌,一人舀一碗稠米汤,那颜色,那滋味,就着一口小咸菜,咂巴咂巴咽下肚,凡是热米汤流经的地方,身体无一不妥帖,无一不舒畅。那时候,一年365天,我家能熬366顿小米汤。
每次父亲喝完一大碗,意犹未尽,拿起空碗向母亲一伸。母亲接过碗边舀米汤边笑:还是自家种出来的小米香吧。
确实很香。几十年了,我再也没有喝过那样的米汤。